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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一次嫖妓经历引发的感想

2017-07-22  本文已影响32600人  文盲读书1

前段时间因为一个项目,和同事去东莞出差考察。下了飞机,在出租车上,同事颇为神秘地看了看司机,继而又朝我眨眨眼睛。我假装闭目养神,没有搭理他,因为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可结果未如我所愿,他终究还是开口了,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司机:“哎呀!改革开放真是好,你们这也沾了不少光吧。”

司机当然知道他的用意,尽管前两年东莞经过一阵排山倒海的扫黄风暴,海鸟都躲到了岸边的小树林里。可作为当地人,出租车司机对于树林的熟悉程度,不是我们这些外乡人所能想象的,轻轻几句便在我同事心中撩拨起一小撮火苗。

同事吩咐了司机几句,出租车突然改道,向着小树林进发,试图将他的燎原之火,照亮整片树林,让躲在树林里的鸟儿们,在熊熊烈火中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温暖。

我暗暗摇了摇头,摇下车窗,吸了几口只有在夜间才有的清爽空气,让司机在路边停车,借口项目上还有值得商榷之处,要回宾馆通宵奋战。末了,我敲敲车窗,祝我那位同事今晚在那片隐匿在黑夜中的树林里捕猎开心,满载而归;但也别过于尽兴,劳心伤神。毕竟,明天有正事要办。

下了车,我并未重新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回宾馆,而是在星光下徒步而行。我沿着宾馆的方向走去,不知道有多远,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抵达。我甚至根本不愿去想这些,只想着让我的肉体和灵魂保持一致,永远停留在回宾馆的路上。

身体的疲惫使我的步履看起来有些沉重,然而心中的思绪却要轻快许多。

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一部著名的小说《羊脂球》,萌生无限感慨,使得我在不自觉间放缓脚步,真希望在回到宾馆之前,回味一遍其中的奥妙,重新审视一下“妓女”这个令人难以启齿的古老职业。


在各个不同的时期,人们对妓女有不同的定义。不过总体而言,我觉得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主动和被动。

主动当然是指既想着不劳而获,又能赚到足够钱。

被动显然要复杂得多,可能是社会风气、意外变故、贫穷困苦、为家人而不惜走上风雨红尘路,等等。总之,被逼无奈,非自己所愿。

《羊脂球》的时代背景是在普法战争时期,那么我想,她的沦落风尘,多半归于后者吧。

何况,十八到十九世纪的法国,或者说整个西欧,社会风气本就如此。贵族包养情妇,还堂而皇之地在朋友面前炫耀,要是哪个贵族不包养情妇,还真不好在上流圈子里混。贵族夫人频频出轨,亦是屡见不鲜,男人们在外面风流快活,又怎能自甘寂寞。夫妻双方心知肚明,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提出离婚这样“伤感情”的话来的,那样会涉及到财产分配等一系列有辱名声和利益的事情。这不是双方都喜闻乐见的结果。

所谓社会风气,如同幽幽徐风,在不经意间蔓延开来。上层社会如此,中层社会和下层社会又怎能不竞相效仿。于是,客栈小老板和女裁缝关系暧昧,马车夫和民妇眉来眼去。

相较之下,经营正当买卖的妓女,倒显得落落大方。但妓女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字眼,人就是这样,台面下的事情一切好说,真要把事儿挑明了,还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白眼珠子,吐口唾沫星子呢。

因而,从这方面来看,比起那些贵族、资本家的虚伪,我倒觉得妓女要坦荡得多。至少她们大部分人是为了生计,光明正大地出卖身体,尤其是战争时期,大多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人,总要想办法先活下来嘛。


故事发生在普法战争时期,小说主要讲的是一辆被普军放行的马车,中途被普军军官扣下,要求车中的妓女羊脂球陪他爽一晚,才能放行。出于民族情感和爱国热情,妓女当即拒绝,还斥骂对方。但车中其他九位不同阶层的人,为了各自的目的,只想尽快通行,甚至不顾在旅途中受她恩惠,解腹中之饥的善意资助,纷纷巧言令色,逼她作出妥协。为了同伴,妓女纠结再三,终于让步妥协,让普军军官得逞。可当马车放行后,旅客们又变回本来的面貌,对她极尽鄙视。最后,马车在《马赛曲》悠扬的歌声中随着羊脂球哭泣的伴奏声在道路上奔跑。


