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奇思妙想向茶点故事投稿

世界盒子

2019-06-09  本文已影响16人  50岚

真实世界是什么模样呢?

或许对每个人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不一样。但是刘蓓蓓知道自己的答案。

这个星球的面积是1.489亿平方公里,太阳系相当于130万个地球的总和,可观测宇宙的直径是460亿光年。但是作为人类的我们,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候,只能靠着双腿和可怜的交通工具在狭窄的范围内活动,作为可以感知的世界,它就像一个盒子。

从家到学校的距离是1500米,包括全部的奶茶店,超市,和学校门口中山路上的那一排漂亮的法国梧桐——将这1500米作为半径画一个圆,就是刘蓓蓓的世界盒子。

每一次坐在学校花园中白玉兰下的长椅上,刘蓓蓓都会像所有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距离张濮下课还有十分钟,她有大把的时间胡思乱想。

她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机,一条新闻推送出现在屏幕正中央:“胡夫金字塔再次出现异象。”她皱起眉头。

这是大概半年前的事情,一条新闻几乎在转瞬之间霸占了全部国内SNS的头条。而作为新闻而言,它的内容却像极了车站杂志用来吸引无聊旅客的那种猎奇小说。

最早发现的人是一个旅游团的导游,他坚称在一个天未亮的早晨,他在一次勘测团队路线的过程中,遇到了修建金字塔的古代埃及人。对方操着一口他无法听懂的古埃及语,正在用古老的滑轮工具搬运组成金字塔的砖块。

胡夫金字塔作为埃及的国家宝藏,所有的修缮工作都是由专业的文物修复团队进行的,而使用滑轮搬运砖块这种事更是无法想象。尽管不可思议,他想到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有人正在破坏文物,于是立马通知了当地的警察。

埃及警察的工作效率低下是出了名的,直到两个小时以后,一辆老旧的警车赶到现场,但出现在睡眼惺忪的警察眼里的,除了这座亘古不变的金字塔,只有漫天飞舞的黄沙。

至于所谓的古埃及人和滑轮组,早已凭空消失在这片尴尬的空气里。

导游以恶作剧的名义被逮捕,这件事引起一段时间的热议后,沉寂在互联网日新月异的话题堆中。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只是开始。

两个月后的华盛顿,一位渔夫坚称在刘易斯河畔路遇国父林肯,和对方畅聊一个小时后,他消失在空气里。这件事的吊诡之处在于,这位高中文化的渔夫,复述了他坚信是林肯告诉他的许多政府秘辛,而这一部分的美国历史至今躺在博物馆里,尚未得到解密。

不久,越来越多的目击者出现在世界各地,他们都坚信自己和古代或者未来的某些人事物产生了接触。每一个人都把情景描述得栩栩如生,就像一场盛大的集体催眠,失心疯降临在这世界的各个角落。

滑稽的是,由于他们所陈述的内容可信度极高,众多失落的历史得到了诡异的全新解释。例如通过一位坚称和达芬奇发生过交流的佛罗伦萨人的说法,科学家通过技术检测证明了《蒙娜丽莎的微笑》并非出于达芬奇之手,这件事无异于一颗丢进海水的高爆弹,让话题瞬间沸腾。

一个柔软的物体砸在刘蓓蓓身上,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从腿上捡起来,原来是校门口甜品店热卖的菠萝面包,她排过好几次队都没有买到。

她抬起头,被汗水打湿刘海的男孩捧着篮球,大口喘着粗气,手上抓着另一只菠萝面包。

“爸爸,妈妈,还有张濮。”刘蓓蓓曾经在日记里写过这样的句子。对她而言,这三个人再加上自己,就组成了一个世界盒子里最重要的部分。

从幼儿园到高中,张濮都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尽管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后,朋友这两个字让她并不是很开心,因为她开始向往并且羞于承认自己向往着另一种更加亲切的关系。或许张濮也一样,她这样想。

这种向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幼儿园时,他笨拙地举起小矮凳砸向那个欺负自己的男孩,还是初中时,给因为向学长告白失败而哭泣的自己递上一根“好朋友”冰棍?那种冰棍是一包两支装的,一根红色一根蓝色,他们都爱吃红色的,但是张濮老吃蓝色那支。

“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你怎么又跑去打篮球了!”刘蓓蓓佯装着生气道,她揉捏着菠萝面包的玻璃纸包装,搓出沙沙的声响。

张濮把手在球衣上胡乱搓了搓,用另一只手抱住篮球,再用干净的那只手摸摸刘蓓蓓的头:“我是跑去买面包了好吧。”

刘蓓蓓拆开菠萝油的包装,新鲜的面包散发着甘甜的香气,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不知怎么,她感觉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在某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一样。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过这样的感受,来到一个从未来过的地点,做一件从未做过的事,却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经历过。这是心理学的现象,刘蓓蓓心想。

和普通女生不同,她对这些奇怪的现象特别感兴趣,这也导致了她的物理成绩高居全年级第一,语文却是倒数。连班主任都说她长了个理科脑袋。

两人吃完面包,向往常一样一起沿着小路走出校门。正是初秋时节,梧桐的落叶铺满了地面,就像一条金色的地毯,张濮拍打着篮球,率先走上马路上的人行道。

忽然之间,刘蓓蓓感到一阵心悸——

在这片黑暗之中,你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但是在更加遥远的地方,一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呼喊着。你竖起耳朵去听,你能感知到那个人焦急的情绪,可是怎么也听不真切,就像在游泳池底听着岸上的呼喊……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熟悉……是谁呢?

