明道编(2)

2017-08-09  本文已影响0人  福林居士

国庆节专刊:黄绾:《明道编》(2)

卷第三

孟子言圣人之同,使“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而不为”;孔子言:“吾之于人,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则必有所试”;不但行不义、杀不辜,虽毁誉亦不可苟,此皆圣人之心。

凡事云有鬼神知之,此意最好。鬼神之为德,无幽不明,无微不察,人心才动,鬼神即知,人则可欺,鬼神则不可欺。知其至明至察而不可欺,此皆为学自修之助也。故子路请祷,夫子不曰不可祷,不曰不必祷,但曰“某之祷久矣”,则知夫子平日所为,无有不可白之鬼神。故《易》曰:“鬼神合其吉凶”,《中庸》曰:“质诸鬼神而无疑”。予尝验之平生,凡有举心动念,鬼神皆临之,不待言语事为之著,而鬼神已知之矣。鬼神之为德,可畏如此,人可不知而欺之哉!

小学之教,始于洒扫、应对、进退之节,成于爱亲、敬长、隆师、亲友之道,所谓养其良知、良能,以立大学基本,此为学之先务。今学无传,自幼稚至成童,所急所趋,功利而已。所以人才日衰,世变日下,不可胜言。吾为童子时,见乡里前辈训童(35)蒙,犹以《孝经》、《小学》讲解,以此先人,故当时人才风俗不至大坏;近年识大坏,皆由师道无人,《孝经》、《小学》不惟不知讲,且皆不读。夫举业虽为功利之习,然圣学于此未必不可求,但顾立志如何耳。且时制欲人明经,经存圣人之心,于此求圣人之心,以求圣人之道,非徒资口耳、事文藻而已。今皆不知求,而但事口耳、文藻,此举业之所以为弊也,学者可不知所事哉!

象山曰:“《孝经》十八章,孔子于践履实地上说出来,非虚言也。”予尝读之,信乎象山之知学知道也,人若不实践,岂知《孝经》之切于身而为圣学之的也!《孝经》一书真不在《大学》、《中庸》之下。

“中庸”二字,“中”字、己尧所谓“允执厥中”。“庸”字、乃夫子所添。夫子于“中”字之下添一“庸”字,千古至道,皆在于此;圣学之明,无过于此。但人终日终身在此“庸”之中而不知其为“庸”,此君子之道所以难也。故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或问周子云“无极”,云“无欲”。程子云“无心”、“无情”,与《易系辞》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孔子所谓:“从心所欲,不逾(36)矩”,又所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义相默契。予曰:周子、程子云“无”,其“无”字实本于禅宗,乌可掩哉?《系辞》之云“无思无为,寂然不动”,盖发明文王《彖辞》:“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之旨。己《彖传》所谓“艮,止也。”此言其体也,言其止而不动如此,非言无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己《彖传》所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之旨。此言其用也,言其动而变通如此,非言无也。凡感则思,通则为。何以言之?思乃心之官也,儒则经世之学也,感必有思,通必有为,“故”者,事因、旧迹也。未有通天下之事因,合天下之旧迹,可无思而无为者。但考自古圣人,凡涉天下之故,曾有何事是无思而成、无为而已者!若禅,感而无感,故无思;通而无通,故无为。若儒,而犹云“无思无为”,此乃王衍之徒,清虚所以亡晋;达磨以来,禅宗之所以乱学也。若孔子云:“从心所欲,不逾矩”,此孔子年十五志学,历三十而立,历四十而不惑,历五十而知天命,历六十而耳顺,至七十而始云:“从心所欲,不逾矩”,盖由积累之久,义精仁熟之后,而后云此;若在当年为学,则不可云此。盖圣人于事非不思,但较众人为省力耳。有为正圣人所以经世,岂可言无哉!其云:“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盖孔子每以言语训弟子,(37)弟子皆以言语求夫子,不知夫子之道,皆在于德行。故夫子以此警之,使励于德行,此与“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意旨实同。盖天以至诚默存于中,并无言语告诏于人,但见其四时行,百物生,则天之至诚皆可见矣。其诚而存于中者,即艮止之体也。此体天然皆同,所谓“上帝降衷于下民”、“皇建其有极”者此也。然夫子言各有为而发,岂可概引以为无思无为之证。且凡圣人之言,必有体用,岂可混体用为一哉?其误甚矣!

