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一辈子

腊八节那天在奶奶家吃饭，无意中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爷爷奶奶的合照，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也藏不住的花样年华。

我感叹了许久的岁月，刚准备塞回去奶奶就推门进来，拿过我手上的照片笑着摸了摸，我才瞥到照片背后奶奶的清秀字迹:结发一辈子

我很是吃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奶奶拍拍我的手将照片仔仔细细塞到衣服下面，转身出了门。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是不喜欢爷爷的。爷爷带朋友上家里喝酒聊天，她嫌吵；爷爷说好话哄她，她嫌油嘴滑舌；爷爷事事顺着我，她说这是溺爱，反正事事在她眼里都不好。爷爷却总是乐呵呵的，都由着奶奶。

爷爷生病住院，奶奶只来过一两回。后来病情恶化，在家里养病，奶奶也没有从老家过来陪着，说是家里的猪啊鸡啊的要有人照看。我很生气，我跟爸爸说奶奶是个恶毒的老太婆，她根本就不爱爷爷。

到底什么是爱呢？我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别说小学时候的我了。在当时，我只觉得爷爷就是天大的事，什么都比不上他重要。一直到爷爷最后的日子里，奶奶才来陪着。我还酸她，她怎么舍得她的猪啊鸡啊的。

我跟爷爷亲，以至于他去世以后我很长时间里，除了思念他，就是讨厌奶奶。随着慢慢长大，也就想通了，不再执着于过去。后来跟爸爸一起闲聊，说起爷爷奶奶的过去，我才感叹一句:没有爱情的婚姻要不得。

太外公上过技校，以前跟国民党一起办过纺织厂，在城里开了客栈。奶奶从小家境也是很好的，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后来土地改革，奶奶家被划分成了地主，家产被没收了，太外公身体生理都受了很多磨难。那时候说她们家成分不好，奶奶被许配给了贫农家的最小的儿子，也就是我爷爷。

爷爷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人聪明帅气，自小被家里宠坏了，干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会油嘴滑舌，但人际关系混的一流。奶奶自然是看不上爷爷的那派作风，虽然订了婚，还是打包了被褥去上了师范。

那时候在学校都是凭着户口领粮票，可是爷爷把奶奶户口给扣下了，领不了粮票吃不了饭，最后奶奶还是哭着回家跟爷爷结了婚。本来是介绍她去当老师的，奶奶正在气头上，全给拒绝了，跟着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怪不得，奶奶对爷爷那么狠心。”爸爸虽不知道我说什么，但还是呵斥了我，我便把内心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讲给他听。“等你以后成家就会明白，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远比爱情重要的多。”他无奈道。爷爷那时候住院化疗，花钱如流水。奶奶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换些钱，多少也能减轻孩子们的负担，只为爷爷安心治病。

晚上我跟奶奶睡在一起，夜深人静，我问她有没有怨过爷爷，不然她肯定不会辛苦这一辈子。奶奶转过身，笑意盈盈，似是二八少女，“没有，跟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我好像觉得爱情也没那么重要了，之前一度认为自己要孤独终老。现在想想，若也能有个人陪我看青山，看白雾，与我共尝这世间的悲与苦，这一辈子好像也没那么糟。

每个人都是被劈开成两半的一个不完整个体，终其一生在寻找另一半，却不一定能找到，因为被劈开的人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