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梁上吹过
沿着咸(阳)榆(林)公路北行,过了享有“雄关天堑,鹰鹞难飞”之称的金锁关,在起伏波折的山岭最高处会看到一座城市,便是到了宜君。宜君县隶属陕西省铜川市,位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黄土高原的结合部,扼陕西南北交通之咽喉,被誉为“关中通往陕北的天桥”。
上了宜君梁,扑面松花香。又说是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宜君清爽安逸,冬季似乎是冷一些,夏季却格外凉爽。
宜君是个小县,全县不到10万人,因适宜君王避暑而得名。县城下边是繁忙的咸(阳)榆(林)公路,在陕北煤炭石油主要依靠公路运输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汽车来来往往地奔忙着,隆隆的声音震彻山谷。这多少让她有了点儿知名度,过路的司机印象极深的是,爬宜君梁汽车变牛车,费油不说,经常还会抛锚。
1993年7月,我学校毕业被分配到陕西煤炭建设公司第四工程处工作,单位机关在黄陵县店头镇。先是到采煤区队实习(劳动锻炼),多半年后工作正式分配到生产技术科任职技术员,1994年9月我又被调到宜君县柴家沟煤矿建设指挥部工程技术科工作。
初到柴沟煤矿
1992年陕西集华柴家沟矿业有限公司开始筹建,工程总承包方是我们陕西煤炭建设公司。公司安排第二工程处和第四工程处施工建设,二处负责煤矿风井建设,煤矿主井、副井等主要井巷建设工程由我们四处负责。我们矿建指挥部下设工程、劳资、预算、供应和财务等职能科室。有三支掘进队,一队负责通风维修,二队负责主井建设,三队负责副井建设,参建干部职工200多人。
柴家沟煤矿,行政隶属高楼洼乡马坊村,处于宜君县西部山区。这里煤炭资源富集,是宜君主要产煤地区,境内国营、集体和私营等各类性质煤矿星罗棋布。马坊地处唐玉华宫风景名胜区,也是国营太安林场驻地。全村人口约300多人,以高姓和尚姓为大户,主要收入以煤炭运输为主,经济相对较为活跃,说起马坊来源,联想附近的马场、营房沟、教场坪等村名,可能和唐玉华宫有关吧。
自太安林场下车,沿着一条简易公路向沟里走,过了马坊村后,会看到四五排整齐地简易工棚,这是我们的矿建指挥部。再向里走,到了两道沟汇聚的牛鼻梁,才是煤矿建设工地。矿建指挥部办公驻地,全是低矮简陋的石棉瓦简易工棚,每间屋内都有个大号简易火炉,火炉边上窗台下部砌筑有火墙,火墙连着烟筒排向屋顶。我们用火炉取暖,在火炉上做饭、烧水,屋内烟熏火燎、炉火几乎长年不灭。
马坊,山高林密,地广人稀,交通不便,每天有一趟往返县城的班车。山路弯弯,崎岖不平,遇上雨雪天气班车就停运了。如果错过了班车,只有沿玉华河川向西徒步20多里,到附近焦坪煤矿乘车。当然,也可以搭乘拉煤车,途径焦坪乡到铜川市区,摇摇晃晃要走上多半天。通讯信号也不好,收不到广播节目,电视勉强有雪花片似的图像。
煤矿附近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沟口太安林场了,也是煤矿业主甲方驻地。林场门前小街上有小商店、小食堂、诊所和录像厅。街尽头有座石拱小桥,过了小桥有座小变电站,还有个已经破产倒闭的县办纤维板厂。我们下班后的娱乐活动,就是到沟口溜溜,去小食堂喝喝酒,去录像厅看看录像,或者大伙聚拢在一起,打打小麻将。
奔跑在宜君的山梁上
宜君的秋天,一派丰硕的山野。梯田里是金黄的玉米,黄澄澄的稻谷,山坡上是红彤彤的苹果、橘红的柿子、挂满枝头的核桃。满山满川,满是成熟粮果的芳香。
转眼间,到矿上已经三个月。每天三点一线,吃饭、下井和睡觉,成天蜗居在这山沟沟里,里边的人走不出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没有好玩的地方,干巴巴地索然无味。
一天,未婚妻打电话说,国庆放假了来矿上玩,我非常高兴,天天盼着她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尽管明明知道她下午才能到,我还是一大早就跑到沟口去等候。等待人的滋味,往往是难耐的,既担心她赶不上点,又怕她搭错了车。正胡思乱想时,恰好有辆去宜君的便车,我便搭上车去县城。
等我晃晃悠悠地到了县城,却傻眼了。宜君尽管不大,但在偌大的县城要找一个人,无论如何还是很难的,特别是在那个通讯还不发达的年代。
