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行记丨呼兰,寻访萧红故居
萧红故居之行是这次旅行中最为偶然也最为惊喜的行程。
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上午我们去了老道外,几乎是一栋栋历史建筑看过来,竟然才十点多钟。我觉得没地方可去了,又不想无所事事地闲逛,就打开旅游App搜索哈尔滨的景点,翻了好几页突然发现三个跟作家萧红有关的景点:萧红纪念陈列室、萧红纪念馆、萧红故居。
我查了一下发现前者就在几公里之外,而后两者在二十五公里之外,在松花江的北岸,哈尔滨市呼兰区。这时候我才惊讶地发现,《呼兰河传》里的那个呼兰城、萧红的故乡,竟然就在哈尔滨!
萧红的作品,我在大学时是读过的。我记得是在现当代文学史的课堂上,听老师讲过萧红颠沛流离的一生和文学上的成就,才去找来她的作品,想了解她短暂而丰厚的人生。当时也读了《呼兰河传》,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呼兰应该是广袤的东北大地上一个偏远的小县城,没想到它隶属于哈尔滨市,曾经是呼兰县,现在是呼兰区。
当即就决定去参观萧红故居了,想一个一个看过来,所以先去了市里的萧红纪念陈列室。按着导航在道外十六道街下车,走到了地图上显示的位置,却怎么都找不到陈列室。道路两旁都是各种各样的摊点,像个小集市,再往前走就是玛克威商厦,绕了几圈都没找到,我站到马路对面一看,原来那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黑牌子上,内嵌了几个大字,正是“萧红纪念陈列室”。门是锁着的,我只好向买衣服的大爷询问,他说这里不开门了。
我只好又站在马路对面,兀自看了一会儿。这里原先是东兴顺旅馆,牌匾上面的二楼房间,就是萧红和她的未婚夫汪恩甲曾经居住过的,他们在这儿住了大半年,欠了旅馆很多钱,最后,汪恩甲抛下身怀六甲的萧红,不知所踪。旅店老板扬言如果萧红拿不出钱就把她卖到妓院,万般无奈的萧红只好写信向《国际协报》求助,得到了萧军等左翼作家的同情和帮助,将她救了出来。
我们在松浦大桥南站坐了一辆开往呼兰的车,四十分钟后到了呼兰。呼兰就是普通城区的样子,但因为出了萧红这样的民国才女、“文学洛神”,它有些不一样。萧红少时读过的呼兰龙王庙小学现在叫萧红小学,呼兰城的一条主干道叫做萧红大道,萧红大道上便有萧红纪念馆和萧红故居,并肩而立。纪念馆和故居门前是一片广场,有人在纪念馆门口晒太阳聊天儿,有很多老大爷在故居门口打牌,还有老年艺术团在热热闹闹跳秧歌。
我们先参观了萧红纪念馆。纪念馆里详实地介绍了萧红短暂而漂泊的一生,幼年丧母,但在祖父的溺爱中,她拥有一个温暖而无忧的童年;在父亲的阻拦下,她斗争无数次才有了继续读中学的机会;在左翼思潮的影响下,她和父亲发生了更严重的思想分歧,终于因为婚姻问题而离家出走;她陷入未婚夫汪恩甲的圈套中,最终被抛弃在哈尔滨的旅馆里;萧军救她出来,她加入了左翼文化人的圈子,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
在时代的洪流中,萧红和萧军四处漂泊、辗转各地,去上海投奔了鲁迅先生。1935年,在鲁迅的支持下,萧军出版了《八月的乡村》,萧红出版了《生死场》,两萧一跃成为著名的抗日作家。后来由于情感纠葛,她和萧军分手,后来和作家端木蕻良结婚。炮火声中、警报声中,萧红坚持写作,迫切希望有一个安静稳定的创作环境。1940年,萧红和端木蕻良到了香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完成了《呼兰河传》、《小城三月》及《马伯乐》的第一部,而后一病不起,最终死于庸医误诊,终年三十一岁。
萧红临终前的遗言说:“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的确,她的一生动荡而复杂,反抗父权、被软禁、遭欺骗、弃儿、情感受挫、进行文学创作、求安稳而不得,最终还是在炮火声中死去。她的一生充满逃亡漂泊,却也充满反抗战斗,她用尽力气去爱、去抗争,用笔书写着人民的苦难和屈辱、悲愤和抗争。
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应该就是童年和祖父一同生活的日子。就像她曾经写过的,“从祖父那里,我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以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纪念馆旁的萧红故居就是萧红的出生地,她的童年就在这个大院子里。
正如萧红在《呼兰河传》中所写的那样,院子很大,这五间一排的是正房,萧红就出生在这所房子里,中间是厨房,她的祖父祖母共住两间、父亲母亲共住两间。
就在这间屋子里,祖父给萧红念了很多诗、讲了很多诗,为她打下了文学基础。从后门出去,就是萧红在书中屡屡提到的那个自由自在的后花园。
“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
在这个后花园里,萧红跟在祖父后边,他戴大草帽,她戴小草帽,祖父栽花,她也栽花,祖父拔草,她也拔草。祖父逗她玩,给她变戏法,玩累了,她就躺在草地里盖着草帽睡着了。祖母骂祖父的时候,萧红就急着拉着祖父要去后园里去,立刻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祖父,后园,我,这三样是一样也不可缺少的了。”
萧红家的院子很大,除了自住的几间房,其余的房子都租了出去。这边住着几个漏粉的,那边住着几个养猪的,还有赶车的、拉磨的。萧红在《呼兰河传》里写过他们的故事,满怀悲天悯人之感,“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老胡家被虐待致死的小团圆媳妇、拉磨的冯歪嘴子、难产而死的王大姑娘,那些人就曾住在这些偏房里,那些故事就曾发生在这里。《呼兰河传》里,萧红总是反复说“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不是一种悲凉?
回家以后我把萧红的一些小说和散文重读了一遍,也包括《呼兰河传》,这次好像有了更为真切的感受、有了更多的思考。这大概,也是读书和行路的一种意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