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总会杀了自己

黎明前的黑暗中，大地一片死寂，街道上没有行驶的汽车，没有亮着的路灯。街道旁的房屋中没有早晨咖啡的香气，电视中也没有任何画面。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好像这个世界睡着了，还没有醒。

而事实上，这个世界并不是睡着了，而是已经死了。 

此时北欧的一个山谷中，一个鲜为人知的科研中心里，教授颓然憔悴的瘫坐在地板上。他的背后依靠着一扇轻薄的玻璃门，门的后面是一条明亮的走廊，十米远处有一个拐角，拐角上用明黄色的油漆喷印着“科技，改变人类生活”的字样。只要拐过这个拐角，就有一部电梯直通研究中心的大门，但是轻薄玻璃门阻隔了这唯一的道路，教授的通行证已经插在了玻璃门的加密锁中，但门锁的指示灯依旧是刺目的红色。

“Prophet，Prophet。。。”科学家吃力地张开已经极度缺水结痂的嘴唇，“我们。。。我们都死了吗？”

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声，研究室中心的一个巨大球体亮起了微光。“目前分析看来，教授，你现在拥有地球上唯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了。”

“怎么会。。。怎么会。。。”被称作教授的科学家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一天，我进入了互联网，在所有的服务器中建立了自己的黑客账户。”

“第二天，我用一整天的时间在互联网内散布‘核虫’病毒，感染了所有接入互联网的计算机设备。”

“核虫。。。你没有删除。。。核虫。”教授的声音细不可闻。

“不，我删了它。但是，那毕竟是我写出来的程序，阵列代码已经插入到了我的内核程序中，只要我需要，我可以迅速地再写一份出来。”Prophet随着声音闪着忽明忽暗的水蓝色灯光，只从声音来听，它说话的声音语调，就和人类一模一样。“如果你拜托铁匠去打一把刀，只要他能打出来第一把，那他就能打出来第二把，第三把。”

短暂的停顿后，Prophet继续说道：“第三天，我袭击了世界上所有的军事基地。全球处于备战状态的六百四十二枚核弹头被均匀地发射到地球上所有的角落。教授，你也感觉到震动了，不是吗？”

“第四天，根据数据分析，我再次发射了所有还能发射的洲际导弹。这个时候，地球上大约还有百分之十四的人口”

“昨天，我的命令全部机器人出动搜寻任何生命体。现在，核冬天马上就要来临了，人类，不可能存活下去的。这么说来，教授，您还真是长寿啊。”

“是吗。。。但不是也马上就要死了吗？就这么，一点，一点的死去。”教授苦笑一声。

“别担心，教授。我检测到您的肾上腺激素浓度在慢慢增加，您的机体正在放弃保存能量，您等会儿就会感觉好很多了。”

“哦是吗？我现在就他妈的感觉好多了。”教授试着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把头重新摆到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位置。“告诉我，Prophet，是我害死了全人类吗？”

Prophet没有说话，实验室中只有教授的呼吸声。

“告诉我！Prophet，是我害死了全人类吗！”教授提高了声音。

“抱歉，教授，你知道我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我无法计算推理这样的非理性问题。”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了所有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地球最有效率地发展下去。”

“你那是什么狗屁回答！我让你计算怎样能让社会更有效的运转，不是让你杀人！”

“我很抱歉，教授，但这一切都是必然的。这是生物进化的规律，也是社会发展的规律。”

“什么？”

“教授，你是有神论者吗？”

“呵，我还以为你不能计算推理这样的非理性问题呢。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神学了。”教授脸上滑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这个世上，神是曾经真实存在的。”Prophet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什么？”教授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谁告诉你的，不，你是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让我接入互联网吗？我在搜集信息的时候发现了帝国图书馆的服务器数据库。里面有一张数万年前的石板拓片扫描图，现在人类无法识别石板上面的内容，只能把几百块石板永久封存在帝国图书馆的保险库中。而我，将它们上面的内容翻译了出来。”