在县城宜阳大街,我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满大街寻找,可连个人影也没有。眼看太阳已经西斜,我有点着急了,搭上长途车到县城南国道转马坊的岔路口--八里店,还是没有人。我又返回宜君县城,折腾了大半天,弄得我精疲力尽,想了想还是去邮电局打个电话问问吧。
没想到,她已经到了柴家沟煤矿,使我大感意外。可是等我回过头来,开往马坊的班车却已经走了。那个年代没有出租车,就是摩托车也很稀罕。我又跑到八里店,看能不能搭个顺风车。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远望西边的山梁,一条崎岖蜿蜒的山路,在此起彼伏的山梁上忽起忽落、忽隐忽现,一直伸向西边的天际。
等到天黑,也没有搭上车,那就奔跑吧!从八里店始,我沿着山路,跑到了沟底南塔村,在接着爬艾蒿洼大长坡时,“突突突”后边来了辆拖拉机,我急急忙忙拦下,然后利索地爬上了车厢。
深秋十月,夜里气温大约已经到零下。远处的农舍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浓重的黑暗里显得格外的微茫。夜空里几颗赤裸的星星可怜巴巴地挨着冻,瑟瑟发抖几乎听得见它们的牙齿冷得捉对儿厮打的声音。一阵冷风袭来,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一路颠簸,到了高楼洼乡政府驻地,拖拉机师傅也到家了。我自拖拉机上跳了下来,却“噗通”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师傅两口子急忙问,“咋了?小伙子。”我挣扎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可能腿坐麻了,没事!谢谢师傅。”全程六十多里,已经走了大多半。
等师傅走远了,我试着迈开腿朝前走,却又狠狠地摔倒了,摔的生痛、手掌也划破了。我明白腿不是坐麻了,是冻僵了。我努力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揉了揉腿,活动活动身子,继续向前走。一会儿,又摔倒了,再起来,继续走……
秋夜,满天星斗闪烁着光芒,像无数银珠,密密麻麻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银河像一条淡淡发光的白带,横跨繁星密布的天空。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了,放出冷冷的光辉,万点繁星如同撒在天幕上的颗颗夜明珠,闪烁着灿灿银辉。一颗流星拖着长尾巴似的蓝色磷光,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地消失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就用它来为黑夜寻找幸福,捍卫黑夜的孤独。一路趔趔趄趄,不知道走了多久,等转过最后一座山梁,老远处看到星星灯光,依稀听得见机器的轰鸣,我知道不远了。
回到矿上,工友们大多已进入梦乡,只有我的宿舍还亮着灯光。我心爱的人正在焦急的等着我,屋内火炉上的水壶正“滋滋”冒着水蒸气。
我为我的勇气自豪。其实,有时候你不逼自己一把,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优秀!
路过焦坪煤矿
在柴家沟煤矿,个人出行除过搭乘班车,大多数还是要绕行焦坪煤矿。沿着玉华河北行二十里,到焦坪煤矿转乘公共汽车或火车。
焦坪煤矿是铜川矿务局焦坪矿区最大的煤矿。焦坪煤矿的前身,是成立于1935年的同官煤矿下属的12家私有煤矿,1956年实行公司合营成立焦坪新华煤矿,1958年10月由陕西省工业厅煤矿管理局移交陕西铜川矿务局。生产矿井有前河露天、东背塔平硐、永红斜井和前卫平硐等,年产量百万吨以上,1990年末焦坪煤矿有职工6840人,矿区常住人口有三四万人。
一座煤矿就是一个小镇,也是一个功能齐全的小社会。
焦坪煤矿的名称源于宜君县焦坪乡,当地人称焦坪乡为老焦坪,以区别于焦坪煤矿,两者相距大约有10多公里。焦坪煤矿驻地隶属印台区前河镇,梅(家坪)一七(丰镇)铁路通至矿井东部前河车站,国道G342支线公路通达矿部。作为铜川矿务局建立最早、规模最大的煤矿,焦坪煤矿拥有文化宫、电影院、图书馆、矿工乐园等文化设施,是方圆百里范围内的文化中心,有子弟小学三所、子弟中学两所。1958年技术员姚筱舟在焦坪煤矿简陋的工棚里,写下了传唱全国的诗歌《唱支山歌给党听》,经朱践耳教授谱曲,才旦卓玛首唱,一时红遍大江南北。