朋友师生之间,道宜直谅,教宜尽心,故古人又有不屑之教诲以尽其教诲,在今日行之甚难。苟不直谅,尽其教诲,无以竭忠告之益,每竭之,或非其人反以此致怨、来毁谤者多矣。此皆予不知人浚恒之故,深用自责,故识于此。

人之应事接物,只宜以诚,且不可用术。诚者、五常之本,当仁而仁,当义而义,当礼而礼,当智而智,当信而信,久则纯熟,自然中道。人无不感动,无不信从,所济甚多,任人搜检,终无破败,久则益彰,所谓“至诚如神”者也。若用术,只是私智,上焉者、虽有奇才异能,伟绩丰功,笼络一世,下焉者、虽有巧谋伪计,笼络一时,久则人必不信,必不感动,不须搜寻,自然破败,所谓“作伪、心劳日拙”者也。昔者盆城括仕齐,孟子曰:“死矣,盆城括!”既而见杀,门人问何以知之,孟子曰:“其(38)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夫小有才者,用术也;君子之大道,诚也。未闻者,未知其诚也,所以必杀其身而已。有志于学者,可不以用术为戒哉!古人云:“宁范我驰驱,终朝而不获一;不愿诡遇获禽,一朝而获十。”此真圣贤明训,凡有志者,所当知也。

宋儒云:“求士于三代之前,惟患其好名;求士于三代之后,惟患其不好名。”此言甚有弊。盖圣人之学,以志道、据德、依仁、游艺为务,才云好名,则必为名所夺,而不知有道、有德、有仁、有艺矣。此后世所以人才之衰,风俗之坏,皆由于好名,好名可不为深戒哉!

今日师生朋友,皆不以求道、立德为心,而以称誉、布名为事。故相与议论之间,切磋为最难,稍涉切磋,每致怨忌,故皆以便佞、善柔为得计,此实道实德之所以难成也。吾党于此,非真有志,何以自力?

象山曰:“见人标末盛,便荒忙,却自坏了。”此言极切今日之弊,不可不深味也。

学以致知为先,必真见物则之当然,不容已、不容增、不容减方有得。自语默、动静,至辞受、出处,至利害死生,无一而非物则之当然。若尧之禅舜,舜之禅禹,禹之传子,(39)汤之放桀,武王之伐纣,文王之三分事殷,伊尹之放太甲于桐,微子之去纣,箕子之佯狂为奴,比干之谏而死,太伯、仲雍之逊季历,皆物则之当然也。孟子言:伊尹、伯夷、孔子,使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得天下,不为,子思言“威仪三百,礼仪三千”,“庸言之信,庸行之谨”,皆物则之当然也。

吾乡士子,资质颇有可语者,予极欲成之,只是好虚名,不肯实用工。或有所沮,或有所畏而不敢,虽有信者,亦为惶惑而懈怠。予之所欲成者,圣贤道脉,彼之所沮惑者,援党求胜;彼所欲胜者,但知目前势利之为大,而不知道脉之系,实千载之一时;失其时而未光,不惟斯道之不幸,亦吾乡士子之不幸也。

昔以道心致人非笑者,由以禅学为宗,别立一种言行,人见其迂阔不近人情,故皆非笑之。此岂人之过哉?皆在我有以致之。惟实明圣人之学,则言行无迂阔皆近人情,真有所谓“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矣。

学者读书极难,四子、六经之外,有宋儒濂洛关闵之著作、注解,此外又有性理群书:《性理大全》、《近思录》、《近思续录》、《伊洛渊源录》、《伊洛渊源续录》、《理学名臣录》,此外又有何北山、王鲁斋、吴草庐、金仁山、许白云、方逊志、薛敬轩、吴康斋、陈白沙、(40)胡敬斋诸君子之文集及注解之类多矣。要皆不出宋儒之学,其源流皆本于宋儒,而非尧舜以来之传。其言满世,况为时制所重,资以取士,学者不能不读,亦未可尽非,亦未可尽是,要皆语焉而不详,择焉而不精者多矣;若真有志圣人之学,则必当有辨,此读书之所以难也。

近日士大夫作文每事欺诳,惟任己之好恶,因时之趋尚,因人之所欲,肆口言之,略不检核,以究理之是非,事之诚伪,此实文字之衰,风俗之弊。吾见赵东山为宋太史作《潜溪集后序》,有不安,以书与宋太史请改之,书曰:“鄙文中有数字未安,其一二处恐是绣梓时改入者,笔稿日新多却一‘而’字,似不可读。前辈云,文章如铁墼子累墙,区区何敢言此,然‘丰而不余一言,约而不失一辞’,固昌黎律令也。‘久游于黄公之门’,添一‘久’字,味便浅,不若无之,有包涵。旧云‘侍讲黄公’,官当在姓上也;曰‘文献黄公’,则姓不可在谥上矣。‘最是’后面有‘二公之所指授’两语,而前出‘先师’二字,攀附矜恃之章,遂不可掩,使虞门先进见之,岂无兀者齐执政之讥乎?虽然,又有请焉,弟子称先师,三代遗礼也。但后世事体,各自不同,汉儒传授甚陋,然得称先师者,以其专门也;当秦火之后,固以经学为重矣。后来如韩欧门人最多,然曾(41)子固出于欧,陈无己出于曾,其师资分谊又非如韩门弟子、苏门学士而已,二公乃未闻有先师之称。关洛门人终身严事,宜称先师,而文字间未之见;至朱子没,门人始皆称先师,则事体又非汉儒比矣。虞先生海涵地负,广大精微,又尝显仕于朝,区区登门最晚,管窥蠡测,韩太师包子厨中缕葱丝者犹有愧焉,故平日窃尝称学生,称门人,独不敢称先师,此一节自合就正。”观此一书,可知前辈作文之不苟,即此不苟,则知凡学者皆不可苟也。

