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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离家出走

2017-02-24  本文已影响256人  周远镇
十六岁离家出走

母亲常对我说:“你只有努力学习才有出路。”

这句话伴随我从初二升入初三,再到中考最后的冲刺阶段。以致于每次在我应该想到母亲的时刻,我耳边都会率先响起母亲讲这句话的语气,继而母亲的脸才会像铺开一张画卷般徐徐展开。

我用大拇指和中指揉搓着数学试卷的边角,死盯着试卷中央血红色的“42”发呆。潜意识告诉我这成绩假的!肯定是老师在合计总分的时候算错了!

于是我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完完整整地将分数算了十遍。

算完第十一遍,我把碳素笔的针头扎在课桌上,浅蓝色的桌布,顿时出现一个越来越大的黑点。

我闭上眼睛,心烦意乱地趴在桌子上。回到家该怎么向父母解释?闹肚子了没有做完题?数学老师没有把最后一题的分数加上……这次考试题的难度比较大,班上没有几个及格的,我这就算高分了?

我知道撒谎不对,但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自从上次月考第一次脱离班级前三名后,母亲便开始魂不守舍地盯起我的学习,先是没收了我的游戏机,掐了网线,随后把我追了三年的《龙珠》漫画卖给了楼下收破烂的大爷。

最可气的是母亲竟然偷看我的笔记本,我对同桌白净的好感、还有写给她没来得及递给她的情书都暴露了。

于是母亲质问我白净是谁,什么时候好上的,这次考砸是不是因为她,她学习怎么样。

我插不进去一句话,被母亲逼问得直掉眼泪。父亲看不下去,劝到:“你让孩子说句话解释解释,可能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还想怎么严重!初一初二考砸一回也可以理解,这可是初三啊,要考重点高中的时候!最关键的一个月你还搞对象?我这么用心良苦为了啥?你妈还能害你咋的,啊?”

后来她给班主任打电话,要求给我调座位。于是我成了胖大海的同桌。

我不是天生聪明的孩子,这一年来,我的成绩之所以能够一直保持在班内前三,是因为我始终是班里学习最刻苦的学生。

早晨第一个到教室背英语单词和古诗,上课积极举手回答问题,一字不差的抄笔记,下课了也不和同学打闹,而是追着老师问问题,或者闷着头写作业做题,放学便回家,在吃晚饭前在做完一张中考理综模拟试题。

然而坚持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根本没有人理解我,同学嘲笑我只顾学习、只会学习,从不参与班级活动。嘲笑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同学。父母呢,他们除了关心成绩,从来都不问我在学校里开不开心,吃的好不好!

胸口像挨了一记重拳,痛得喘不过气。我承受着压力和不解谁能懂?

真的太累了,太累了,太他妈的累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萦绕:离开这儿……走吧……一走了之。

我把考42分的数学试卷工整地叠成手掌大小放进掉漆的铁制铅笔盒里,再把铅笔盒放进书包的最里边。谨小慎微地扯上拉链。胖大海瞥了我一眼,说:“干啥呀?还没放学怎么就收拾上了呢。”

“滚一边儿去。”我第一次骂胖大海。

胖大海一边摇着头一边翻动着刚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红色的“87”彻底刺痛了我的眼睛,凭什么死胖子都比我考得好?

必须离开这儿!我握紧拳头,一股愤怒的不满彻底点燃了我。

下课铃声响起的同时,我抓起书包像离弦的箭冲出教室,右拐,跑下楼梯,然后奔向操场。就在主席台斜对着的操场围墙旮旯,有一个小洞,我趴在地上,把书包扔出去,然后两只胳膊压着地面,一点儿一点儿往墙外移动。

学校外边是空旷的农田,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像一位粗心的母亲给大地抹上了过多的奶油。我沿着农田的外侧绕到学校的正门口,再沿着人行道向城市的深处走去。

风很紧,我却全身发烫。

街道上格外热闹,专卖店涌出吵闹的低俗音乐,小贩扯着嗓子叫喊。

一辆擦身而过的汽车刮起了我的格子衬衫。

学校的斜对面是游戏厅,放学后这里总会排着长长的队伍。胖大海是游戏厅的常客,经常在蛇形的队伍里——他体型肥胖,像一个陀螺,我一眼就能从人群中辨出他。

我又想起了数学成绩。“狗屁的学习,滚蛋吧!”我朝躲在草丛里撒尿的狗大声呵斥一声。

不知不觉走到了公交车的站点,我毫不犹豫地上车,选择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窗外的风吹起我的头发,我把书包抱在胸前。下巴放在书包上。嗯,这个姿态很舒服。大概是另一所学校放学了吧,突然涌进很多穿着校服的学生。我这才意识到我穿着校服,于是我把书包挪到左胸口的位置,挡住衣服上用线缝的学校名称。

我旁边站着一位满头黄发的男生,他摸出一根香烟,打火机发出“嚓”声音,香烟的顶端就出现火点。动作娴熟。我就这么盯着看他吸烟吐烟的姿势。

突然我也有种想要抽烟的欲望。

匆匆下车,走向就近的一家超市。

“来包烟。”

老板娘低着头看电视剧,粗着嗓子问:“啥烟啊,说名儿!”

