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帮源起
大学里的日子波澜不惊却过得飞快。
大四如期而至。复旦大学法语学院的院长文言,也就是心玲的老师,力荐心玲就去巴黎政治学院,提前一年过去,既完成本科学业又能顺利读完研究生。法国是心玲魂牵梦系的地方,从十二岁那年她看哥哥如水的眼神落到地图上的“法国“到现在,人在上海的她,心却一直向往那里。
心玲隔着衣服摩挲着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的信封,巴黎政治学院的函已经寄来,文老师催促她尽快办好手续复函。可是,心玲没有勇气打开信封,她不敢离开上海。哥哥曾反复嘱咐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要在这里等着他找到失散的父母与她会合。
痛苦的回忆和拧巴的现实纠结得心玲头要炸了,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的她透不过气来。索性不去想了,好久没有出去走走,干脆去江边散散步吧,让江风吹吹看会不会清醒一点。
夕阳下的黄浦江上波光粼粼,西天的灿烂在江水里泛出一片金黄,清风在水面嬉闹追逐,撩起的水花一朵接一朵笑着往前涌去。
做一朵浪花儿挺好,做一阵清风也不错啊,都没有烦恼;哪怕,做那船上的汽笛,有点儿烦恼也能“呜呜呜”地鸣叫出来。心玲出神地望着远方,在心里胡乱想着。
外滩上的人潮如浪花儿般涌动。他们各自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趁着近晚的清爽和轻松来外滩看看风景,小小休憩一番。在心玲看来,他们也是她眼中的一道风景,从她身边如梦似幻经过,离得如此切近却又毫不相干。心玲不知道他们在来到此地之前经历了什么,也无法从他们的动作表情里猜测出什么,他们来了又去,甚至都没有她脑子里的念头停留的时间长——怎么还是在想那个问题?心玲使劲甩了甩头发,想把刚才的出神甩得远远的。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我心房……”一阵轻轻的哼唱被清风送进心玲的耳朵。循声望去,台阶那边有个短发女孩斜挎着一把吉他,自弹自唱。她的短发被风吹乱了,挡住了半边脸儿,侧影因此显得孤独而倔强。心玲突然之间忘记了自己的纠结,忘记了该何去何从,她不由自主走过去,走到女孩对面,笑眯眯地欣赏女孩的表演。
一曲终了,身边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原来,除了心玲,也有几个年轻人在认真听女孩唱歌。虽然掌声稀疏,但懂的可贵已经让女孩非常感动。她摘下墨镜,把吉他放在一旁,向大家弯腰鞠躬致谢。几个人走过来,在吉他旁边的帽子里放进纸币,然后向女孩也鞠个躬,再转身离开。
心玲愣了一下神,身上没带纸币,又不好意思转身走开。女孩歪着脑袋,双手斜挂在胳膊上,盯着她看。
“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对你的欣赏吗?”心玲指着女孩放在地上的帽子真诚地说。
“可以呀,比如聊个五毛钱的。要么,留宿我一晚也行的。”
呵!女孩真是够直爽。心玲仔细打量了女孩一会儿,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说:“那你跟我回家吧,我们边走边聊。”
两个刚结识的女孩如这初秋的微风,轻轻慢慢地走在黄浦江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夕阳听的倦了,渐渐沉入暮色里,黑夜还来不及扯下幕布,霓虹灯便给魔都披上了另一层华彩。
“落落,你去冲个澡,我来做饭哈。“一进门,心玲就迫不及待地安排着两个人的分工。一路的攀谈,她对这个叫落落的女孩充满了疼惜,仿佛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落落比心玲大三岁,大学毕业那天,去大别山深处看望在那里支教的男友盾仔,两个人准备收拾好行囊一块到北京打拼。“你没有见过,你无法想象,那里的山有多绿,那里的水有多清,那里的孩子有多纯朴。“即便过了三年,落落跟心玲提起大别山区言语之间依然是陶醉,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向往。
“在你看来,那里不就是世外桃源吗?”心玲想象不出大山深处是怎样一番景象,只能借助陶渊明的想象来表达。
“没错,我就把她称作桃花源。不是诗词中的,她就在那里,千年不移。”心玲不会忘记落落宣誓般的话语。
“剧情总是那么老套,落落留了下来,成了学校里唯一的老师,而她的盾仔宁愿离开独自一人去勇闯天涯。“切菜的时候心玲还在想落落的事,”为什么盾仔不跟她一块留下?山区不是广阔天地吗?年轻人不就应该在艰苦的地方扎根、奉献青春吗?“
“看你这刀功,练过的嘛!考虑一下,到我这里来应聘吧,我们现在急需一个上得厅堂又下得厨房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落落洗好澡出来了。她还是歪着脑袋,双手斜挂在胳膊上,笑眯眯地盯着心玲。
“好啊,我愿意。“心玲脱口而出。说完她愣住了:这是怎么了?去法国的事犹豫了好久都下不了决心,到山区支教反而毫不犹豫?听心玲一口应承下来,落落也愣住了:她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她知道去那里意味着什么吗?