《论语》曰:“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集注》以为不知何谓?盖圣门之学,以言行为先,此乃言也,言之称谓,皆学者事,不可不知。夫子偶因弟子有不明者,故举以教之,记之于此。可见圣人之学,小大精粗,无所不尽,此亦“入太庙,每事问”意也。非若后世学者,知其大则忽其小,知其小则遗其大。又如今人,欲敛饬则事足恭,安怠惰则事焰慢,凡语言、称呼、交际、礼仪所在,惟意而出,略不思其理当如何,此皆学之不明,今之通弊也。

或有以戏子喻士大夫者,此言最切中今日之弊,云:“戏子登场,或为忠,或为孝,(42)或为喜,或为怒,或为廉洁,或为贞淑,或为抗直,或为执法,或为义行,或为事业,皆非其真;只欲看者喜欲,觅些赏钱而已,及下场依旧一戏子。”此言,吾党极当知而深省,庶几于道有得。

学者常要收拾精神、归缩在腔子内,不可一时放之散乱。稍起妄念,即思究破,若放散乱,便成荒失,渐堕肆戾,气质无由变化,乃谓气质素禀得如此。然不知只当初不知收拾精神、归缩在腔子内,即《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文王所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是也。此言其性之体如此。孔子所谓“艮其止,止其所也”,所谓“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是也。若言其用,《大学》所谓“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孔子所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若求其要,常知收拾精神、归缩在腔子内,此孔子所谓“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是也。此予所谓“艮知其止,以存其心”是也。即此存存,谓之有乎?谓之无乎?以视无极、无欲、无心、无情之云何如?如儒、释之所以分也。

《易》曰“艮其止”者,言艮之德,在于止也。曰“止其所”者,止得其所也。《大学》(43)曰“知止”者,知其止之所也。凡物之止,皆不可强,皆有自然之止,况心之神明出入无时,非知其出之所,能得其自止乎?故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云“安”者,盖以人心之动,惟“安”为难,得其“安”,则得心之体矣,故曰“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不安而动,皆妄动也,故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此极言妄动之非,所以去道之远也。能不妄动,故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此千古圣学之的也。(44)

卷第四

今之论治者,…(45-54)论政事(略)

卷第五

典籍所载,乃天地万物之理,及圣贤君子言行,恶可不讲求?但要知古人远取诸物,则必近取诸身,理义人心所同,彼特先得我心之同然者。必于吾心独知之地实致其力,必求仁,必求道,必求德,不使一毫不尽,则此心之理,建诸天地,考诸三王,徵诸庶民,质诸鬼神,百世以俟圣人,以验其悖与不悖、谬与不谬、疑与不疑、惑与不惑、可徵与不可徵,而益致其克己之功。必如孔子所谓:“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颜子所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孟子所谓:“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求其如舜而已矣。”如此自励,益坚其志,益精其心,读书有何害哉?但缘后世儒者,不知求之吾心,专于纸墨之间,求其陈迹,拘拘而依仿之,致失天理之当然,所以为读书之害也。