这倒把我问到了,我哪知道什么烟什么名儿。我随便指了一个红色封面的,说:“这个。”

老板娘不耐烦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中华,45块钱一盒。”顿了顿又说,“你买得起吗?”

我掏了掏口袋,钱不够。“最便宜的呢,几块?”

老板娘又低下头看电视剧,不耐烦地回答:“七块五,到底要不要买啊?”

“操!不要了,一个开小超市的,装什么装。”我气得哆嗦,来不及看老板娘的表情便迅速跑开。

开超市的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开金矿的,真是的!

我继续转悠,过了一会儿,被前方闪着“游戏厅”的三个字吸去目光,游戏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使那么多学生前仆后继?我径直走过去。

门口站着刚才碰面的一头黄发的少年,他又在抽烟,烟气吐得很高很远,像一道心事。

他抬头看见我,相视一笑。

“一起?”他问,大拇指指了指游戏厅的大门,吐烟。

我顿顿地点头,如捣蒜。

“打什么?拳皇,三国还是魂斗罗?”他递给我一瓶冒着凉气的可乐。

这都什么游戏啊?我听都没听过,瞎选一个吧,就假装自己不是第一次来游戏厅也没人知道,豁出去了还能怎么着。

“呃……打拳皇。”我打了个哆嗦。不会玩也没关系,看他按什么我就按什么,他怎么玩我就怎么玩,什么都不用怕。

我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打了两局拳皇。他都输了,第三局刚开始,他笑着问我:“你是精诚初中的?是个学霸吧!”

“我不是!”

“我他妈的最讨厌学习了,我上课睡觉下课玩,”我想到了胖大海,“放学就来游戏厅打游戏,从来没写过作业。”

我呼了一口气,咕咚咕咚喝可乐,爽!

他哈哈笑起来,然后一个飞脚把我KO了。“赢了!”他开心地说。

这时,他的手机也“嘟嘟”起来,铃声是周杰伦的《晴天》。白净在校园文化节上唱过这首歌,记得那天她穿了堇色的连衣裙,头发别着一个红色蝴蝶的发卡。

“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
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不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好的,你在哪?”

“嗯。”

黄头发少年对着手机讲了两句,便举起右手示意离开。我也举起右手,用力地挥了两下。

我捂着鼻子走出烟味太浓的游戏厅,咳嗽两声便两眼泪花。

去哪呢?

不知道。

我索性沿着铺在我面前的小路行进,内心坦荡得像一片种植罂粟的原野,毫无波澜。

天沉暗下来,渐渐听到海水冲刷海岸的声音,也闻到一股子腥味,有点像母亲每天准备的早餐旁那一小碟海带丝的味儿。

我找了一块光滑的大石头坐下,迎面是海浪翻涌形成的风,格子衬衫显得异常单薄,我瑟缩一下,换成了双手环抱大腿的姿势。海面漂浮着粼粼波光,是谁的心碎了,被丢在海里?

什么时候一切变得不一样的呢?

父亲开始吸烟。每天在我做题劳累的间隙,总能在阳台上找到他的身影——他的背影是那么忧郁,仿佛被夜色吸了进去,只剩下氤氲的烟气。

母亲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变得……陌生?只看重我的成绩和排名。一整天都看不到她的笑容。

冥冥之中也觉得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有时候只是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有时是餐桌上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是微小的动作。以前他们时常为了生活里那些鸡皮蒜皮的小事大吵大闹,现在的两个人好像对打架斗丧失了兴趣。两个人变得越来越陌生。

有时候瞥见母亲躲在厕所里暗自流泪,我却无法张开嘴安慰她,甚至没有想为什么。

以前餐桌上,母亲父亲都会聊一聊各自公司里发生的趣事儿,哪个同事要结婚了,哪个同事被老板臭骂了一顿……然后他们会和蔼地问我今天学校生活怎么样。我便滔滔不绝和他们说胖大海上数学睡着了,竟然打呼噜,声音特别大。一家人有说有笑。

现在呢?偶尔会听见母亲微不足道但是分量很重的叹息,餐桌上只有筷子碰到瓷碗发出的不合时宜的清脆声响。

刚开始我以为他们是对我的成绩有所失望,但更科学的是,在我成绩没有退步之前,家里就这样了……

我心里狠狠地抽蓄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个冰冷的词,随机脑子里立刻出来一个声音:不是的,不要瞎想,他们很爱彼此,真的不会……离婚……不会的!你别乱想了,打住!真的……

“醒了?”

“妈……”

母亲看着我,突然抱过我,落下的眼泪灼伤了我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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