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旭和他的媳妇
我和阿旭是同学。小学同学。
当时李明亮是校长，他的脑袋跟他的名字一样——脑瓜子锃亮。下巴上有一颗黑痣，黑痣上有一撮又黑又硬的毛，随着他慷慨激昂的讲话声上下抖动。敦厚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只要他稍紧张，眼镜就顺着油腻腻的汗水下滑，他不得不用左手顺势扶一下，遗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眼镜是老花镜还是近视镜。
老李为了光明村中心小学小升初的升学率煞费苦心，六年级就要开启晚自习早自习模式，由于一些周边村庄的学生都是骑自行车，上下学不安全，所以即便六年级一共就六十名同学，老李硬是分成了两个班，其中二十四名住宿生，三十六名走读生。
阿旭和我都是走读生，因为住得近，步行上学。他是班级里个子最高的男生，总是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座位，除了身高问题，还有就是他的智力有问题。就算他妈妈每次都拜托我放学陪阿旭走完到家门口的路，我也还是躲他十万八千里，像是规避瘟疫。
阿旭总是流着黄浓鼻涕，从牙缝里结结巴巴的蹦出话来，尤其是蹦出威胁别人的话来，我并不觉得可怕，他只是被欺负惯了，他用他的方式做出反抗而已。
阿旭的零花钱是最多的，当我每次装着五毛巨款的时候，阿旭书包里装的是紫花花的五块钱。我手里捏着一毛钱一根的仔仔棒糖，阿旭买一堆五毛一根的阿尔卑斯。不是自己吃，而是分给别人吃。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阿旭是傻瓜公子哥。一上学就堵着阿旭让他买东西分着大家一起吃。阿旭龇牙咧嘴开心得很，而我这个怂包看着别人把阿旭当猴耍心里倒不舒服起来，我觉着阿旭爸妈的血汗钱被一群小无赖糟蹋十分可恶。
周一开学，我按照答应阿旭父母的条约，走到他家门口停下来等阿旭一起上学。路上我旁击侧敲，想着从阿旭身上骗走一半钱然后转交给他父母，不能再让这些钱浪费了。事实证明，我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那些占便宜占惯了的流氓无赖觉得阿旭带的钱比以前少太多，阿旭指着我说，“今天早上阿坤借了……借了我……我十块钱……”
小虎带头围上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然后又看了一眼阿旭，“阿旭，阿坤借你钱干嘛？阿坤你自己说说？”
我脸憋得通红，赶紧圆谎，“我，我买书，早上忘带钱了！”
小虎阴阳怪气，“学霸就是不一样啊！你们说，是填饱肚子在前还是买书在前啊？”
阿旭结结巴巴的说，“阿坤你……下午…再买书吧…先把钱…给…给我…”
我看着一圈直勾勾的红眼睛，只好把十块钱拿出来，匆匆跑出商店，没闲心跟他们一起分享零食。
下午放学我故意不等阿旭，谁知他叫住了我，我阴着脸望向他，我不该给他脸色看，因为他看不懂。
“小虎说你…你想骗我…骗我钱…才说买书的…是不是…”
“是，我就是骗你说买书的，你神经病吧天天带钱给别人花!”
这句话我回答错了，因为第二天早上他妈妈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跑到我家告状来了。
“你家阿坤啊，昨天还骗阿旭十块钱，阿旭是不长脑子，也不能骗一个村里的孩子吧！阿坤功课也好，这骗钱不好啊！”
我妈脸红一阵白一阵，揪着我耳朵就狂轰滥炸，“你长本事了啊小兔崽子，你需要钱怎么不问我要啊！”
我挣扎着起身，“婶婶，你别胡扯，阿旭这个笨蛋，他零花钱都被别人骗光了，我是看不下去才问他要十块钱的，想着放学之后交给你!”
阿旭妈妈听到我口中描述的傻儿子痛哭流涕更厉害了，不知道是气我口无遮拦，还是痛恨自己当年打麻将上瘾导致过期妊娠。
反正以后我都不愿意很傻阿旭走一块了，那时候大家都讲究结盟，阿旭不是我的盟友，我巴不得他迷路找不着家呢!
村子里新修了水泥路，路边安装了路灯，我听我妈说这些路灯是阿旭安装的。我开车到村口的时候，几个中年男人蹲在路边嘻嘻哈哈。阿旭也在其中，如果没猜错，他仍然是被开涮的对象。
“你老婆肚子是不是搞大的啊？”耳朵上别着一根烟的男人说，长期吸烟使他露出的门牙上出现黄黄的污渍，油腻又猥琐。
“我不知道，我不敢…碰她…她肚子大…”阿旭穿着一身花灰色的睡衣，他个子很高，也没有再流鼻涕，头发很整齐。
“你老婆那里你看了吗？跟中国人一样吗？”一个年纪与阿旭父亲相当的男人双手抱拳，蠢蠢欲试，眯眯眼里透露着荤腥。
“对啊对啊，开灯了吗？看得见吗？”又是一阵起哄。
“胸大不大?听不听话?”男人堆中的话不好听，一语双关的话更不好听。
阿旭嘿嘿得陪笑，“她肚子大了…不好玩…阿妈说不能玩了…不然小孩会死的…”
“不好玩给我我行不行，你再去买一个?”耳朵上夹着烟的男人这时已经把烟送进嘴里了，一边腾云驾雾，一边口不择言。
“行行行…你给我二十万…我再去买一个…买一个好看的…”阿旭根本没有媳妇的概念，他以为媳妇就是父母买来的玩具，玩腻了，玩坏了，可以随手一丢，甚至可以拱手让人。
一个拄着拐棍的老爷子走过来，挥起拐棍就冲着这一群不知好歹的无赖敲打，“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一嘴火车还放炮!”
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是阿旭的爷爷，阿旭是爷爷唯一的孙子。
阿旭的媳妇智力没有问题，是托人从缅甸买过来的女人，只用二十万，姑娘的父母就欢天喜地的把闺女嫁了过来。
饭桌上我妈念叨，“像阿旭那样的都找到媳妇儿了，你看你今年过完年都多大了，女朋友都没影!”
“阿旭这里有问题，办事居然没有问题，叔的香火总算没断啊！”我指着脑袋比划着。
“阿旭见到姑娘啊，就像狐狸见到鸡一样扑上去，早熟得很!”我妈这个比喻真是绝了。
突然想到六年级最后一节课，阿旭跑到寄宿生班级里堵住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我爱你…我爱你…”阿旭边说话边用手按住女孩的肩膀。
女孩立马吓哭，咬了阿旭的手臂，逃脱掉魔掌，跑到办公室叫李明亮主持公道，全校师生都出来看笑话。
我把在村头看到阿旭被调戏的事顺口告诉了我妈。我还是像之前那样爱多管闲事，遇到不公的事情就愤愤不平。
“现在村里的人只是说说还好，等阿旭的父母不在了，他老婆不知道会不会跑呢!不跑也是被糟蹋!”这话听着不舒服，不过想想，发生的可能性极大。
刚吃完饭，抬头就看见阿旭，他笑着走向我家，他的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阿迪，我也稍稍舒口气，笑了，阿旭的父母有生之年能做到的事大概只能止于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