刘蓓蓓醒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反复做着这个奇怪的梦。说来好笑,人类的梦境在醒来十分钟之后,就会被忘记95%以上的内容。即使听清楚梦里的人在说什么,想必也会很快被忘记吧。

她把这些问题抛诸脑后,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她从衣柜底下翻出那一件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连衣裙,在镜子前穿上,皱起眉头审视着胸前微微的隆起。叹了口气后,她小心地系上鲜红的领结,用双手的指尖牵住裙角,转了一个漂亮的圈。

来不及和妈妈道别,她抓起桌上的水煮蛋和包子,飞快地奔出家门。

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煎熬般的头两节课过去之后,她从书包底层抽出一张被订好的雪白信封,从椅子上站起,向教室外走去。

“哪去。”她一不留神撞上了张濮的肩膀,磕得脑门子生疼。

“嘘!”她避开张濮正打算为自己揉头的手,飞也似地跑开。

跑到那位学长的教室之后,她谨慎地先往里面敲了敲,和她预料的一样空无一人,他们下一节是体育课。她深吸一口气,将信封放在学长的桌子上,捂住砰砰作跳的胸口,逃回自己的教室。

放学后,她来到废弃的实验楼——她早已调查清楚,来这里玩耍是学长们每天必备的保留剧目。她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户,偷听着里面的对话。

“嗯哼!”是一声咳嗽,紧接着,一个尖锐的男声响起了,他正在模仿着女生的腔调:“嗨!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封信交给你,你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我不想留下遗憾。”

教室里传来的,是一阵刺耳的哄堂大笑。

刘蓓蓓很快明白了里面发生的事情,她用手紧紧捂住嘴巴,挣扎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是奇怪的是,她并没有自己预料的那样难过,就好像这件事情曾经在某个地方发生过,她已经遭受过一次一模一样的打击。

当张濮在花园的长椅上找到她时,她惊讶地发现对方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半边眼睛肿得像鸡蛋一样。

“你又被人打了?”

“那个人比我更惨!”张濮恨恨地拆开冰棒的包装,从里面抽出一支红色的冰棒,“喏,给。”他把冰棒递给刘蓓蓓,再用另一支滑稽地按压着自己的伤口。

“噗。”刘蓓蓓破涕为笑——

真实世界是什么模样呢?

刘蓓蓓这样想着,她忽然感到一阵困意——距离张濮下课还有十分钟,她应该可以稍微打一个盹儿。

一片黑暗之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过了一会,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了,她竖起耳朵想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最终却是徒劳。

这个梦我好像做过。

她感觉自己之所以听不清楚对方的话,是因为自己身处像是游泳池一般浓稠的物质中,而这种介质阻碍了声音的传递。于是她试着张开双臂,她惊讶地发现身边的黑暗就像是游泳池中的水,她能够在其中游动,她更加用力地挥动了双臂,不停向上方划去。

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她能清楚地分辨出是一个柔和的女声,这个声音令她感觉无比熟悉,可她还是无法记起这是谁的声音。

一个柔软的物体砸在身上,刘蓓蓓醒了。她拾起一看,是校门口甜品店热卖的菠萝面包。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推送新闻:“胡夫金字塔再次出现异象。”她皱起眉头,她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看过这条新闻。

最近世界各地都出现了这样的怪事,科学家们给这种现象起了一个古怪的名字:“第六类接触。”

她听说过这样的名字,第五类接触之前,都是和地外文明发生接触的现象,可是第六类接触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高中女生可以想明白的问题,将玻璃纸包装丢进垃圾桶后,她吃起了手中的菠萝面包。

她像往常一样和张濮一起走上校门口的马路,但是当张濮的安踏篮球鞋踩在白色斑马线上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这是意味着某种事情即将发生的那种,排山倒海一般强烈的不安——

今天就要把那封信给学长了,尽管身处梦中,刘蓓蓓却能古怪地想到这件应该发生在现实中的事情。那个女声像往常一样响起,刘蓓蓓顾不上这些,她不停催促着自己醒来——今天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片无比浓稠的黑暗……等等?浓稠这个词汇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是哪里呢?她想不起来。

于是她试着伸出双臂,摆动起自己的双臂,像是每一位游泳者都能做到的那样,她轻而易举地往上游去。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越来愈近……她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她知道……她更加用力地向上游去,直到一束光打进了这片黑暗,她睁开眼睛。

她正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屋里每一样陈设都属于自己,漂亮的落地镜,木制的梳妆台,衣柜底下那件白色的连衣裙……它们都属于这个普通的初中女生。

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床前站着一个女人,她梳着干练的马尾,披着一身干净的白大褂。那张精致的脸上,能看见妆容掩盖不住的细小皱纹。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普通人能用自己种植在潜意识中的意念,避开你们口中所说的第六类接触。”

刘蓓蓓死死盯着她的脸,她知道自己知道她是谁,她也知道自己知道她的声音。但是她还是要问。

“你……你是谁?”