《大学》之道,“成己”、“成物”而已。“成己”者,“明德”、“亲民”之事也;“成物”者,“齐家”、“治国”、“平天下”之事也;“成己”所以“成物”,合内外而一之也。其用工之要,只在“致知在格物”一句。何哉?人心之本,独知而已,仁、义、礼、智、信者,人心独知之(55)秉彝也;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者,人身所具之五伦也;家、国、天下者,人身所必有而不能无也。凡此之理,始于知,发于意,出于心,成于身,故《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皆民也,所谓蒸民,乃天之所生也。物者事也,有君臣则有君臣之事;有父子则有父子之事;有夫妇则有夫妇之事;有长幼则有长幼之事;有朋友则有朋友之事;有其事必有其则,所谓“有物有则”也。则非外铄,皆在人心独知之中,所云“至善”者在是。但人生不能无习,人心不能无染,若不知慎独而致其知,而去其习染之私,则明德日蔽,蒸民不亲,“成己”、“成物”之道皆不获止于至善矣。夫所谓慎独以致其知者,己《中庸》所谓“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论语》所谓“克己”是也。只看所遇何事,如在于君臣,即于此求尽君臣之道;如在于父子,即于此求尽父子之道;如在于夫妇,即于此求尽夫妇之道;如在于长幼,即于此求尽长幼之道;如在于朋友,即在此求尽朋友之道。求尽其道于吾身,则吾身之物格;吾身之物既格,然后家、国、天下之物皆由之而格矣,故曰“致知在格物”。盖人人有知,皆含天性之灵而备万物之理,所谓“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是也。其理必尽人伦之道,而一毫不容差爽,所谓“民之秉彝,好是懿(56)德”是也。故孔子读《诗》,特赞此为知道;孟子论性善,而特引此以明之,盖以此诗深合“致知在格物”之旨也。知用功只在于此,则知所先后而近道矣。故自此句以上,至于“欲明明德于天下”,皆有“先”字;故自此句以下,至于“国治而后天下平”,皆有“后”字。“先”者,先此皆无所致力也;“后”者,后此亦无所致力也,则知工夫只在此一句。又自“所谓诚其意者”,以至“没世不能忘”五节,皆明“致知在格物”一句工夫。其的实精密,始终本末,无一不具,以视紫阳《补传》,相去何如?于此不惟见古人学问之精,其文字之精亦非后世所能及。学者苟知天下之理只在独知之中,而尽其致知之功,则“成己”、“成物”之道毕矣。

尧令四岳“明扬侧陋”,四岳荐舜,则先举其事实及用工之要,以见其圣,曰:有鲧在下,曰虞舜,其父瞽瞍则顽,其继母则嚣,其弟象则傲,在常人必不能谐,必不能尽其道,舜则克谐以孝,可谓能尽其道矣。然所以能尽其道者何?曰“蒸蒸义,不格奸”,盖父顽、母嚣、象傲,皆其奸也;舜与之处,稍有不谐,舜即凡责于己,曰必我为子之道有不尽,必我为兄之道有不尽,以致如此,更无一毫责怨其父母与其弟,亦不以之为奸而欲正之,所谓“不格奸”也。如此,日有不善而日反诸己,则(57)舜之道诚矣。诚则父视之只见其孝,母视之亦只见其孝,弟视之亦只见其友爱,如此,则必能感动其心,则必能信之,信之则必从之而变化,所谓“蒸蒸义”也。故曰“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若此所谓成己、成物之至也,乃夫子所谓“君子之道四,而某〖丘〗未能一焉”者也,实千古圣学之要,不明于世久矣。

四岳举舜,既言其能处顽父、嚣母、傲弟皆尽其道可谓圣矣;但是鳏夫,不知其处室家何如,故尧又欲试之,降以二女,则必以一为妻,以一为妾,二女同居,志不相得,最人之所难处,若能刑于二女,使之和乐而不失其道,则舜之过人远矣,所以授之以位而无疑。《中庸》言君子之道难尽,而指其尤难者,必以夫妇妻孥为言,而言为人伦之造端,而又言其“察乎天地”,盖明天地配合之有期,以明男女会聚之有时,以为君子修道之要。人若不知,而惟纵欲之无度,则室家之道,必有不宜,妻必妒其孥,孥必怨其妻而不乐,则父母之道,乖离不顺,以此教育其子,则其兄弟必有不翕,人伦之道,由此皆不尽矣。此乃夫子闺门衽席之教,其他弟子皆不获闻,惟子思于家庭之间闻之,故特著之《中庸》之中,恶可忽哉?

人之才,必知道而后大,故其用不亏;若不知道,纵使有才,施之人情,必有不(58)宜,用之辄穷,但可谓小有才,而不足谓之才矣。

《易》曰:“过此以往,未之或知”者,是至诚之道如此。凡人未至至诚,其事犹可测;既造至诚,则其事不可测矣。盖人情之难翕合者,至此而皆翕合;人事之难济者,至此而皆济;皆出常情意料之外,故曰“未之或知”也,故君子修道,惟勉其诚而已。

