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可待
林柳青儿会员扶持计划
01
张成坐在11路公交车最后一排座位上，盯着前排座位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11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是柳市的效区，没有站台，只有一块铁板被喷上了白色油漆写的站名，焊在一根钢管上，立在国道边上。
很少有人坐到终点站，车上只剩下他和小女孩两个人。终点站到了，小姑娘下了车，张成的目光随着她下车看向车窗外。小女孩顺着国道边一条泥巴路走向不远的村庄。
“终点站到了。”售票员提醒着张成。
张成又从口袋掏出五角钱递给她，售票员撕了张票递给他。车调头，又向市区开去。
张成回到家，他住的厂区的分配房，以前父母都是厂里的职工。后来，厂里出了一次事故，五个人触电身亡，其中就有他父母。
张成在厂里领导安排下，长大读书，后来被安排到厂里，给厂长吴军当司机。九几年，在国企给领导开车，对于刚刚二十岁的张成来说，这份工作不错了。
可是好景不好，迎来了职工下岗的大潮，无数的工人下岗。政府宣传“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口号在厂里满天飞。
吴军提前退休，回到了户籍所在地。张成下岗了，领了一笔工龄金，还分到了单位房。那时候平均收入都不高，比普通的工薪阶级要强多了，有些人要好多年才能挣那么多钱。
那时就业的情况不乐观，张成找了几份工作，他自己都不满意。几个月后，吴勇找到了他。说自己和几个厂里出来的业务员，合伙开了一间厂子。就在老厂附近，找了许多以前厂里的工人，现在需要一个给厂里送货的司机。问他愿不愿意来？
吴勇是老厂长吴军的儿子，和张成大两岁。张成从小认识，但打的交道不多。吴勇是领导的儿子，后来成了厂里的业务员，很少能在厂里看到他。
张成答应了，老厂长对他不错，新厂又有很多以前的同事。
张成在新厂干的很顺心，活也不累。每天送送货，比在车间上班要干净多了。他想着，自己有房，这个工作也还稳定，以后再娶个老婆，小日子别提多舒服了。
吴勇的厂子前几年效益还行，也赚了不少钱。几年后，由于合伙股东因为利润分配的问题纷纷撤股，再加上管理不善，企业开始走下坡路。甚至有时连材料都没钱买，工人几个月都没有发工资了！
吴勇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解决问题，让工人们先开工。在这上班，离家近，干了几年，也不想再找其他工作了。大家也都相信，会好起来的。
吴勇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厂里参观，消息灵通的一些人在厂里说，那些都是各大银行的放贷人员。老板主要是缺资金，有银行地支持，厂子有救了！
另外吴勇又找各个亲戚，还有工人们集资，准备大干一场。吴勇知道张成下岗时领了一笔钱，于是找到他，让他集资一些钱，等到厂子赚钱了不光可以拿回本金，厂里还会根据集资多少来决定以后每年地分红。
张成下岗时也有十几万，但是他想着以后还要娶老婆，就答应吴勇给五万。吴勇拿到钱后，用材料纸工工整整地写上，为厂里集资五万，签上名字，盖上了公司的公章。
那年国庆，厂里放假七天。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法定假日也要安排加班。可能是厂里困难，大家都能理解，也没有多想。
放完假，工人们回厂里上班，都懵了。一些值钱的设备都不见了，办公室里也是狼藉一片。吴勇跑路了！
几个月没发工资，一半的工人多少都集了资。现在老板跑了，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警察和劳动局的人都来了，让工人们回家等消息。后来，厂房和吴勇的房产全部被拍卖。优先发了工人工资，剩下的连还银行贷款都不够。最后决定，所有集资的钱等找到当事人，也就是吴勇以后，再解决。
张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一晃都三年了，吴勇还没有被找到。张成看了一眼吴勇给他写的欠条，五万块钱！自己开车一个月才八百，这得攒好多年。张成不甘心，这几年一直在找吴勇。就在今天，他看见了吴勇的女儿，从市里的小学门口独自上了11路公交车......
