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咖啡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望着“天海市公安局”的门牌,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些。一走进去,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但他无法躲过她的影子,他想她回来,不想她就此毁在自己手里。就当是赎罪吧,赎之前犯下的所有罪过。
他和她的相识没有什么浪漫可言,他对介绍人说想处个女朋友,冲结婚去的那种,孤身一人的最好,他怕对方家庭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然后她被介绍给了他。
她是个公司职员,做行政的,人很普通,普通的身高、普通的长相、普通的收入,是放到人群里两秒钟就会消失的那类人。她身上有一种慵懒的气质,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兴趣,也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的情绪有些许变化。
介绍人对她的印象不是很好,只是手上确实也没有其他年龄相当又符合他要求的女子了。“很普通的一个女娃,奶奶带大的,脾气也不是很好,不大会和人相处。你要愿意就见见。”
“没事,先看看吧。我也不是啥不得了的人。”他无所谓地笑笑。
不知为什么,她一走进咖啡屋,他就确定这就是他在等的人了。她确实很普通,穿着很随意,一看就没有为这次见面打扮过。
他猜自己确定那是她是因为她毫无波澜随意在咖啡屋里搜索的眼神,懒懒的,不怎么有神采。
他们俩都是极普通的人,聊得极随意,既没打探对方的收入,也没打探对方的家境,一个小时的相处还算愉快。
“我需要回公司处理处理一点小事,”他把手机放回桌上:“现在吃饭还早了点,有兴趣一起到公司坐坐吗?”他向她发出邀请。
“行吧,我也没其它事。”
公司不大,两三间小小的办公室,大伙正在讨论一个新产品的包装设计。公司氛围挺好,开会就如好友聊天,怕她无聊,他邀请她在办公室旁听。整整一个多小时,她一直把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半眯着眼听他们聊,没表现出兴趣,也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他有些惊讶,二十多岁的女孩子竟有这般静得下心的?
第二个星期,他们又约了一次,不巧,包装的方案还没确定,他又带着她在会议室坐了两个小时。
“其实,你们那个……可以出一个迷你款,很多女孩子喜欢精致的东西,携带方便,还可以做装饰。”
他之前也有这个想法,只不过正式款的包装还没确定,他也暂时没有在公司提出来。他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她竟留意着会议的内容,还有这样的好建议。
普通的她,在他眼里好像不再那么普通,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偶尔会想起她。这让他心惊又焦躁。
再次见面,还是那间叫“路过”的咖啡屋,两人相处仍旧淡淡的,但他很享受这种氛围,总觉得心里的硬壳一点点在变软、融化。
“今天我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吧。”他说。
“好啊。”她应道,没问去哪里,也没问那地方有什么特别。
一走出咖啡屋的大门他就后悔了,不该这么冲动的。但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他坚持了想法。
他带她走进一个老旧的小区,在一个平房侧打开了一扇有些老旧的铁门。她跟在他身后爬上窄窄的砖石楼梯走上楼顶。
楼梯昏暗,天台上却是另一番天地。娇嫩翠绿的蔬菜一排排整齐地长在码放成一厢厢的泡沫箱子里,地面干净整洁,天台的尽头有一幢木质小屋,墙边靠放着几把不同型号的锄头和一些简单的农具。
“译儿,你回来了?”一个老妇半伸着双臂从小屋慢慢走出来。
“诶,我回来了。妈你慢点。”他快步走上前扶住了老妇的手臂。
“妈,我带了个朋友来看你。”待她走近,他对母亲说,“这是小雯。”
刚刚看到老妇时她就觉得有点奇怪,靠近了才看清,老妇的双眼雾沉沉的,望向她的眼神也有些迟疑。
她询问地看了他一眼,他点点头。
“阿姨,您好。”她边说边上前扶上老妇的另一个胳膊,“小译没跟我说要来见您,您看,我连礼物都没给您带。”
“带啥礼物啊,人来了就是礼物。”老妇满是皱纹的脸笑开了一朵花,“快来,过来坐。”
他和她扶着母亲在小屋前的一张小桌前坐下,“我去泡茶,你们聊。”说着走进了小屋。
“小雯啊,今年多大啊?和小译认识多久了?在哪里上班?爸妈好不好?……”一坐下老妇就拉着她的手絮叨起来。
“妈,你一下问这么多,叫别人怎么回答?”他端着茶盘走出来,“别嫌我妈啰嗦,她一个人怪寂寞的。”
“没事,我以后可以常来陪阿姨聊天。”她轻笑着回答。
“真的?”他和老妇异口同声。老妇是开心,他是讶异。
“当然是真的,奶奶去世后,我一个人……”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收紧了一下,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母亲摸索着拉起了她的手,“唉,可怜的孩子。没事,以后常到阿姨这来,阿姨陪着你。”
