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雪花膏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个大木柜,柜子上整齐的摆放着一对描花的匣子,匣子上是一个镜子和一瓶雪花膏,那瓶雪花膏是母亲唯一的化妆品。
除了瓶里的雪花膏,余下的都是母亲结婚时的物品。
柜子是纯实木的,漆着暖黄色,透着木纹的自然曲折,诉说着一段木头或是一棵大树,抑或是母亲的故事。
母亲当初也定是怀着梦想的姑娘,她的梦想在父亲那里变成了现实,母亲在美好的年华里嫁给了父亲。
父亲和母亲在那个互相不说爱的年代结了婚,(后来我发现他们的爱情的情形,是于茶于饭于水一般,不炽烈却谁也离不开谁的)相依着走到今天。
母亲定会在新娘子的清晨,穿着蓝裤子花衣衫,用清凉的井水洗了脸,坐在炕上,看着镜中的自己,打开柔绿翡翠的盖子,盛在月白瓶子里的雪花膏,柔润白腻……
雪花膏涂抹在母亲红润的脸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着打开了母亲新的岁月。
这抹清香于我而言成为一种诱惑,一种向往。无论是新媳妇还是婶娘,以及编着长辫子如水的姑娘,身边都散淡着雪化膏的幽香。
那时,母亲在吃早饭前都要喊过我们,给我们洗脸,一方毛巾围在脖子下面,母亲一只手在我身后抓着毛巾,一只手蘸了水,从额头至下巴,一点点经过,每当母亲的手经过我的唇边,我都要伸舌头去舔,母亲手里的水是甜的。
然后母亲用毛巾擦干,我多么希望母亲食指蘸着那一点清凉的芬芳,落到我的脸上。
那是穷苦的岁月,穷苦到母亲给予的爱都是奢侈的。穷苦到雪花膏成了润泽生活的苦涩和芳菲岁月的调味剂。
那时母亲除了不停地劳作,很少和我们说话,和父亲也不太交流,尽管如此忙碌,我们还是穿不暖,吃不好。
唯有母亲握住雪花膏的瓶子,一手端着镜子左瞧右看时,母亲是美丽的。涂在脸上薄薄的雪花膏裹挟着母亲,散发着芳香。
因此我也渴望雪花膏使我变得美丽,变得如一朵沁香的花朵。
直到一天,我八岁时,表哥娶媳妇的日子,母亲给我穿上干净的衣裳,扎上小辫儿,上面系了个淡粉色的绫子。
洗罢脸,母亲让我闭上眼,一手扶着我的头,使我的脸微仰,我闻见一缕淡淡的清香,沁入心底,接着两个脸蛋上一丝清凉,母亲又一点点摸匀。
幸福随着母亲的手指一点点匀铺开来,随着那芳香一点点散开去,直到芳香散尽,我还能闻见母亲手指上雪花膏的味道。
上中学时,有时母亲会给我几块钱,和那绿盖月白的瓶子一同交与我,我小心地呵护着瓶子,生怕打碎了,不时抚摸一下,滑润的感觉顿时感染了我的心情,觉得生活是如此美好。
中午徒步三里多路,去乡里给母亲打雪花膏,售货员拿过雪花膏瓶子称称,再打开一个大瓶子,里面一片雪白,她拿一个灰白的硬尺把雪花膏挑到母亲的瓶子里,我突然发现她握着瓶子和尺子的手是嫩白的,连同她的脸也是白润的,她是雪花膏一样的人了。
瓶子里的雪花膏又满了,母亲依然在清晨里,做罢早饭,在飘着饭菜香味儿的屋子里,坐在热热的炕上,认真地抹着雪花膏。
我担心母亲会老去,所以我相信雪花膏会抹去母亲的忧愁,会抵毁母亲正在滋生的衰老。
不知哪一天,雪花膏突然消失了,连同那个月白的瓶子,消失在无声的夜色里。
一同消失的还有母亲的青春。
唯有穿过雪花膏的母爱,滑落心田!久远凝香!
母亲的雪花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