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苦竹 2018-07-09
昨夜,婧婧翻看空间,看到我之前的几篇日志,有些触动情绪。我俩毕业后偶有几句闲聊,远去哈佛医学院的她,和成为一名朝阳群众的我,没有预想过毕业后彼此对时间的感知如此玄妙,感觉那些为科研埋头哭哭笑笑的日子还在眼前,同时又感觉离开园子已有很久,如此看来人类大脑对于时间的感知真是辣鸡,不知会不会哪天眼睛一闭一睁,突然发现我俩成了多年未见的老太太,细思极恐。遂想找时间还是再来伴随自己成长多年、让人有安全感的空间记录点东西吧,给自己留下点痕迹。
夏天来袭,当是最开心的季节,铺开凉席,躺成大字,风扇摇头,蝉鸣声声,躺在一边的西瓜冰凉,收音机里是单田芳的评书,门外姐姐跟找她玩的女同学嘻嘻哈哈看电视,爸妈聊着天在晒一箱一箱的书。稀疏平常的故事有很多,先来记一个。
老妈一般不多会就唠叨喊话:“小箱子里的书小访不能偷看了,刚学作文就偷看聊斋志异,看就看吧,没胆儿还把自己吓病了,又是看医生又是烧香拜佛多少天睡觉才不嚎哭,你们姓陈的怎么都这么能耐啊……”
姐姐一般都会火上浇油:“别再不懂事乱买书了,三国演义买两本,有一本在新华书店买的七十多,七十多你知道过去能养多少人吗,你才三年级啊,这样下去养不起你啊,赶紧去找你卖羊肉包子的亲妈吧……”(杜撰我有个卖羊肉包子的亲妈,回民街上的胖大婶。)
我呢一般只有翻着白眼嘴里“嗯嗯嗯”答应着,顺便蹬几脚床上的暑假作业撒撒气,或者啃两口西瓜故意把瓜子扔凉席上等我妈来收拾。
老爸一般都会高声打岔:“有空我给你楔个书橱啊联合国秘书长(有次为了怼一个闲着没事逗孩子的亲戚,一时脑子进水说长大理想当联合国秘书长,之后很长时间被全家人当梗说笑),小衣柜就是我自己楔的,买的大衣柜都掉漆了,它还好着呢……”
我呢一定是要趁火打劫的:“明天就给我楔,楔完了要给我买一橱书,说好了不能反悔,光说不练,不是好汉。”
我姐一定会趁机拉我干活:“割书纸就有新书了,LQ二叔过几天送几箱没订好的过来,一天5本,一本五毛零花钱,割坏的能留着自己看。”(割书纸是什么呢,就是书订好之后,有些页和后一页没有被机器裁开,需要人工一页页再检查用小刀割开,问过很多人都没有这种记忆,真的是我们的“独家记忆”了吧。话说当时的出版业真是跟现在的人工智能一样,全是人工。)
面对人高马大怀揣360度拧人神功的姐姐,和一言不合就抄家伙追着我打的老妈,我一定会挤兑老爸来找平衡:“你说老陈家怎么那么多亲戚,LQ又是哪个老表啊,老表怎么那么多啊,我这姑姥姥、姑奶奶、大小爷爷得十几个了吧,一家生几个,老表得几打了把,我长大了过年走亲戚不得累死,说好了我跟他们没关系哈……”
老爸必然是乐呵呵:“我老表可都给你压岁钱了,我可跟你说,过年压岁钱里有很多张是我老表让我给你的,赶紧还钱。”
我最终要甘拜下风:“等我写完暑假作业,我就要去找我卖羊肉包子的亲妈!”
我是找不到我卖羊肉包子的亲妈的,首先我集合了我爸妈外貌上的很多特点,跟我姐小时候的照片一毛一样,再者我的暑假作业暑假必然是写不完的,而且我是个要面子的小学生,开学前一晚会从睡梦中醒来,想到暑假作业没写完一定会哼哼唧唧哭闹,哭闹什么呢,哭闹着让作业写完,但是我自己又困又混沌是写不了的,这时候就出现了我们家经典的一幕:我爸一边生气嫌学校布置作业多一边给我写作业,我妈在一边安慰我作业写不完没啥大不了,我在一边嗷嗷嗷的打着瞌睡假哭,我姐房间灯开开关关估计被吵的想拧人……
为什么要记这个事呢,因为这个夏天,无论是午觉还是夜晚,闭上眼睛快要睡着或者睡醒前即将清醒之时,这一个个画面总在脑海里,感觉是那么真实,仿佛耳边的声音和鼻子边的气味都是当时的,而彻底清醒的时候,想到有关于此的记忆,每个人都将带着它远去时,就会感到难过和空虚。人的记忆真是如此啊,当大脑负荷到一定程度,那些越新的记忆越不稳定,那些越陈旧的反而越清晰。说来苦恼,即便读过许多文献,研究过几百个海马,测过几十G的记忆基因数据,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同样的场景,声音、气味、色彩、触感,像毒品一样浸泡着我的大脑,让我感到又难过又不愿离开,在这个夏天里,周而复始,一遍遍,一遍遍。
少不更事,不知其珍贵。幸福为何,难解难分。
夏日之夜,犹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机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