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这则故事颠覆了妓女曾经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常常在想,一个女子沦落风尘,可能是有苦衷的;尽管她们的肉体肮脏,但其中也不乏心灵高尚者,或许仅仅是出于无奈。这也是我没有阻止我那位同事的重要原因。若是运气好,他能碰上一个为了弟弟妹妹凑学费而自我牺牲的女子,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我干嘛要用道德审判者的标准去审视他,他不去,其他人也会乐于慷慨解囊。至于他能不能碰上我说的这种妓女,我说不上,但愿如此吧。


黑魆魆的街道上洒下银月的光辉,好像一片温暖的阳光照向这片凄凉的土地,风声如鬼魅般在我耳边徘徊。这不禁让我想起故事的开头,一百多年前的法国鲁昂城内,也和我眼前的这般景象差不多,一到夜晚人们闭不出户,街道上灯光黯淡。普军士兵各自占据民宅,在屋里白吃白喝;主人们为保全性命,只得好酒好菜招呼。酒足饭饱后,士兵们早早熄灯灭火,将对法国的仇恨发泄到民宅中无辜的女人们身上。肆意践踏之下,不知有多少无助的哀号透过窗户,汇集到无人的街道上;不知有多少辛酸的泪水,流入塞纳河中。他们试图以这种毫无成功率可言的方式发泄心中的怒火与不甘,用哀号声湮灭鲁昂,用塞纳河的河水浸没鲁昂,在嘶喊与绝望中,与普鲁士士兵连同这座城市同归于尽。

然而,如果大伙都往一处想,恐怕鲁昂也不会落入普军之手,法兰西第二帝国也不会在这场战役中败得如此彻底。

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或为了逃命,或是为了发国难财,或是为了活下去而抛弃上帝,或是临阵退缩,又或是其他原因,买通了普军士兵,由一辆马车也像我如今所处的黑寂夜晚那样,偷偷离开。

我的目光随着我的思绪,瞥向街道,没有马车,只有一辆满载货物的小货车驶过。但我却从铁皮车厢上看到了马车的影子。彷徨间,我似乎真的看到那十位身份各不相同的旅客,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因为车辆的颠簸而刻意与那位身体肮脏的妓女保持适当的距离。

小货车在我面前一闪而过,而我的眼睛,我的身体,或者说我的灵魂,好像被带进了车厢里。不,是马车里。

我看见了白皙的肌肤,滚圆的身材,和蜷缩在一个看似轻浮的青年身边的羊脂球。

我环顾四周,她身旁的青年我记得:是科尔尼代,一个民主党高层政客,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其他人我也记得,书中的故事和人物,此刻都如同羊脂球那张闪耀着光明的脸,一一在我脑海中浮现。

坐在科尔尼代身旁的依次是贝尔伯爵、卡雷-卡马东先生和鸟先生。

贝尔伯爵身份显贵,家族史要追溯到十六世纪的亨利四世。他所有的财产都是不动产,普鲁士人的入侵,给他的牲畜、庄稼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出走的原因是为了避避风头,过个一年半载回来,可以东山再起。爵位在,领土在,就什么都在。

他身旁的卡雷-卡马东先生可是为了不起的人物,虽然身份没有伯爵如此显贵,可在棉纺界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个省议会的议员,也是个温和的反对派领袖。至于为什么是温和呢,从他在战前汇入六十万法郎到英国,再看他此刻出现在马车厢里,应该是不难猜测的。

我刚准备和羊脂球打声招呼,看看她是否能听见我说话,鸟先生的大嗓门便阻止了我的行径。因为我从他们相互侃侃而言的举止中发现,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或许是小货车在我身旁疾驰而过,再加上可怖的风声,让我陷入浑沌的境地,暂时让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去操心小树林的里那档子事。而今讲求信誉,同事多半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

鸟先生此时正讲着低俗的段子,博两位身份比他高贵的先生乐呢。他是名大大的奸商。肉体交易是一锤子买卖,可他不是。他原本只是一家商店的伙计,盘下东家的铺子,把酒以次充好批给乡下人,发了横财。这次马车得以顺路出关,多亏了他。

我转了个身,往对面望去。三位先生的夫人,分别坐在她们丈夫的对面,挨在旁边的,是两个修女。

这些人,我也都认得。她们身上的故事不比刚才三个男人少。

首先是鸟夫人,在家中掌握经济大权,丈夫生意兴隆,恐怕与她的吝啬抠门脱不了干系。

卡雷-卡马东太太是个小船主的女儿,尽管看似雍容华贵,可她睡过的男人,估摸着不比此刻正在瞄着车座下篮子的羊脂球少,且个个出身名门,身份显赫。所以,他是怎么成为棉厂老板的妻子,就很好理解了。

