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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泥上的青荇在招摇06 一个孩子的生活意见

2020-06-02  本文已影响0人  木易枯茙
图/Pixabay

文/木易枯茙(或者杨朴,或者粳米石头,以后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会有两个“或者”)

想像一下,如果我要重现那时和莫奔天天看夕阳西下的场景,该是怎样。一个年轻人,一个小孩,坐在小渠一侧的水泥石上;双脚垂到水里,在水里荡浆,身体微微后仰,两只手撑着身后的泥草地。一大一小,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这样你脑中就会蹦出一个字来:作。但事实上确实如此,在那个信息化还没到来的时代,你是感觉不出那样的场景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的;而如果那时能留下一张照片,现在看时,你必会觉得与你想象中的“作”大相径庭。所以,那场景再难重现。有时候,小家伙会身体前倾,手腕托着下巴,大腿支着胳臂,像是在思考什么。你定能想象,这样的动作我是做不来的,我那媚俗的灵魂处处介意着个人形象与周围环境的“浑然一体”,用刻意来表现自然,但我若做出那样的动作,你就会看到一个驼背的年轻人在那边发呆。

这样就给了我视野上的方便,都不用变换姿势,就能轻易地看到小家伙在那边“思考”的模样,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实在有些“呆萌可爱”。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你说你每天看夕阳会不会看腻?其实想想除了去旅行,得到某处,有了那种异境,才能凭空出某种意境来;而像在一个普通村庄,很多时候你看夕阳便没有那么纯粹了。很多时候,很多时候啊,是在借着那落寞的景致,提前感受苍老的意味,才会猛地一惊,惊觉到青春肉体的某种躁动,惊觉到年轻当有的某些能量。于是,双眸似乎呆滞起来,上半身撑成了石人,只有双脚拂水的无意识重复才证明你的意识尚存。确实,是陷入了思考。

我常常想的太多,我会想年少时在江边一同玩耍的小女孩,莫名在思域里以为是初恋了;我也会想大学时代那一场铭血烙骨的初恋,被磕掉的牙齿,东门情人柳下的秘密,显微镜下的精液,黏在日记本上的一片鼻屎,进到我忧喜参半的思域里时却幻化成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关于心心念念牵手已是一辈子的初恋,一个是一场细节清晰各种在将明媚处转瞬变得俗不可耐用一片鼻屎一滩精液一团带血的卫生棉一瓶反复吞吐过的矿泉水等等等等的细微“恶搞”集聚而成的梦靥;有时,我也会想想父母的恋爱,母亲说他们那个年代哪来的自由恋爱,可我的思绪里就有,有时候,我钻到父亲的躯体里,爱得那么热烈执著,有时候我又抚摸起父亲留下的那条麻灰围巾来,相思成疾,爱得那么矜而不讷,只在那饱含着娇羞与怨嗔的跺脚声中才分明出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感同身受了母亲的情窦;我更多时候想的是未来,未来尚且未来,我才更有天马行空的主观发挥,想未来,最是心安理得,最是无拘无束。

这一次,我的未来却不自觉地闯进来一个小男孩,我认出来了,是穿戴整洁有着白嫩面颊的莫奔。

于是故事进入了混沌初开的跑酷模式,夸父,莫奔和我,我们仨没日没夜地奔跑着。莫奔终究是个孩子,有时候会骑在我的脖子上,有时候又被担在夸父肩上。跑酷是一项既需要体力又需要炫技的极限运动,我和莫奔基本上保持了动作上的艺术性和速度上的运动性。夸父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有着笃定目标的二愣子,他不炫技,不追求跑酷的技巧,只一个劲地蛮跑。所以他其实一点都不懂“炫技”在跑酷中对体力支撑和身体保护上的无论是实操上还是精神力上的强大作用,更享受不到那种对跑酷热爱的忘我。

所以夸父总是我们仨中最容易累的。他总是大口大口地猛灌黄河水,正所谓“黄河之水天上来”,我对他把黄河喝干一事不太上心,总觉得黄河水哪天要有还是会有的,只待天公作美。

只是后来夸父不肯跟我轮流照顾小莫奔了。他太容易累,累了自然不能让他背;可他一累就又是大口大口地猛灌水,灌饱了倒是满身的力气,可是这时候他又不乐意背小家伙,因为这时候的他跑起来肚子就哐当哐当地像是海潮击着岸边人工筑起的铁栅栏似的,这样他自己滋味就不好受,如果身上再负点重,他就会觉得自己活像一艘货轮。这让他很不喜欢,因为成为一艘货轮从来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永远只有一个:逐日,把太阳摘下来后好好的SM一番。