“嗯!”他第一次听到她发自内心的有些欢跃的声音。
她竟不嫌弃几乎没有视力的母亲。想起之前的那几个“女友”,对于母亲的亲近,有的是很直接地躲闪,有的是不情愿地敷衍,唯有她,和母亲的相处是这样自然而然。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出自真心,丝毫不曾作伪。
他觉得温暖,忽然极度渴望有一个安宁的家,他和妻子守着老妈,陪着一个软糯的孩子长大。
嘴角的笑意还没达到眼底,一个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他把手机贴上耳朵,慢步走到天台的另一个角落。“嗯,我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你他妈催什么催?……你!”他压低声音,“……对不起,彪哥,对不起!好的,我知道了,是,我一定尽快。”
他懊恼地回头看向小屋前正亲密地贴着额头聊天的两个女人,狠狠地挂掉电话。
之后的两个星期,她便常到天台来,有时一个人,有时和他一起。她和他母亲相处得很好,两人总嘀嘀咕咕有说不完的话,让他觉得而自己是个外人,而她们是母女俩。
又一周,他打电话给她,说他要去西双版纳开会,加上周末,可以在云南呆四五天,主委员会答应多给他分配一个房间,他想带母亲去玩玩,如果她愿意一起,母亲一定会很开心。
她在电话里犹豫了两分钟,“好吧,我陪着阿姨。”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他和他母亲都没有出现,“小雯对不起,甲方爸爸忽然来了,非要再讨论一下设计方案,你先去,我联系了朋友来机场接你,明天我带老妈过来和你会合。”
她独自上了飞机,之后便没有再和他联系。他也知道她不会和他联系。
“小雯今天怎么没来?”他母亲拎着一个水壶给一株茄子浇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车祸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白内障严重到什么也看不见,也不去医院做手术,没钱。等她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好不容易存点钱,奶奶又等不了了……唉,真可怜,奶奶也可怜。”
“妈,你也不容易,一个人拉扯大我。要不是为了我,要不是天天熬,您的身体和这眼睛也不至于……”
“小译,你别总怨自己。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日子。”“妈时间也不多了,小雯是个好姑娘……”
“妈!”他强忍着眼泪转过了身。妈,我只想您少受些苦,能少痛一些。
这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但这一次,他很不安。以前他总用她们活该来为自己开脱,那这次呢,小雯唯一的错就是太相信他,就是真心想和他相处,真心对他母亲好。
但他还是放弃了她,他要自己安稳,他要母亲最后的日子能少些痛苦。
“为什么这个时候来?”坐在对面的中年警察问他。
“良心上过不去。”
“你还有良心?”年轻警察把手上的笔拍在桌子上,“渣子!”
“小吴!”中年警察朝小警察低吼了一声,又转向他,“既然来了,就把知道的都说了吧。”
她好些日子没来,母亲感觉到不对劲,一直逼问他,如果不是他多日来总心神不宁,大概不至于脱口说出那句她永远不会再来了。
母亲拒绝吃药,发病时痛得蜷在地上满头满脸的汗也不吭一声,母亲的倔他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再有用。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那就去赎罪吧。
母亲答应会按时吃药,让他放心地去,其他女孩如果没有希望了,至少把她救回来。
根据他提供的线索,警察找到了“彪哥”,又循迹摸到了边境,再结合内线,联合缅甸警方一举破获了这个近三百人的诈骗团伙。
坐在探视室里,看着穿着警服的她一步步向他走来,他有些恍然,接着是庆幸,幸好 ,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女子,不知能不能逃过这次劫难。
“那五个女孩,也是在路过咖啡屋见的面吧。”
“是啊,我喜欢那咖啡屋的名字,我只是从她们的生命中路过,嘿嘿~”
“有两个死了,一个失踪,这次只救回来两个。”
“你回来就好,她们都活该。”
“她们都是孤儿,和你一样,生活很难,长大不容易,为什么?”
“孤儿才没人管,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找。”“你们早就盯上我了吧?我其实是想找个喜欢的女孩结婚的,想我妈在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她们一个个的,都嫌弃我家,嫌弃我妈……活该!”
“我也活该。怎么判我都行,只是我妈……”
“彪哥一伙也落网了,你借的钱,不会有人去逼你母亲。你的错不该让你母亲来承担,你好好配合警方,不用担心她。我……会常去看她的。”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笑了,她也路过了他的生命,他感谢这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