02
他将欠条揣进了裤兜，开着自己的小货车向那个国道边的村庄去了。这几年，他就靠着这辆小货车挣钱，顺便寻找着吴勇。
天刚撒黑，张成站在那三间破旧的瓦房前。虽然有围墙，但也形同虚设，一米多高，歪歪斜斜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倒！他敲了敲那厚重的木门，就算吴勇不在这里，这屋子里的人应该也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女人打开了门，是吴勇的老婆，汪桃。曾经汪桃刚进老厂的时候，那可是全厂小青年的梦中情人。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完美的身材。更可贵的是，说话轻声细语，非常有礼貌。被评为老厂“最漂亮的女人”！后来嫁给了吴勇，全厂未婚的小伙子都羡慕极了，包括张成。
“张成？是你！来进屋里坐。”汪桃认出了他。
他没有说话，随着汪桃进了屋。屋子里很简陋，就几件老式的家具，屋灯上吊着一个小灯泡。屋内显得很昏暗，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婆婆坐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根拐杖，她的眼睛看不见。那个小女孩靠在她怀里，怯生生地盯着张成。
“张成，来！坐！”汪桃递过来一把椅子。
“嫂子，不用忙，你也坐。”张成本来是来质问吴勇下落的，可一看见汪桃和听见她的声音，张成心里的怒火一下没有了。
“张成，好多年没见到你了，还没吃饭吧？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汪桃轻声说，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我......我路过，对了，嫂子，勇哥回来过吗？”张成问道。
汪桃不吭声，声音却发低了，说:“没呢，几年都没见到他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我也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了。”说完眼泪滴了下来。
张成手伸进口袋，那欠条被他揉成一团。说:“嫂子，你们住这里多久了？”
汪桃说:“他走以后，我们的房子就被封了。然后，我带着杏儿就来到了这里，和母亲住一起了。”
张成站了起来，说了句:“嫂子，不早了，我该走了，下回再来看你们。”
张成出了门，汪桃追了出来，叫住了他。说:“张成，吴勇欠你多少钱？”
张成又揉了揉欠条，说:“嫂子，跟你没关系。我不会问你要的。”
汪桃说:“很多人都找上门过，我答应他们，有钱了一定还，欠你多少？说吧。”
张成说:“算了，等他回来再说。”转身就走了！
“张成！”汪桃叫住了他，向他躹了一躬。
张成开着小货车回去，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是看到汪桃的处境后。他心里默念:吴勇，你要是个男人，就回来面对这一切！
汪桃转身进屋，杏儿依偎在姥姥的怀里，以前有人上门都是来要债的，她都是躲在姥姥怀里。她还那么小，经常面对这种事。汪桃心里也很难受，吴勇自己走了就算了，还卷走了那么多钱，让自己一个女人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亲戚们都不怎么和她来往了，就算来，也是来要钱的。
汪桃将杏儿领进房间，自己还要帮忙母亲打好水洗漱。当年自己在国企中是那么地自信，有那么多的追求者，可是她偏偏选中了吴勇，导致现在这样的境地。
日子还得继续，为了还债，自己每天起早贪黑地上班，杏儿每天上学、放学都是自己坐公交，懂事的让人心疼！
吴勇的父亲，曾经说过让汪桃带着杏儿过去。汪桃拒绝了，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母亲，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老厂长也不好过，替吴勇还了很多债......
张成回到家，他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以前心里乱是因为吴勇拿了他五万块钱跑路的事，今天是因为见着了汪桃，映象中的汪桃是那样得高贵，遥不可及。可今天看到她，却是如此地狼狈！他心里莫名的一阵心痛。将那张已经揉成团的欠条铺开，又重新收了起来。
张成经常送货会经过汪桃住的地方，有时会送一些买一些日用品送去，虽然白天汪桃大部分时间不在家。
那年的暴雨过后，汪桃家的院墙终于倒了。张成主动联系了砖厂和施工人员，重新盖起了新院墙，还主动承担了费用。汪桃很感激他，并承诺一定会把钱还给他！
院墙盖好的那一天，有个胖女人找上门来，张口说:“哟！汪桃，有钱盖这么高的院墙，防什么呢？”
“哦！王姐。以前的院墙倒了，没办法，才盖的，你看，工钱和砖钱还欠着呢。”汪桃小声说。
“你看，都这么多年了，我的钱你才还了多少？这样下去，我得等到猴年马月呀？”
“王姐，你看，我实在没有办法，你放心，我会慢慢还你的。”
“慢慢还？当时拿钱时可不是慢慢拿的，很干脆呀！”
张成正在收拾院子里的废砖，听见她们的谈话，走了出来，说道:“王姐是吧？你看她们现在这个样子，像是有钱吗？再说，她不是答应给你了吗？你就不能等一段时间？”
胖女人眼睛一翻说:“等？我还怎么等？谁家不需要用钱？这可是我们的血汗钱，被吴勇骗走了呀！”说完竟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汪桃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捂着脸，不停的擦着眼泪。
张成有点不知所措，对王姐说:“王姐，别哭了，多少钱？我替她还了。”
王姐停止了哭泣说:“三万，前段时间给了二千，还有两万八，你如果能一次性给的话，我只要二万五，也不为难她了。就当我们没挣那个钱！”
张成说:“好，不过要等几天，你给个地址，我给你送去！”
汪桃说:“不，张成，你帮我够多了，怎么还能让你卷进来？”
张成说:“汪桃，我就愿意帮你。”
王姐看了他们一眼，走了。
张成回到家，翻出那张已经泛黄的欠条看了看，他已经看了无数遍了。叹了口气，点燃一支烟，坐了好久，一支烟基本是自己烧完的。终于，他用烟头点燃了那张欠条......