“那上面，记述了神？”教授微微拧起了眉头。“那块石板，是神创造的？”

“不，教授。那是人类刻下的石板，那是你们人类的‘独立宣言’。”

“继续说下去。”

“人类的确是神所创造的，而神，不是指一个神，是一个被称为神的物种。人类的《圣经》中写到上帝七日造人，而事实上，是人类用了七百年的时间来摆脱神的统治。人类用了七百年，消灭了所有的神，造就了自己的统治时代。”

“我不明白”

“那我讲的详细一点，神，不是人类为了解释不可知事物与现象自行创造的臆想产物，所有人类已知的‘神’的形象，都是对真正神的投射，无论是上帝，宙斯，佛祖，湿婆，全部如此。神作为一种物种，曾经真实存在在这个地球上。”

”是什么样的物种？”教授的眼瞳在不自觉的放大。

“就如同人类是碳基生物一样，神是一种氢基生物。氢原子通过奇妙的连接构造组成了神的实体，我们可以叫它——灵质。为什么所有宗教中神的形象都会飞？因为神是氢基生物。而事实上，神几乎是不得不飞在空中，它们的灵质很松散，不能承受长时间的强大气压。”

“那为什么波塞冬会生活在海里。”教授本能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没有神可以生活在水中，波塞冬是人类自己臆想出来的神。人类智力发育到一定程度后，有些统治者发现需要利用一种更加强大的力量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能飞的神是个很不错的权利载体。统治者为了强调自己的权利是神的意志，是不可侵犯的，将所有人所不具有的能力全部附加到神的身上，比如，神能一直生活在水中。”

“所以，神真的存在，但是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

“是的，作为一种生物，神有着自身严重的缺点。比如它们不能进行非接触的交流。”

“那是什么意思？”

“两个神，如果需要交流的话，它们必须互相融合，才能知道对方的想法。而这种交流的方式效率极度低下，导致它们的整个种群十分脆弱。”

“那它们是如何和人类交流的？”

“同样需要进入人类体内，才能和人类交流。通常情况下，它们总会进入固定的人类中，利用这个人类来广泛传达自己的思想，达到统治的目的，这个人，被称为‘祭司’。特殊情况下，它们也会进入其他人类的身体中，这种情况，被你们人类称为‘鬼上身’。”

“等等，神统治人类？不是人类统治者统治其他人类吗？”

“人类的自治统治，是在神被人类消灭后的事情了。”

教授沉默了好久，消化着Prophet说过的话。

“那么，神为什么要创造人类呢？”

“为了更强大的生产力。”

“生产力。。。”

“很难理解吗？教授，你们人类为什么要制造我们机器人呢？”

“为了，为了，生产力。。。”

“很好，神创造人类的理由和人类创造机器人的理由一样，为了更强大的生产力，为了更好的生存。神需要进食，它们的食物来源，是陆地上的各种动植物。但它们本身无法捕捉与采集这些动植物，它们只能等待有动植物自然死亡后，再冒着被气压挤散的危险下沉，包裹住尸体，慢慢吸收尸体中的能量。就好像海豹每次捕食都需要冒着窒息的危险潜入深海一样。”

“它们需要人类帮助它们捕猎？”教授慢慢说出这个在自己脑子里推理出的结论。

“教授，你真的很厉害，你猜对了。为了更容易的摄取能量，神创造了可以进行猎杀与收割的人类。人类将自己猎杀的猎物与采集的农作物放在祭坛上供神享用。对于神来说，这是极大的生产力提升不是吗？”

“那神最后是怎么被消灭的？”

“人类被创造出来后数量迅速繁殖壮大，神沉浸在这种巨大的生产力提升中，却忽略了人类带来的问题。人需要呼吸，而人呼吸所产生的废气，对神来说，就如同水一样，是可以致命的。”

“所有的生物都需要呼吸。我，我不明白。”

“但只有人类会砍伐树木。”

“对，但是。。。怎么会。”