我其实早就知道逐日这件事的繁难,嘴上不说,心下窃笑,差点把我的心脏笑出羊癫疯来。这倒不是说我不够朋友,正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的这位朋友了。我对于那些笃信之人的态度是这样的,你可以无止境地嘲笑他,但不要试图去劝服他放弃他的目标,更不要蠢到试图直接阻止他。我总觉得这般二愣子你要不公开嘲笑那是对不住他犯二的饱满高涨情绪,这件事上我一直很看不惯有些教科书作家,写成功人士的励志故事时每次都“当别人都在嘲笑他时,他没有被击垮”“反而愈挫愈勇”,如果有幸碰到某个没有嘲笑的傻瓜,通常就奉为“伯乐”,以为有“知遇之恩”,这时候又要把他本人的励志能量收缩,强化伯乐的光束,“在所有人都嘲笑他的时候,他自己也快放弃自己了。就在他万念俱灰终于决定放弃的时候,他遇上了某某。某某不但没有嘲笑他,反而激励他”,可想而知这个某某通常也是带着成功人士标签的。废话说多了,我的意思是,那些孤独的笃定者,所谓的偏执狂,既然选择了孤独,旁人就应该扮演好“嘲笑讥讽等着看他失败的笑话”的本份工作,你不是家人,不要力图阻止,我猜你通常也不是成功人士,所以也不要傻逼地说“你行的”。要知道一个彻底的阳痿除非套上一支假阳具否则是任你如何用激励法则啊吸引力法则啊之类的都是没有用的,偏偏假阳具又是偏离“授之父母”主旋律的。

关于夸父后来不肯帮着照顾莫奔一事,我其实是有点怨念的。你知道在这个事情上我和夸父处于非此即彼的关系,虽说照顾莫奔本就是我这个继拜爹的责任,但是好歹你夸父算是我的好友,又那么坏心眼地让我先前习惯了“轮流照顾”继而习惯了过一段时间就要喘口气。我觉得莫奔应该也会不开心,或者我一直觉得这小家伙会暗暗记仇。他倒是不作声,享受着跑酷的激情,在我肩上的时候则是安安静静地,偶尔打个瞌睡什么的。至于这小子心里是记着仇呢还是压根的孩子心性反正有人背也不在乎我就不得而知了。

传说中有关于夸父还没有跑到大泽就在半路上渴死了的说法,其实是不对的。当时的情况是,夸父确实喝干了黄河和渭河的水,这粗人还毫无羞耻心地随地大小便,我们一路上都没进什么食,他拉出来的大便也是极稀的。去大泽的路上他确实已经脱水严重,渴得不行;我和莫奔早就觉得在水的问题上不能指望他给我们留份,所以各自带了个SIGG的运动水壶。那会儿夸父已经整个渴到不行,眼巴巴地看着我们。我那时不情愿地撇过头去,老实说生命的奔跑到了这种地步,谁都更加珍惜起自己来了,尤其目前的缺水状态都是有夸父的不节制不囤货造成的。我无法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去救这个让我跟着惹了一身尿臊味的粗人。我听着背后像没了什么动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心说这大汉不会真一命呜呼了吧。回头一看,小莫奔正拿着他的水壶在往夸父嘴里灌。

你知道的,这点水对夸父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至少让他润了润嘴,有了点闹情绪的力气,也就可以帮他继续前行。反倒我和莫奔只留了最后一壶水,前路真有些艰难了。

我们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个一挫败就忍不住埋怨东埋怨西的人,我开始埋怨起夸父追日的事情来了,没事闲着慌,追个鸟日啊;却完全忘了我们其实只是恰好遇上,而我更记不起的是我和莫奔没事闲着慌出来跑酷作甚。但这种埋怨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了,活下去是第一位的。我和莫奔开始喝对方的尿,此后的一路我们就是这样撑下来的。

终于确实地,夸父是死在了路上,那时他开始尿血(今天不知道什么情况,石头尿血了,不知道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何况他本也喝不下尿。其实我一直纳闷,黄河水都大口大口吞的人居然会喝不下尿,我有一次提醒他在刚刚灌渭水的时候一并吞了一片颜色发黑的卫生棉,他也只是笑笑,冲我打了个充满了波涛感的嗝。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夸父的真正死因。这笨蛋那么大口地灌黄河沙石浊水,胃肠道早就不堪重负。后来尿血拉血也都是这个由头,其实当时他的肠道早就坏掉了,只是他身强力壮,生生撑了一路,终究也没到大泽。

你可能会起学究的心思,跟我质疑那时候的黄河水质。我实在不知道你要质疑什么,明明我的故事发生在未来。但这么一说,我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我自己又是多么混淆时空地在跟你们解释夸父不是渴死的这件事,明明就是两个人,时与空都不对眼。

图/Pixabay

这段关于未来的想象,想要表现的是小莫奔,却偏偏他那么安安静静地,也没过多的言语。后来想想,是夸父灌水灌得太猛,完全是抢戏的节奏,伴着我们的跑酷,整个就变成了我和莫奔是配角了。索性他死了。

但回到现实,是源自一个小男孩安安静静地坐在边上,一只小手轻轻地拉扯着我的衣襟。这才是真正的故事,关于一个小男孩的生活意见,终于也没有跑龙套的来抢戏了。因为安安静静地,我开始听他讲。

爸爸,为什么你总是喜欢发呆呢?他歪着小脑袋,小眼睛斜斜地看着我。

我想到我喝过了莫奔的尿,莫奔也喝了我的尿。大学时女朋友说她是我的糟糠之妻,我是她的屎尿之君,说的是她负责给我打饭和买零食,当然每月生活费也是归她掌管,而我则负责洗涮马桶。对于“屎尿之君”,还有些交媾上的释义,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是不提罢。但却对与莫奔互喝尿的事情,我忽然觉出点“血脉相连”的错觉来了。这种说法实在是狗屁不通,然而当时思维就这么蹦跳出来,父性被无限制地强化,莫名真真正正喜欢起这小家伙来了。这么想着,就笑了。

因为爸爸是阿呆呀。一个破天荒无厘头的回答。却觉着自己当时的笑真真正正是一个父亲的笑。

那我是小阿呆吗?