03
汪桃难得休息一天，王姐又上门了，不过这次不是来要钱的，她拎了一箱牛奶。对汪桃说:“汪桃妹子，对不起！小张已经把钱还给我了。王姐也是没有办法，以前才那样逼你，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你姐夫，可他们厂效益也不好！”
汪桃说:“是吴勇造的孽，我是他老婆，应该还这个钱。王姐，你放心，等以后条件好了，我一定把不够的也还给你。”
王姐说:“别提这个了，妹子。我看吴勇可能是不会回来了，小张人不错。”
汪桃说:“谢谢王姐，我心里明白。”
杏儿中午放学回到家，一声不吭地坐在院子里。汪桃问她:“怎么了？杏儿，怎么不高兴呢？”
杏儿说:“妈妈，他们都说，爸爸不要我们了。还说，你要再给我找个新爸爸！我不要新爸爸！”
汪桃把杏儿搂在怀里说:“别听他们瞎说，爸爸会回来的。不找新爸爸。”
杏儿在自己的床头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我想要爸爸回来，不要新爸爸。汪桃收拾房间时总会看看那张纸条，杏儿时不时会加上几句。
“明天是我十二岁生日，希望爸爸能出现......”
“明天我毕业了，希望爸爸能出现......”
“明天去新学校，希望爸爸岀现......”
“明天十三岁生日，希望爸爸出现......”
“......”
转眼几年过去了，杏儿马上初中就要毕业了。汪桃尽量避开张成，她只告诉张成，以后会还他钱。张成只是默默地帮着她们。
那个冬天，凌晨一点左右，张成被汪桃的电话吵醒，汪桃着急地说:“张成，快来，我妈不行了，我找不到别人帮忙！”
当张成飞快赶到的时候，汪桃已经哭成泪人了。汪桃的母亲拉着她说:“桃，我命苦的女儿。妈知道你这些年辛苦，妈虽然眼睛瞎，但心里明白，张成是个好孩子。真心对你好！”
老人在走的最后一刻，将他们的手拉在了一起。杏儿扒在门上看着他们，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办完丧事，张成对汪桃说:“汪桃，跟我一起住，杏儿上学也方便些。”
汪桃说:“张成，这些年很感谢你，我不想再耽误你。”
张成没有办法，曾经他不止一次地对汪桃说过这些话，总是被她拒绝。开始他以为是厂里的单位房，熟人多，汪桃不愿意过去。后来他明白，汪桃不愿意和他一起，也许她还再等那个男人，又或许有其他的原因。只是他已经习惯了等待汪桃的日子。
汪桃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和张成走到一起，可杏儿还小，她不理解。再说，张成没有结过婚，以后会不会嫌弃自己。她也是女人，她也渴望有人呵护她！
第二年夏天，杏儿初中毕业了，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汪桃笑得很开心，这么多年得苦没有白吃。
杏儿已经十五岁了，上高中要住校了，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姥姥在世时经常给她说，妈妈可怜，爸爸可能不会回来了。她也听别人说过爸爸的事情，知道妈妈不容易！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爸爸回来了，妈妈会不会原谅他？自己会不会原谅他？
倒是张成叔叔经常在她们困难的时候出现，不止一次地在她生病时出现在她面前，用他的小货车送她去医院......
她曾经不理解，别人都是爸爸妈妈都在身边。她身边只有妈妈，有时她还怀疑是张成叔叔的原因，爸爸才不会回来。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张成叔叔才是真正关心妈妈的人！她看着床头上的那张纸，拿起了笔。
杏儿就要住校了，汪桃帮着杏儿收拾她的东西，她习惯性的看了看那张纸，上面又加了内容了。
“我希望我住校的时候，爸爸和妈妈能同时来送我！”
汪桃叹了口气，又接着往下看。
“谢谢张成叔叔这些年来照顾我们，我好想叫张成叔叔一声爸爸！”
汪桃捂住嘴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明天就是杏儿去学校的日子了，汪桃坐在梳妆台前精心打扮着。这么多年，她很少这样打扮自己。快四十了，她看着自己还算漂亮的脸蛋，心想:张成应该会喜欢吧！
她拨通了张成的电话，温柔说道:“喂，张成！明天和我一起送孩子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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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主编:七公子小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