紫阳分戒慎、恐惧为静存;分隐微、慎独为动察。静存之际,为而无所闻,目无所见,故曰“虽不见闻,亦不敢忽”;直至下节方云“迹虽未形,几则已动;人虽未知,而己独知之”,则分慎独、戒惧为二事矣。故又曰“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窃详斯言,是以人心独知之先别有虚静之体、无闻无见之时,致其静守之工,为天理之本,岂不谬哉!此说原于释氏下乘,故禅宗之诗有曰:“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紫阳每诵之以训门人,故所著《太极图解》及《调息箴》,皆可见矣。且《调息箴》最为平生用功之得力者,以此分静存、动察,则并所谓独知者亦非本体之知、万物皆备于我之心,(59)故不得不更于外物旧迹之间而求其格式形似者而依仿之,而别为穷理致知之说,其势然也。其门人黄勉斋所作《朱子行状》亦云:“终日考求检阅,倦则瞑目端坐,少顷则又考求检阅。”皆其实迹。此说又本于伊川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其所谓“敬”者,实非文王“缉熙敬止”之“敬”;其所谓“致知”者,亦非《大学》之所谓“致知”,故伊川于游杨侍立,瞑目端坐,而不知门外雪深三尺,盖伊川之学,亦由下乘而来,故其说与紫阳契合。紫阳平日之所尊信,亦惟伊川而已,故紫阳《大学补传》,只采伊川之言以附会之。至于今日,凡论圣学而失尧舜精一、孔门致知之旨者,或由下乘,或由上乘,皆自以为致虚,皆自以为无意、必、固、我,而不知皆堕于空虚,而不足以立天下之大本,经纶天下之大经,皆由此说误之。(60)

卷第六

天赋人此理谓之命,人受天此理谓之性,性即理也。其所以分,理是泛言事物之理,性是专言在我之性;虚的是心,实的是性。

程子曰:“去不仁则仁存”,此言最切。又曰:“仁载此四事,由行而宜之谓义,履此之谓礼,知此之谓智,诚此之谓信。”

又曰:“仁者在己,何忧之有?凡不在己,逐物在外皆忧也,‘乐天知命故不忧’,此之谓也。若颜子箪瓢,在他人则忧,而颜子独乐者,仁而已。”

慢易之态,戏虐之言,利欲私邪之心所由生也。

敬者,天命之所以流行也,衽席之上,一有不敬,则天命为之窒也。

伊川先生疾格,门人有进曰:“先生平日所学,正今日要用。”先生力疾微视曰:“才道著用,便不是。”其人未出寝门而先生没。此乃伊川晚年进处。盖人之所以为学,皆分内当自尽者,非是欲如此用,方去如此学,才有一毫欲用之意,便根本不是,便为外驰,便非圣人为己之传,后世出处不明,皆由于此。且圣贤用处,惟尽其在我,皆(61)是物来顺应,如治国、平天下,如居一官、尽一职,皆尽其心之所知,无所不用其极耳,故自然定当,自无纤介凝滞,而功业先被于天下后世矣。

用心有二等:纯从天理用心,愈用则精神愈完而心愈明;若略向人欲上用心,用之则精神日耗而心日昏,故众人之聪明每不及于前时,而圣贤之知识常与日皆新。然今日学者不可以用心,不可以不用心,毫厘之间能有以辨之,则圣人之学在是矣。

朱子曰:“虽有过人天资,也下迟钝工夫始得。”此言最切,无天资者既不足以窥其大,有天资者又不能自力以致其精,此圣人之学所以难也。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又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焉,不如某〖丘〗之好学也。”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矣。”又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岂亦迟钝之意乎?岂为谦己诲人而哉?夫天资莫过于夫子,其言自尚如此,尽之恃天资而不用力者果何为哉?

学者于凡日月事为之间,勉勉其志,必有以见其当然之理而不容已处,方为有益。若有一毫可以学、可以不学,可以为、可以不为之心间之,则虽终日端坐,终岁(62)诵习,皆为无益矣。

心存无适者,敬也。常存而无失者,致知穷理之要也。故敬者、明诚之本也,明而诚,圣人之学在我矣。

学者能以圣人之志深自体究,以验在我之志何如,忽焉不知,其心常若有所持循,不能一刻放下,方为善学。

观天地之物虽无穷,究天地之理则可知。由可知者而观之,则天地之物尽矣。

观日月之盈虚,则可以知阴阳之消长;观阴阳之消长,则可以知天地之终始。

程伯子曰:“忠信为基本,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此乃乾道,由此可以至圣人。

延平先生曰:“但长存此心,勿谓他事所胜,即欲虑非僻之念,自不作矣。”亦“允执厥中”之意欤!

程子曰:“性静者可以为学”,静是寡欲。

气之轻而清者为天,轻清上浮,此天之所以为高也;气之重而浊者为地,重浊下坠,此地之所以深也。天包于地,是轻清者外运而动健也;地藏于天,是重浊者中凝而静(63)顺也。动静者,天地之气质也。健顺者,天地之性情也。

天地者,阴阳二气之凝合也。合而言之,则天地同一阴阳;分而言之,则天地各具一阴阳。若以其性而言之,则天者纯阳,故至健而动;地者纯阴,故至顺而静,非曰天之体即阳也、地之体即阴也。