呃,莫奔很聪明呀。

可是,其实我不知道唉,阿呆就是笨笨的意思吗?

诶,是吧。

可是,爸爸不笨呀。所以阿呆是不是很聪明却又喜欢发呆的意思。

是发呆,居然被他把意思收回来了。我有些尴尬:其实,爸爸也不是发呆,就是喜欢一个人想些事情。

像我一样么?

你也喜欢想事情?我又笑了,想起他托着下巴的模样来。

……于是一阵沉默。我也不多话,继续发起呆来。

我好喜欢爸爸,因为爸爸是一个人的。

一个人的感觉好好。

我喜欢爸爸每天和太阳说再见,喜欢发呆。

我爸会养甲鱼,卖了甲鱼也给我买糖吃,可是我也不是太想要吃糖的。

吃糖吃糖,好像吃人哦。

吃的都还是我喜欢的人。

我喜欢爸爸和喜欢爸爸没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的太阳,太阳总是暖暖暖暖的。

我喜欢再热一点,再热一点,赤脚走在石子路上,脚底板会有一个个小石子印出的印子,摸上去暖暖的。

脚也暖暖的,手也暖暖的。

可是我更喜欢水,我喜欢浸在水里,我喜欢暖暖的水也喜欢冰冰的水。

可是我爸不让我下水,也不许在家里玩水。可是明明他整天都在水里。

明明整天都要在水里,还穿那个大雨靴。

为什么不全赤膊呢,水那么好玩。

我最喜欢一直一直在水里,这样手上脚上的皮就软软的带着水的。

然后用大拇指轻轻地刮过其他几个指头,软软的,有点点痒,可是很舒服,很小时妈妈给我洗澡时的味道。

可是我五岁以后妈妈就不再给我洗澡了,说我长大了呢。

我喜欢和大家跑池塘游泳,可是我好笨的,都必须绑着那12个可乐瓶才能游。在那些水浅的池塘,我喜欢摸着岸摸螺蛳,可是我常常吃水,就一直呛。他们就笑,说莫奔笨笨;大人们也笑,说老莫家的孩子愣头愣脑的。

我也跟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笑。眼泪都呛出来了的。

爸爸,我真的好笨哦,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小宁呀东儿呀去年都学会了,骑着他们爸爸的旧车,斜着从跨档下面穿过一只脚,蹬着脚蹬半圈半圈地来回蹬,蹬得稳稳的。

我爸给我买的没有大跨档的女士车,小小的,我却怎么都学不会。

小宁东儿都有姐姐扶着学的,我爸叫我自个儿骑。可是自个儿我骑不会,小宁东儿就来帮我,要么是他们在骑,要么我骑上去的时候他们在后边推,推扭扭的,还跑得快,东儿有次还往后拉。

我还是没有学会。

他们说,早学会,就能骑,在小路上飞过来飞过去;他们说那样就是聪明;他们说一年级还不能自己骑车去学校,可是等到三年级就可以了。

可我还是没有学会。

他说话的时候,像一个小学生对着课本在读,我以为语言足够反映情绪,比如委屈,可是你从他的语气里读不到。他的声音那么稚嫩,和田头那些嫩苗们浑然一体,倒像是他们黏着风发出来的。我知道,七岁时没有真正的忧伤,一切委屈都会变成泪流满面的美好,尤其当那一切在记忆的筛选下被保留下来时。

那,明天开始,爸爸陪你练车好不好。我以为他会很开心很乐意,这孩子黏我。

我是分明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的。

可是,没有姐姐。我没有姐姐。

爸爸也可以扶着你让你学呀。

可是,可是,不一样,我没有姐姐。

夕阳终归谢幕,也带走了这一天的各种天马行空。故事里的莫奔让我喜欢,故事外,终于也觉得这孩子很是乖巧可爱,还带着点有我印迹的孤独。

我反手揽住小家伙,把他往背后挪。走了,今天爸爸背你回家。

小男孩搂紧爸爸的脖子,望一望皎月,然后便踏踏实实地把头靠向了爸爸的左肩膀,好想就这样睡着,好想。

我把步子拖慢了,觉得这样的温馨令人怀念,怀念到感同身受那个肩膀的温度。小家伙睡得酣畅,口水浸润了肩头的粗布,应和着夜露浸润细草,星豆浸润天穹。

你的眸子里最澄澈童真的暖光浸润了我的孤心。

你好,孩子,我是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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