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塬上的丝带(散文)马卫民
‘汽车行进在平整宽敞的水泥路上。
这时天上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如丝如麻。这是回农村老家的路,百十里地一个小时就到了。这条路,拉近了城市和农村的距离,缩小了城乡的差别,牵出了我这个归乡人的缕缕情思。
往事恍若昨日,不堪回首。
村里通水泥路,儿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全村人连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
水泥路是城市的专属和象征。农村,特别是我们山区的农村,谁敢说村里能通上水泥路,那必然会被村里人讥讽为:‘’这怂货是个煽板子,不踏犁沟的东西”。好象农村就只能是这个样子。
家乡的村庄位于丘岭土塬上,土层深厚,地广人稀。泥土是含沙量极少的黄粘土。行走在村里的小道上,晴天圪圪塔塔,坑坑洼洼,行走时需低头看路,不然时刻都会绊你个趔趄或会踒了你的脚。所谓的:大步流星,昂首阔步,在这里完全排不上用场。于是山里人便养成了走路时低着头,脚抬老高的习惯,久而久之这便成了山里人形象的标配。
时常鞋上、裤腿上落一层土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于是村民灰头土脸是为常态,只有这样,相互看着才够顺眼,觉着舒服,如果偶见衣服干干净净之人便视为另类,心想这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看着别扭,立马产生距离感。
最麻烦的是下雨天,只要落雨,道路便会泥泞不堪,举步维艰。为解决这一难题,聪慧的村民自有办法——打草鞋,做泥屐。这时我和村里的小娃们比过年还要高兴,围在一起看大人们打草鞋,做泥屐,为大人们高超的技艺佩服得五体投地,胜过现在人们崇拜明星的劲头。
做成的草鞋穿着轻巧,走在泥路上不易粘泥,比布鞋强多了,还有一个好处是省去了布料和女人们做鞋的艰辛。做泥屐的工序是先刮刨好一块比鞋大一些的木板和两块一样宽的小板,然后在大板下面适当位置剔出两个槽,各放进两块小板,从上面用钉子钉死,木板上面前部钉一帆布带子便大功告成,成品类似于如今的拖鞋,不同的是它下面有腿,穿时用绳子梱绑于脚上便可。
这泥屐两腿着地,触地面积极小,走在泥路上自然粘不上多少泥,实用又不花钱。于是草鞋和泥屐的身影便会频烦显身于️雨雪天气,摇曳于乡野之间,被山民深爱。我们一干小娃围笼成圈,看得仔细,学得认真,到后来都学会和掌握了这门高超技艺。
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我们的技术失去了传承。无论大人小娃一律都买了筒子鞋,村里人称做油鞋。油鞋着实好,它不进水,也不会踒脚,但也有它致命的缺点,走不多远鞋上的黄泥便会粘结成一大坨,摔之不掉,沉重难行。这时就需要手拿一根木棍,走一截刮一回,才可继续前行。
如果你不知道这些,穿了布鞋或皮鞋可就苦了,鞋上沾上泥坨子或鞋子被泥吸住了你只有慢慢往出拽,或脱掉鞋子用手把鞋慢慢抠出来,如果用力猛拽就会帮底分离,你就只有光脚行走了。
最倒霉的是骑自行车遇到天下雨,你别说骑了,推着走不了几步,车胎就会被黄泥糊满,把车胎与泥瓦填实,车轮暴死,寸步难行。要么你扛起车子走,要么弃车而行。这个时候,你肯定没有了骑车的潇洒得意之感,心情一定坏到了极点。故此这里的人们对骑自行车戏虐为:远看是条龙,近看铁丝拧。晴天龙驮鳖,下雨鳖驮龙。
这些都是小事,岭上人最怕的是过红白事或急事时遇上雨天。村里的土路经过反复的牛踏猪踹人踩后,便如和匀醒好的豆面团,粘度极高,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谁家过事要遇到雨天便徒添几分烦恼,不但客人不便,帮忙干活的人工作效率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消耗的东西自然就要多一些。