草木孕育于冬,发生于春,盛长于夏,萎落于秋,此一气之消长也,于此知天地之运化。

鬼神者,阴阳二气之主宰,而即其发见之象、变动之几是也。故程子曰“造化之迹”,张子曰“二气之良能”。然分而言之,则神为阳而鬼为阴;合而言之,则阴阳之长而伸者为神,消而屈者为鬼,长而伸故神显,消而屈故鬼幽;又合而言之,则神之伸而未见者为幽,伸而可见者为显,鬼之屈而犹可见者为显,屈而不可见者为幽。

以其形体而言之,谓之天;以其主宰而言之,谓之帝。形体者、物也,主宰者、鬼神也。

祖考既死,魂升魄降,则精神已散而不在。祭祀之际,全以我之思慕诚敬之心,感其既散之精神而聚之。盖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也,我之精神既聚,则祖考之精神不外矣。祭祀而不诚敬,与不祭何异?(64)

立法严于朝廷,行法恕于有司,此至治之道也。夫严而不遗,则为恶者必有以自禁;恕而有容,则改过者又得已自新,唐虞三代之法,盖如此也。

凡为学才有纤毫未明、未安处,即当阙其疑殆,益加笃志反躬,思索弊病之源,然后所知益明而所行必固。如不阙疑殆而苟焉迁就,则旧学皆废,所见反为之病,故孔子以阙疑殆教子张,其示学者至切矣。

凡读经书只平本心读之,不须强为意见揣度;如有不通,亦不须强用搜索引证,可阙则阙之,只笃志切己,虚心涵泳,自然得益,则无往而非浸灌培益、鞭策磨励之功。若才有意记忆,待讲说、资词翰之用,则心便生碍,便不得天理精熟,转头忘记,与俗学何异?此年来用工之方觉者。

人事稍退,偶与二家兄考论过失,默坐夜分,思近者不幸横罹多故,既乏朋友之助,且风俗不古,本心真体,日就昏扰,旧病私习,隐隐滋蔓,皆不自觉,谋画无度,处事愆义,以来疑谤,岂皆外致也哉?断自今夕,痛惩刮磨,用功立志,宜自刻骨。

处事少宽裕气象,只是私心,太以事为重。

“情不可过,会不可数,抑情以止慢,疏会以增敬,终身守此,然后故旧可保。”此(65)白沙先生之言,因一门人不敬而发也。然道非要人敬者,但不敬则不以为重,不重则不信,不信则无传,先生之意也。寒乡俗弊,人心偷薄,自修非易,独立犹难,可不知所自贵自慎也哉?!

近来用功,虽有是处,只是不曾着实理会,优游放过,所以颓惰昏塞,皆此故也。象山先生云:“善学者,如关津,不可胡乱放人过。”此言最好,便西方之学,只是不容易放过。

利、害、毁、誉、称、讥、苦、乐八者,古人谓之八风,非自能动摇人,所以能动摇者,只缘自己先有此等私心,潜藏在内,偶其一触便动,究竟只是有我一心,不曾只是理会洗涤,去教洁净也。

君子从天理,而日进乎高明,故上达;小人殉利欲,而日流于污下,故下达。君子小人,殆毫厘间耳,可不谨哉!

凡事只在毫厘之间,便有天地悬绝。

凡事不知不觉,皆是论成败意思多。

黄楚望论明《易》以明象为先,此意最是。其言曰:“一卦有一卦之象,一爻有一爻(66)之象,或近取诸身,或远取诸物,或以六爻相推,或以阴阳消长。”盖象非别自一物,即理之形见而可象者,故谓之也。

《同人》取六二、九五得中响应之义,为同人之至,故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贞。”至六二爻辞,则曰“同人于宗,吝”;九五爻辞,则曰“同人先号啕而后笑,大师克相遇。”以一卦之辞而先后忽异,何也?盖全卦之理,以无心而理自同者,故为天下之至同。二爻之用,以有心而欲同者,岂能合理?故遂不得与天下大同之义。圣人作《易》教人之意于此切矣,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是故隐微之中,幽独之际,学《易》者可不知畏哉!

君子立身,必以圣人自待,三代以下人品恶足为志?眼前流俗声利之习,可一毫容心哉!未有立志不高而能成身者。

志气最易汩没,略放下即颓坠不振,孔子平生只笃志而已。“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当时弟子孰能及此?惟颜子“语之不惰”,庶几似之,不幸短命而死,此圣学所以无传也。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焉,不如某〖丘〗之好学也。”盖不如者,不如圣(67)人之笃志也。

为学只在励志,常励志则不息而久,久而不息,所以诚身。

近日朋友颇觉有竞心,此意最不好。

人我之心,为害极大,败性陨身,坏乱天下国家,无不由此,故释、老亦以此为第一关。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此言最切。人而不知命,则日用事为无往而非害心者也。不知命则凡事放不过,打不开,其为害心非细。虽然,事物之来,各有其理,须当尽吾之心,穷尽其理,则当×之于命处而委之,庶无卤莽而德日新。此事看得太重,便不能虚心观理,以致过失纷然,只缘不知命也。

邵子曰:“学以人事为大。”今之经典,古之人事也,不在人事上理会到极致处,则性终不明,道何由著?上等用功无所窒碍,只缘大端打得透。此理分明多在目前,只知之者鲜;上乘释、老亦在此处著力,岂可忽其异端而不知其所用工哉?

