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死亡练习本
——读《斐多》
苏格拉底之死在长沙读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常常泡在图书馆里,翻看关于“死亡”的书籍。岳麓山中多古墓,也是我常光顾之地,秋日的午后,一瓶水,一本书,可以靠着石刻的墓碑坐很长时间。毕竟年少,经事不多,即便对生死灵魂之事好奇,终究也没有悟出什么道来。
其实,死亡虽然是生命的终点,但是在东西方文化看来,又所见各异。夫子曰,不知生,焉知死。他老人家奔波于现世理想,至于寿终前说了什么,文献鲜有记载,《道德经》对于死也是语焉不详,反而是庄子性情中人,击缶而歌、方死方生,在文化中倒是留下几许诗意。溯源到诸子时代,关于死亡,除了诗意的喟叹,先哲们几乎是交了白卷,可见中国人对于现世的执着,对于来世的冷漠。吾国吾民,真是实用理性深植于基因啊!
苏格拉底,时间上几乎与诸子相平行,却留下了对于死亡的长篇对话,读《斐多》的初衷,对我来说,探究中西死亡文化差异之一角是最重要的一个方面。译者杨绛先生说,《斐多》是一篇绝妙好辞,因信仰而死,苏格拉底是人类历史上头一宗。好生恶死是生命的本质,然而,人类却可以逆势而为,为某种信念,舍生忘死,但是主动选择赴死仍然罕有。苏格拉底的死是他选择的结果。
不少观点认为,苏格拉底的死是捍卫法律。非也!《斐多》这本书,如果你认真读下去,会发现,比起雅典的法律来,苏格拉底想要通过死亡抛弃的是此身肉体,与法律并无太多关系。在他看来,哲学家本身就是学习死亡的人,终生都在练习死亡的状态,所以,畏惧死亡的哲学家并非真正的哲学家。更重要的是,他认为,人类的肉体对于追求智慧来说只能是一个障碍,“五色使人目盲,无音使人耳聋……”对于肉体的看法,苏格拉底和老子有某种程度的一致。死亡临近时,苏格拉底感到的是解脱,而非恐惧,摆脱肉体之后,灵魂便可以与智慧为伴,再无困惑,而且可以与智者论道,何乐不为呢?在我看来,这是他选择就死的根本原因吧。
以上内容自然足以构成读《斐多》的主要原因,如果译者不是杨绛而是另有其人的话。但是,杨绛翻译此书,情况便有了不同。1997年,杨绛女儿钱媛去世,次年,丈夫钱钟书去世,1999年12月,《斐多》付梓,时年杨绛88岁,耄耋之年!然后,你再去读一下《斐多》,便可以读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