喜事还好些,要是埋人遇上雨天泥路,麻烦可就大了。路本来泥泞难走,肩上再抬上沉重的棺材就更难了,常常是走不了多远,抬棺人便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需人轮换。这时孝子们便会回头下跪磕头不止,以表感谢。这样反反复复多次才能够把亡人送到坟上,亡人入土为安,帮忙的人变成了泥橛子。
还有就是遇到急事。那年秋天,后村本家婶子肚子疼得乱打滚,村里的医生看了说是肠梗阻,治不了,让到乡医院做手术。不巧正遇连阴雨,村里人找了个耙,用绳子网了网,抬着大骨架的婶子往医院送。在上南场坡的时候,后边的人脚下一滑摔倒了,耙的一头猛然着地,另一头还被前边的人死死抓住,婶子倾刻间滚成了泥蛋,好不容易把人送到医院,晚了,人早断了气。
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生产队里有了小推车,架子车,人们劳作省了不少劲,但道路就显得窄了。为拓宽村道,生产队组织社员修路,本家姐夫干活时不料被路边突发的蹋方掩埋。人挖出来了,命是保住了,但折了一条腿。在家休养了半年下炕走路时成了瘸子,拄着一根棍子,一条腿弓一样弯曲着,残腿拖地,身体上下闪动前行,如菜青虫般一纵一纵。后来人也疯了,在村子里胡嚎乱吼,动作十分怪异,小娃见了都害怕,离得远远的。
从九十年代开始,村里的拖拉机、汽车开始现身到如今的面包车、小桥车普及,村里先是扩宽了村道,与外界公路相连接,并铺上了石子、沙子,雨天行路难有所缓解。
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家的惠民政策的不断深入实施,特别是脱贫攻坚战打响后,国家对贫困户进行帮扶脱贫,同时逐年投入资金改善村里的基础设施,为村里铺设了水泥路面,上接国道,下连村组各家各户门口。天晴下雨出行都不受影响。去年后窑表姨突发脑溢血摔倒,表弟连夜开车把表姨送到县医院做手术。由于救治及时,表姨保住了命,这事要搁过去,怕是要耽误了。
这在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变成了现实,农村人也享受到了城市人的便利生活。感慨之余,蓦然间我想到了那段饱含泥土芳香的歌词:
星星咋不是那颗星星,
月亮也不是那个月亮。
山也不是那座山哟,
梁也不是那道梁。
骡子下了个,小马驹哟,
乌鸡变成了彩凤凰!
麻油灯,断了油啊!
山村的夜晚,咋就这么亮。
噢噢,噢噢,……。
又闻去年全村的田间道路也做了规划设计,很快就要动工实施,铺设水泥路面。今后的田间劳作也就不用“拖泥带水”,方便多了,肩扛人抬牲口驮的生产方式将永远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郑卢高速从村边通过,三淅高速在镇上设有服务站,就连山里人梦里的火车也即将通车,铁路贴村而过,修铁路时村民欢呼雀跃,笑靥如花。我想起了村里已故去的老人们,一生没有走出过大山,一生没有进过县城,一生没有坐过汽车,见过火车的人不在少数,这不能不让人为他(她)们感到悲哀。几十年的光阴,祖国城乡发生了翻天復地的变化,农村面貌日新月异。这巨大的变化源于国家的强胜,村民们感恩共产党,感恩国家的好政策的言语是发至肺腑的,说的是心里话。庆幸我们生活在这个新时代,沐浴着春风,享受着利好!
环境的改变,生活的富足,结束了我们村里和生活在土塬上祖祖辈辈雨天穿草鞋着泥屐的传统习惯。制做草鞋、泥屐的技艺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被载入史册。过去的艰辛苦难变成了过往,变成了人们脑海深处的记忆。
马卫民,男,1955年生,河南省卢氏县人。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三门峡市作协会员。小说散文散见于《奔流》《西部散文选刊》及网络平台。
挂在塬上的丝带(散文)马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