伯爵夫人看起来好像有些高冷,用鼻孔注视着面前的所有人,以至令她身旁两位无聊的修女嘴里嘟唱起《天主经》和《圣母经》。城里有太多人需要上帝的帮助,她们却登上了马车,看样子是要把上帝甩在身后了。

见他们瞧不见我,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两排人中间的地上。

不知怎的,看见羊脂球座位下的篮子,我就饿得发慌。其他人好像也是和我一样的表情。不过,那几位女士好像因为对羊脂球的不屑和蔑视,暂时忘记了腹中的饥饿。不同阶层的女人对妓女的态度,可谓是千奇百怪,有骂人的,有窥视的,有藐视的。

可是光看不能填饱肚子,很快,他们就坚持不住了。

看得出来,羊脂球也饿了,她想拿出食物与大家分享,又怕他们瞧不起她的身份,落得尴尬。最后,她实在饿得受不了,便拿出东西来吃。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我的目光),都向投向个胖嘟嘟的圆球体。鸟先生用一句暗藏深意的俏皮话如愿得到食物;两位修女放弃对上帝的忏悔也得到了食物;因为羊脂球的热情大方,科尔尼代也乐于接受馈赠。

羊脂球不但有吃的,还有酒。鸟夫人因为刚骂过她,拉不下面子,便假装晕了过去,在修女们的帮助下,顺利喝下酒,同时又不失面子。其他人也顾不了各自的身份,纷纷接受羊脂球的热情款待。

就这样,羊脂球准备三天路程的食物,被陌生的同伴们瓜分干净了。

我也想吃,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万一吃了,脑子一清醒,将我拉回漆黑的街道,那可不好了。我想在这片和谐气氛中多待一会,尽量不去想同事的事儿。否则,很有可能将我保存多年的臆想瞬间击碎。

羊脂球说起她离开鲁昂的目的,说是一看到普鲁士士兵就不爽,把家里的食物给他们吃还不如分给法国的士兵,还感叹自己是个女儿身,若是男的,早跟他们拼命去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把普鲁士士兵打了,只好先躲起来避避风头。

听着她真挚坦诚的言辞,显然比其他几位的出走的目的要高尚许多,令我不由得再次对她肃然起敬(其实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始终是崇高的,而今身临其境,应该是更进了一步)。

听了这话,同伴们不想夸她都不行,否则就显得自己别有居心了。科尔尼代却言辞激烈地将她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这也难怪嘛,民主党本来就是和拿破仑三世对立的。可羊脂球态度坚定,说正是因为科尔尼代这种人拖了法国的后腿。

法国遇到强敌,内乱还不断,怎么可能打赢这场仗呢。不论谁坐在统治者的位置上,我想,一致抵御外敌,才是唯一有效的办法。至于窝里斗,打完了再清算也不迟嘛。

在这一点上,我们国家还是挺对头的。

(噢,扯远了。)

不行,我不能胡思乱想。我得集中意识,不然恐怕我会飘到别处去的。

伯爵夫人和棉厂老板夫人,都是权力体制的既得利益者,终于拉下架子,加入与妓女的低俗讨论,对她表示支持。伯爵夫人不惜为此,把她的小手炉借给羊脂球使用。

天色越来越黑,我几乎都要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儿了。突然间,我好像听到一记拳头声。

虽然我看不见,但是故事的内容始终完完整整地存留在我的脑海中。这一拳是羊脂球打的,被打的是科尔尼代,谁叫他临阵退缩,还在车厢里大放厥词。我想要不是伯爵和伯爵夫人出于身份和礼仪,或许早就把他蹬下车了。若是这样,我就可以找个凳子坐了。

眼前忽然闪起了亮光。该死,酒店到了。我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下榻的酒店。门童正在为我开门,招呼我进去。

乘坐电梯的短暂时间里,我回忆起书中的内容,好让刚才的片段在我脑中延续下去。

应该是一个普鲁士军官拦住了马车,勒令他们全部下车。胖姑娘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也是唯一一个敢正眼直视军官的旅客。

电梯停了,我和他们都进了该去的地方。我去了酒店房间,他们被安排进了旅店。

服务员问我还有什么吩咐。我说没有;她便离开了。

军官检查了他们的离境证。他说“好了”,也离开了。

在马车或是小货车上待得太久,我肚子饿了,拿起随身携带的食物吃;他们也在旅店享用了迟来的晚餐。我们都很饿,都吃了很多。

或许是疲乏的缘故,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隐约间,听到有人在问:“哪位是伊丽莎白·鲁塞尔小姐。”

我听了相当激动。又回来了!这回不知是在我残留的意识里,还是在梦里。在哪都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到了羊脂球的名字,这一定是旅店老板喊的。谢天谢地!