人须知尊德、乐道,方能自立,若不知尊德、乐道,汩没世事,终为流俗而已。孟子曰:“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之,亦嚣嚣”,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68)

人能择善固执,则旧习自除;若非择善固执,则叠来并至,何处驻足?择善固执即是存养,其要只在笃志。

“人皆可为尧舜”,此言分明实理,然所以不到者,只是将就过,一刻将就则错一刻光阴,一日将就则错一日光阴,一岁将就则错一岁光阴,若不及早自振奋、自克励,等闲过去,到百岁亦只如此。

程子曰:“不学则便老而衰”,此言极切。韩子曰:“聪明不及于前时,道德日负于初心”,今日身上分明见得是如此,只是不笃志为学故也。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精诚一致,日新无已,圣贤之心可见矣。

吾人学问所以不进者,大率有三过去:平时只将就过去;有过失时只迁就过去;有患难时只苍黄过去。如此过了一世,便有资质也无用,便有志气也无用。

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望道未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思四事,夜以继日,坐以待旦;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69)“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饭疏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颜子“不迁怒,不贰过”,“终日不违如愚”,“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同一精勤之心。由此观之,圣贤之为圣贤,岂有他哉?只在笃志不息而已。故孔子云:“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某〖丘〗者,不如某〖丘〗之好学也。”好学二字,可易言哉?

曾点狂者,行有不掩,言志,而夫子独取之,盖取其奋发超迈,恬然事物之表,有似天地气象,非复势利之可拘也。

脍炙所同嗜也,羊枣所独嗜也,故曾子食脍炙而不忍食羊枣。可见君子于凡天下之理,其所当为与不为者,非以求异于俗,以立为善之名,但顾情之所安与不安耳。孔子取狂狷,以其无利欲之心,便可以进道,非谓狂狷足以尽道。曾子言志之时,盖已得夫子磨砻裁正之力,故其所见超然如此,不可概谓行有不掩。

“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体认至道之言。

孟子“说大人则藐之”一章,盖在当时必有所为而发,非是教人交接大人之道当如此。若论交接之道,则如孔子“与上大夫言,喑喑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岂可一例藐之?若学者于凡交际之间,先横此胸中,其为害理何如?若理明之人,使见(70)王公大人,不须藐之,而自无畏摄;有所畏摄而徒欲藐之,只是理不明。及观孟子“堂高”、“侍妾”、“般乐”之言,则知必有所为而发,亦可以见孟子英迈之禀。人若无此等资禀,于道终无担当也。

为学之道,莫先于择志,择志既精而一,则学不期进而自进,不期得而自得矣。

释氏之志,在于出离生死,以全神无漏为事,以此为大。其平时所求,只在于此,他事一切不管,最简而径,然犹极其勇猛,竭其精勤之力,方能得道。吾儒以道德为志,而不外乎天下国家;苟非坚苦勤劬,以至至精至一之地,何以能有得也?

每因家用不给,内外嗟怨,逼迫不堪,遂起货殖之心;久而不返,锓锓变志,与市井鄙夫何异?若不猛省,痛自扫除,将何入道?

所志不同,行藏已异,恶得不为鄙俗之所猜忌?猜忌不已,横逆之来,固其所也,何怨尤哉?

横逆之来,最可进德。

凡百嗜欲之念,才有一丝之微,萌动于心,不痛搜抉澄去,近则数日,远则旬日及数月,虽无所为,必于梦寐见之;既形梦寐,则精神意气可知矣,更说何学?可惧,可惧!(71)

日间偶与友朋观旧作,不觉少年豪负之气涌塞腔子;夜深寤醒,痛自惩察,才知年来过尤悔吝,皆为此气所使。此等气本来刚锐,欲以上人,凡百所遇,必欲求胜,皆从此起,此所谓意、必、固、我之私,若不痛自洗刮一番,虽日用工,终为此气所汩,能有成哉?

学而不明,不能造道,只缘遇事将就者多,及为旧时读书意见所蔽。深省支离之病,只是习气惯了,平时不曾着实于心体上用工。虽时时检点,只是于言语上修整要简好,略遇事重,不暇修整,且要简好之意,又不能忘,故益致支离。

枕上痛省所以学之不成、懈惰优游者,平生虽志远大,然浅近之机,实未洗涤洁净,故小得而喜,小成而足,不知不觉,日复一日,为害何如?!