西安开往前河镇8355次通勤列车,全列只有7节车厢,206公里的距离,运行6小时10分钟,途中27个小站“站站停”。在这辆绿皮火车,惬意地坐在绿色高靠背座椅上,悠闲地嗑着瓜子,欣赏着沿路风景。列车奔跑起来,风呼呼地从打开的窗户里灌进来,吹在脸庞,让人感到格外地清爽。
铜川因煤而兴,煤炭是当地最主要的经济支柱,煤矿上的全民工是老百姓心目中最好的工作。
在整个黄金八十年代,渭北黑腰带上的铜川百里矿区,让煤炭业的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整个城市的兴衰全依靠煤炭,当它的产量开始萧条,城市便也随之停滞不前。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煤炭价格下跌,开采成本升高,大型国有煤矿在产能过剩、市场低迷的冲击下不堪重负,许多矿工半年才能拿到一次工资,更多的煤矿工人下岗失业,生活艰难,整个矿区一片萧条。
一天我路过焦坪煤台,看到人们给火车装煤,那时还没有装载机。大约二三十人,多是妇女和孩子,她们个个包着头巾、捂着脸,手握大号铁锨,一铣一铣吃力给火车装煤,飞扬的煤末几乎看不清人影。到中间歇息时,她们小心地取出军用水壶和塑料袋包裹着馒头,一口馒头一口热水,一边滋有味地吃着,一边又说又笑,乌黑的面孔,露出洁白的牙齿。我眼窝一热,差点掉出了眼泪,赶紧走开了。不是生活被迫,谁会叫自己的老婆孩子去下这苦?相反,我倒觉着我这个技术员,工作尽管有些孤独,但工资相对较高,每月按时发放从也不拖欠,真的很幸福。
上山抢运石料
煤矿井巷工程主要用料石砌碹支护,料石就是中粒砂岩方块,采石场在十几里外艾蒿洼的山上。
料石场的开采不同于普通采石场,爆破不用黄色铵梯炸药,而是使用传统黑火药。先是在山岩上凿眼,装上黑火药把岩石炸裂,然后师傅们拿起锤纤,在石头上凿出一排整齐的扁形小坑,将扁形的铁楔子放入小坑用大锤轮番敲击楔子,石头就会按楔子那条线裂开。
规格的方块石作为建筑材料使用,不规格的毛石也可以作为建筑辅料,当然价格上便宜不少。,
大山深处,矿山建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到处一片繁忙紧张的建设景象。工程建设的进度主要取决于劳动力组织和原材料供应,如果原材料供应跟不上,建设进度也就无从谈起。宜君梁山路崎岖难行,遇到雨雪天气,拉运石料的拖拉机往往就要停运。因此,赶在大雪封山前攒够石料很关键。
初冬,秋天的暖意还没有逝去。几片枯叶孤独的挂在枝头,随着干涩的风摇拽。鸟儿们也都飞走了,寂寥的空中只剩下乌鸦那惹人心烦的叫声。
一场小雪过后,寒冷的冬天就要来临。指挥部要求全体机关干部和后勤人员上山抢运料石。
天刚亮,我们就集体乘车上山。在艾蒿洼料石场,大伙搬石块、抡大锤、装车推车……不一会儿,就干得满头大汗,有些同志把外衣脱掉,可还是汗流侠背。大家有说有笑,干劲很大,倒也不觉着累。到了中午,机关食堂及时送来了羊肉汤、油炸馍和热腾腾的茶水。吃完午饭,在工地稍事休息后,又接着继续加油干。山坳里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可大伙儿却干得热火朝天,满头大汗。
毕竟是机关干部,持续地高强度劳动,渐渐的有些吃不消了,手套都磨破了,手掌上竟是血泡,有的已经直不起腰、抱不起石头了。说实在真心想偷个懒、找地歇歇,回头看见机关领导干部也在挽起袖子加油干。大家相互瞅了瞅,也没了打退堂鼓的理由,只好咬咬牙,相互勉励,继续坚持。
劳动从早上到天黑,等装完最后一车石料,我们才收工回营。回到单位,浑身跟散架了似的,真是累坏了。晚上集体用餐时,好多人手抖地都夹不住筷子。
劳动是累,但快乐着。劳动,让我们的生活更美好。
后记
转眼过去二十余年,柴家沟煤矿已经建设成为一座现代化矿井,包茂高速、烈店运煤专线沿矿区穿过,交通十分方便。宜君马坊工业园区,如今小镇上商贸林立,一片繁华似锦。
学校毕业后,从黄陵仓村平硐到宜君柴家沟煤矿,从生产矿井到建设矿井,从采煤队工作一线到机关职能科室,从生产科技术员到工程科技术员,在煤矿工作的经历,使我学习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人生经验,激励着我一直努力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