羊脂球被旅店老板带走,说是军官要找他谈话。

这时,我好像听到了敲门声。

“老板,需要服务吗?”

“不要!”

“不去!”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好像是我的声音(我不确定),另一个我能肯定,是羊脂球的声音(刚才我在马车里听过她的声音,不会这么快就忘记的)。

然后,又想起来两道平静的威胁声。一道是门外的女人,一道是旅店老板。

我不去管她,任凭我的意识在二次元世界中徘徊,努力让自己从一个空间传到另一个空间。

伯爵是贵族,礼仪是必不可少的。在他的劝说下,羊脂球不情愿地跟着旅店老板走了。她嘴上答应,心中却好像在哭泣。我仿佛进入了她的心中,听到她预感到可怕的事情即将降临的那种无助和悲凉。

我跟随着她的心,一起去见了军官,也跟着她一起回到众人的面前。

她怒气冲冲地咕哝着说:“这个流氓!这个流氓!”

我为她不为敌人淫威所屈服的坚定而鼓掌。可能是门外的女人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脚步声渐行渐远。而我的思绪也渐行渐远,从酒店又回到了旅店。

这回,想必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了。

有一股嘈杂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是旅店老板夫妇和科尔尼代的高声议论,就报复和屠杀下了两种不同的定义,好像在说,被别人损害,报复是不对的;但家人被屠杀,必须顽强反抗。也就是说,同样是战争,侵略和自卫杀的人,目的是不同的,以自卫的方式来杀人,是神圣的职责,光明磊落的表现,正义的化身。

这一点让其他几位男士的良心受到了自我谴责,但他们又不愿放弃利益,最后索性不想,闷头睡觉。

隐隐间,我仿佛听到走廊里有轻微的男女对话声,男人似乎想要去女人的房间;女人却婉拒了对方另有所图的试探(那声音不是刚才敲我房门的那位小姐)。

这和书中科尔尼代企图要和羊脂球睡一晚,被对方委婉拒绝的一幕是何其相似啊。我不知道楼道里的女人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但我知道羊脂球从骨子里是深深鄙视他这种大难在即,只顾逃跑的胆小鬼。因为我仍然游离在她的心中,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她心中的怒火。

眼皮间昏暗无光,窗外分明是黑夜,但我却看到了光亮,如此明亮,犹如白昼。

院子里没有马车,它被扣留了,普军士兵不允许旅客们套车离开。他们想和军官理论,却无缘得见,只能回到旅店。

伯爵和棉厂老板通过旅店老板,递上象征身份的名片,想与军官见上一面。

我虽然没有跟过去,但从他们回来垂头丧气的表情来看,权贵不是任何时候都通行无阻的。

他们不明白军官为何如此不通融,胡乱猜忌之下,纷纷惦记起自己的财产来。为了摆脱这种可怕的想法,他们开始打牌。我和科尔尼代同时发现,鸟先生夫妇作弊。或许伯爵也看见了,只是不愿明说。

旅店老板又来传话,请羊脂球去见军官。

胖姑娘一阵激动,粗口骂了一通。

忍无可忍的羊脂球终于道出实情,告诉众人,军官强留他们,仅仅是为了和她共度良宵。这引起了同伴们强烈的道德批判,一致站在她这边。可愤怒平息,又像个没事人儿一样,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

黑夜在我眼前闪过,顿而一片明亮,其中夹杂着隐隐的灰色深沉。

他们似乎忘了昨天的不愉快,开始到户外溜达起来。

我虽然没有跟着去,但我像鸟先生夫妇那样,可以作弊,因为我知道故事情节,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鸟先生住得已经不耐烦了;伯爵认为礼仪是必须的,除非对方自愿,否则不能逼迫别人干不愿干的事情;棉厂老板生怕再拖下去,被卷入不可避免的战事。鸟先生想逃,伯爵不屑干这档子丢人的事儿。

恰逢普军军官路过,几位女士微微弯腰行李,又对他轻蔑一瞥,也倒是难为她们了。

黑夜又在我眼前闪过,继而又一片明亮,灰色的深沉转为乌云般的笼罩。

这时的我,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已经离开羊脂球的心灵,自由穿梭在不同的人物内心中间。

我看到了鸟先生把他卑劣的想法说了出来,遵从军官的建议,让羊脂球一个人留下,供其享用,结果再次遭到军官的拒绝。

身为小市民的鸟太太非常不满,一骨碌地开骂。可我知道,她心里的骂声远比嘴里的要猛烈许多,没有全部释放出来,仅仅是受文化素养不高的影响。尽管这样,她的话还是在其他两位夫人心中留下了骇人的阴影:万一军官发起火来,说不定要把她俩也一道睡了。