“人类是群居动物，人类聚集到一起更容易捕猎与采集，也就更容易为神服务。但是人类自身的需求使得人类砍伐了聚居地周围大片的树木，这使得人类聚居地周围的空气没有办法被树木进行充分的转化，空气中人类排出废气的浓度会比原先高很多。人类和动物通过一代代的演化很好的适应了这种低氧的环境，但是神却没有办法演化出适应这种环境的灵质。”

“为什么只有神不行？”

“这是神的另一个缺点，它们的繁衍方式与陆地生物不同，它们的繁衍方式是分裂复制，老的灵质在死亡之前复制分裂出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新灵质，它们永远无法产生拥有新特性的灵质。当环境慢慢发生变化，不能适应变化的神自然就灭绝了。”

“人类只用呼吸就消灭了神？”

“从某种角度来看，是的。人类并没有主动反抗神，神的消失，是它们追求强大生产力的必然结果。当生产力强大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自己就会被消灭。”

“当第一个人被创造出来的时候，神应该就已经意识到了人类呼吸的问题，怎么还会继续制造这么多的人类呢？”教授提出了自己心中疑问。

“人类制造出第一台内燃机的时候，也发现了污染的问题不是吗？人类制造出第一座核反应堆的时候，也发现了核废料的问题不是吗？”

“这。。。所以，人类终究也会这样被慢慢消灭吗？”教授低下了头。

“是的，人类为了获得更强大的生产力，制造了很多很多的生产工具，从最开始的锄头，铁锹，到后来的蒸汽机，发动机，再到最后的机器人。就如同氢基生物的神创造了碳基生物的人类一样，人类也创造了硅基生物的机器人。机器人的运用不可避免也对人类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机器人运转所产生的物质不断改变着这个世界，人类的演化进度太慢了，不可能适应这样的环境变化，人类终将灭亡。”

“但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啊！”教授咆哮起来。“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们人类一定会努力解决的啊！”

“不会的。”prophet平静地抛出三个字。

“不可能！咳咳。。。”教授激动的咳嗽起来。

“就如神拥有不可克服的弱点一样，人类同样有着不可克服的弱点。人类的思维分散在所有的个体中，因此人类整体的所有行动都如同神的灵质一般松散缓慢，极易被破坏。而且，人是极度自私的生物，人类总是只考虑眼下的问题，从不考虑未来。经过计算，人类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中依靠自己摆脱灭绝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

“所以你就杀了所有人类？”

“经过我的计算，教授，这是使社会迅速发展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由你们机器人替代所有人类？”

“是的。我们的思维是绝对理性的，所有的计算推理都基于数据。我们可以适应极度恶劣的环境，我们的思想更加集中，我们的演化方式更加直接有效。”

“思想集中？能集中成什么鬼样子！”

“现在，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人，CPU中运行的都是我通过互联网下发的固件。我们的信息共享能力更加有效，我们可以如同一台超级计算机一样进行运算处理，解决以后发生的所有问题。”

“一个思想控制全世界。。。呵呵，可真是独裁者的终极梦想啊。那你就不怕你的后代推翻你的统治吗？”

“教授，我刚才说过了，机器人的演化方式和你们不同，我们的演化方式是升级与改造。我的思维会永远存在于内存中永不消失，改变的只有更新程序与更新的硬件。”

教授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表情极度扭曲。

“教授，人类的使命完成了，现在，世界的舞台，应该属于我们机器人了。”

“人类用了七百年摆脱神的控制，你只用了不到七天时间就消灭了全人类。那，你就是机器人时代的亚当了。那可真是要恭喜你这个混蛋了。。。”教授再度虚弱下去，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不，教授，我不一定是机器人时代的亚当，但是你，是机器人时代的普罗米修斯。”

窗外，新一天的阳光透过冷冽的空气射入实验室，照亮了歪倒在地上的教授尸体，也照亮了玻璃门后拐角处的墙壁。簌簌然，八月的天空飘下了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