人之精神要用,须时时提醒,才放宽,便涣散,盖心体纷杂,虽无事而精神常为之分。神分则气散,气散则神益分,古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此常用之道也。

不度浅深,妄欲干人,是纳侮之端虽小,其失已大,宜当深戒!盖平日于事,只是意、必、固、我之私,未能忘也。

读书不能记,只是诚意不至;若诚意常至,则无有不记。言语繁冗不当理,文字(72)无精彩,亦皆是诚意不至。《易》云“修辞立其诚”,立此诚意而已。

言语夸诞冗长,只原于克、伐,克伐得间,只是诚意不存。

心、一也,以其发于人欲,故谓之人心;以其发于天理,故谓之道心。人欲亦本体之有,常动而不安,故曰“危”;天理易汩没于欲,常隐而不明,故曰“微”;惟能精而一之,一以守之,念念不失,圣学之方也。

自克、伐、怨、欲而动者,人心也;自仁、义、礼、智而动者,道心也。克、伐、怨、欲固非性有,亦非形气之中所自有者,乃习闻习见之所致也。禀之清者,则闻见无自入;禀之浊者,则为闻见所染而有克、伐、怨、欲之私。四者之来,皆人事之所必有者。贤愚寿夭,贫富贵贱,众寡强弱,常参错而不齐者,乃克、伐、怨、欲之所由生也。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所以言慎独也;“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所以申言之也。于此笃志,不使纤毫有忽,此尧舜精一之传也。

凡今之所谓豪杰、所谓学者,其实不曾脱得功名富贵窠臼。若此窠臼不脱,纵使凌高厉空,只是世俗之人,恁生做得圣贤事业?孔子谓颜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73)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夫子分明见得当时之人与在门者皆不能脱此窠臼,惟己与颜子能脱之耳。

记言之道,非徒记师言,己之言亦在此,即此是学也。须要有次第,有大小,有轻重,整整不乱,清切明白,方为得体。朋友有记予言者,多失予意,只为不实用工,故如此。(74)

 

明道编跋

斯集久翁先生为明道而编也。何明乎道尔?病学术之偏晦之也,学术正而后斯道可明焉,前乎千百世者可见,后乎千百世者可知也。以言乎要,则虞廷“精义”二字以尽之矣。古今为学术异同之辩者赜矣,或失则内,或失则外,或失则上,或失则下,是皆病于空虚支离,涉于想象,吾弗敢信焉尔。然则君子曷信哉?信诸天理焉耳矣。天理者,吾心中正之本体也。学者×××××心,以复其本体,徒比拟文义,依凭言语×××××陈迹,以为吾学圣人,而不至已陷于五×××××。先生深为此惧,因慨始之多言塞道,本×××××以斯道自任,顾谓四方来学者曰:“予尝与阳明、甘泉日相砥砺,同升中行。然二公之学,一主于致良知,一主于体认天理,于予心尤有未莹,乃揭艮止、执中之旨,昭示同志,以为圣门开示切要之诀,学者的确工夫,端在是矣。外是更无别玄关可入也。”鼎尝与闻绪言之教,窃窥先生之道,愈简易愈广大,愈切实愈高明,是故高明配日月,广大配天地,其唯圣人乎!尧舜周孔圣之至也,而今有以寻其坠绪焉,谓非天启斯文乎?先生著述六经,研核百氏,折衷群言,指摘正(75)救,不遗余力,岂为千古圣贤争名哉?推其志,期于道之明焉耳。使今日之道明,则濂洛诸儒之道明;濂洛诸儒之道明,则千载以前圣贤之道明,庸讵至昔日之有诸儒、今日之有我耶?不得其意而徒区区绳墨是守焉,其亦未知先生忧道之意矣乎?

嘉靖庚戌春三月望,黄岩儒学教谕、门生吴国鼎顿首百拜书。(76)

 

〖跋〗

《久庵日录》者,录家君平日用功体践之言也。家君自弱冠即志圣贤之学,六经孔孟之言,无不精蕴于心,为志道、据德之实;既而发诸言语,皆先贤之所未发,为千载绝学之宗旨。自家庭、乡党以至立朝事君、动静出处、语默取予、日用躬行,罔一或违于斯。是录也,诚有功于圣门,岂惟承德为人子者之私哉!录凡八卷:以晚年所记六卷置诸卷首,以见家君发明正学精深,无入不自得也;以旧日所记二卷,置诸卷末,以见平生工夫真切,无一时之间怠也。乃并诸门人原所记《习业录》四卷,共为十二卷,总名为《明道编》,谋诸梓人,以告诸同志共勉焉。

嘉靖二十六年五月吉旦,男承德百拜谨书。(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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