鸟先生言辞越来越激烈,伯爵依然态度坚定,做什么事,都得出于个人自愿。头可断,贵族的风度不能丢。可女人们心怀不满,床笫之事又不能说得太明显,便用各自阶层含蓄或直接的措辞,表达对羊脂球顽固的不满。

此刻起,几乎所有人的矛头均指向了羊脂球,旅途中的馈赠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全身心地加入对她的口诛笔伐,甚至连她从教堂参观完一个婴儿的受洗礼回来都未曾察觉。

我实在受不了这些虚伪的人,迫不及待地回到羊脂球的心灵,极力想从她那颗纯洁而高尚的心灵洗脱刚才听到的污言秽语。

女人的狡诈程度永远是男人无法想象的,尤其是结过婚的女人,社会阅历高得无法想象。她们改变策略,举了一大堆例子,说了一大堆好话;从古罗马谈到古埃及,再从汉拔尼引到拿破仑,把原来对她的称呼“太太”改成了“小姐”,无非是想唆使羊脂球委屈一晚,好让大家平安通过,继续启程。

这样的说服力显然还不足以令她动摇,连老修女也加入了恭迎的队伍,说许多圣人也干过罪恶的事,但他们是为了天主荣耀和他人的利益而犯下的,然后是一顿神鬼胡扯。年轻的修女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提出神学方面的质疑,被经验老道的老修女一一驳回,也就信以为真了。

最后,经过伯爵夫人的苦心劝说,羊脂球坚毅的心终于动摇了。

我想喊她坚持住,一定要坚持原则。可任凭我喊破了喉咙,她也听不到。或许我本就不该多此一举,小说的结局早已注定,那悲伤的美何尝不是心灵的震撼与洗涤。我何必要去破坏它呢,我也根本无力改变故事的结局。

炽热的细流在双颊滚下,划到唇边,我感到难以忍受的苦涩。

羊脂球没有回答伯爵夫人的话,默默回到旅店。

我照先前那样向她跟去,却怎么也进不了她的房间。扭头看向旁边的镜子,我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床上,泪水在白色的枕头上绽放出绚烂的鸢尾花。

我重又闭上眼前,尝试回到故事里,回到羊脂球的房间,在她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哪怕只是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片刻的功夫也好。

但我清楚地知道:梦醒了,空调将我迷离的意识重又聚拢。我无法再像之前那样,通过迷离的意识将自己的思绪倾入小说的回忆。

我从行李箱中取出这些年始终随身携带的《羊脂球》,重温续接方才中断的一幕。

果然如我记得的那样,羊脂球借故没有与大家共同就餐,所有的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包括我在内,大家都知道她没有出席的原因。鸟先生的低俗调侃,使众人放下了心中的疙瘩,又谈笑风生地用起餐来。只有科尔尼代没有出声,作为民主党的高层,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骂了一句“卑鄙透顶!”。他是在骂旅店这些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的家伙,同样也是在骂自己。

鸟先生却反唇相讥,指责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对他嗤之以鼻。这话说得对方无言以对,连向来风度翩翩的伯爵也笑得喘不过气来。棉厂老板更是笑得肚子痛。

当读到众人整理好行李,只等羊脂球一个人的时候,我合上书本,将它放回行李箱,躺回床上,枕着双臂望着天花板,缓缓闭上双眼。

故事最后的结局,我早已了然于胸。

再次登上马车,气氛远比第一次要凝重许多。两位身份尊贵的夫人顾左右而言他;她们的丈夫低头聊着如何投资赚钱;鸟先生和他太太玩着从旅店偷来的牌;两位修女划十字的频次越来越快;只有科尔尼代一个人出神地坐着。

然后便是我最不愿想起的那一幕,他们各自吃着食物,没有一个人看羊脂球一眼,就好像之前在马车上把我当空气那样对待她。

唯有科尔尼代独自一人,用口哨吹起了《马赛曲》。

在这种时候,用一首崇尚对祖国敬爱的歌曲,用一首携起手来共同保卫家园的歌曲,在往法国相反方向的道路上飘扬。这是多么讽刺的结果啊!

我仿佛真切地听见羊脂球在黑暗中,偶尔在两节曲调间微微流露的轻微呜咽声。

随着那悲戚的哭声,我渐入梦境。在梦里,我隐隐听到同事的脚步声、摔门声和一句粗暴的骂声:“全套开价两千,想钱想疯了吧。我去你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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