“我是刘蓓蓓。”女人笑了。“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个我们都知道的故事。”

——

就连刘蓓蓓的妈妈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报考这个听起来就不属于女孩子的专业——天体物理学。她也不知道,从高二那个不幸的一天开始,女儿的书包里永远都放着一本《狭义相对论》。

“当某物体的运动速度相对于另一物体接近光速,某物体的时间相对于另一物体减慢。”这句话被她写在书的扉页——如果速度足够快,我们可以改变时间,她这样对自己说。

《Time》是霍金在大学时写的一篇论文,这也成为了刘蓓蓓毕业论文的名字。论文首的第一个句子是:“假设人类可以操纵时间。”

毕业后,她加入了位于欧洲的LHC——大型强子对撞机构,凭借自己绝顶的天资和努力,在四十岁那一年,她成为了LHC的实际掌权人。

她开展了一项骇人听闻的计划,这项计划需要同时游说欧盟,美国和中国,用近乎全世界的资源集合在一起,去制造一条规模数百倍于LHC的强子对撞机。

数百位世界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在刘蓓蓓的领导下,开展了旷古绝今的研究,这条横跨欧亚大陆的巨型对撞机在短短几年内制造完毕。

两个原子被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推动撞击在一起时,刘蓓蓓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个因压缩而产生的黑洞吞噬了整个地球。

黑洞中的世界是多维的,人类从此生活在了可以掌控时间的五维空间中,而作为这项计划的发起者,刘蓓蓓获得了操纵时间的能力。

按照刘蓓蓓的意愿,时间轴被锁死在她13岁——17岁的这个区间内,周而复始,无限循环。全人类被关进了一个巨大的时间盒子。

“你尝试过改变那天的事吗?”刘蓓蓓向女人问道。

“你不会相信我试过多少次。”女人摇头道,“未来的人是不可以改变过去的,这违反了时间的悖论。”

“那么我呢?我可以吗?”刘蓓蓓想到一种全新的可能。

“在得知这些事情以后,你和我一样,已经属于未来了。但是如果不知道,你就没有办法改变未来,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伪命题。”女人接着说,“这个自私的实验产生了一个不可预料的后果。”

“如果时间本身是一条线,过去和现在分别是这根线上的两个点,那么在这个时间盒子里,它很难一直维持线性的状态。时间变得紊乱无序,这也是第六类接触产生的原因。”

“在紊乱的时间状态下,是没有“过去”和“现在”这两个概念的,某种程度上,过去即现在,现在即未来。”

“第六类接触一直发生在你的身上,我一直都在尝试告诉你这些事情。但是你似乎在潜意识里种下了一道屏障,把这当作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而我都知道。刘蓓蓓对自己说。她坐在床边,双脚在窗沿上无意识地摆荡着。

“有一件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是,身在过去这段时间轴的你,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是为什么你能在无数次循环里避开我们之间的第六类接触呢?”女人说,“时间,我研究了二十多年,可是有的事情我似乎永远搞不明白,难道这世上存在某种超越时间的力量?”

“能够超越时间的力量……你不是已经得到了么?”刘蓓蓓微笑着说,“它的名字叫思念啊。”

“如果这样的紊乱状态持续下去,作为三维生物的人类会丧失时间这个坐标轴……这意味着,时间从此没有了意义。”

“在我的梦里,那是一片浓稠的,没有边际的黑暗。”

几乎是同时,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两人的脸上落到了地面。

“刘蓓蓓。”

“嗯。”

“我们,砸碎这个盒子吧。”

——

真实世界是什么模样呢?

刘蓓蓓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她已经明白了这个答案。

一个伴随着呼啸风声的物体砸向她的胸口,她伸出手,稳稳地接住了它:“排了多久队?”

张濮一怔,挠着头傻笑道:“十分钟。”

“傻瓜,下次一起去买啊。”

玻璃包装纸里的面包散发着甘甜的香味,他们很快就消灭了手里的面包。沿着学校的小路走出校门,法国梧桐的落叶铺满了门口的马路。

张濮拍打着篮球,率先踏上人行道的白线。

“张濮!”刘蓓蓓向面前的张濮大声呼喊道,他笑着回过头,被汗打湿的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

“我不要把你关在盒子里了。”她挥动着双手,“再见!再见!再见!”

——

第二年,刘蓓蓓的志愿书上没有填写物理系。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