两个愣愣的女孩互相看了一会,都噗的一声笑了,她们不约而同地伸出右手,击掌为证。
第二天一早,心玲敲开了文言院长办公室的门。她怀着感激和愧疚双手呈上曾被她摩挲过无数遍的推荐函。文老师以为心玲已经填好,所以十分欢喜,他太期待自己最看重的爱徒在更好的地方深造。当他起身接过函,看函上一字未填时,不解地望着心玲。
“老师,我想到大别山区支教一年,留学的事明年再考虑,您看行吗?“心玲迎着老师的目光,坚定地说。
“那个时候就没有推荐函了,需要你参加各种考试,也不确保能进去。”文言老师没有否定心玲的决定,而是把将要面临的问题摆在面前。
“我会努力的。谢谢老师!”心玲深深鞠躬,然后转身快步离开。她不想让文言老师看到她忍不住流出的泪水,也不敢再做任何停留,深怕多看老师一眼都会为那期盼的目光而改变主意。
出了校门,心玲预约的车已经打着双闪在等着了。坐在车里的心玲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她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她有不好的预感,接下来的这场告别,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泪了。
落落似乎看透了心玲的犹疑,她订好了今天下午一点钟的动车票,好赶在晚上返回桃花源。她的时间表催着心玲不得不即刻赶往崇明岛,向她亲爱的人余浪道别。
当车子行驶在杨浦大桥的最高处,心玲无意间向窗外瞥了一眼,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高楼突然变得那么矮小、道路两旁的树木护栏都看不见了,她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不一会儿就要见到余浪,她要怎么说?他会怎么说?
余浪把心玲带到大厦的顶层,一个大大的拥抱让心玲又一阵眩晕伴着窒息。一种此刻拥有的幸福感和即将分离的失落感洇没了她,大颗的泪珠顺着心玲的脸庞滑落在余浪胸前的衬衫上。湿凉的泪水让余浪格外心疼,他捧起心玲的脸,轻柔地帮她擦拭,口中呢喃:“有我在,咱不难过哈……”
“你在,可是我不在呀!”心玲嘟囔着,像个孩子呜呜咽咽地把自己的打算跟余浪说。
“要的,要的。山里的孩子需要你,你去,先去,等我这边安排好就过去看你。”余浪的声音不大,但他语气里的宠溺和信任让心玲安静下来。她知道,她不必担心他会离开,她也不用像等父母兄长一样等余浪,他会去找她的。
心玲再次坐在出租车上经过杨浦大桥的最高处时,又望向窗外。高楼依然显得矮小,依然望不见路旁的护栏,但她却一点儿也不发晕。她心中特别踏实,非常开心。她拒绝了余浪要送她去车站的盛情,既然不是分手就不必道别,她要在桃花源迎接她的浪,她憧憬着自己的爱情在大别山深处的桃花源里开出艳丽的鲜花。
坐在驶向梦想之地的动车上,心玲渐渐平静下来。回想这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变化比车速还要快,但现在一切都安定了。法国暂时不去、上海离开一段时间、爱人也放心里,先做好眼前事。想到这里,心玲望向身边的落落。
落落就像看穿了心玲的心思,在心玲扭头的一瞬间就把手机举着摇了摇:“给你看看我的宝贝们!”
“这个小可爱叫占子,八岁。”落落指着照片里的一个男孩说。心玲凑上去想看得仔细点,落落在手机上点了两下,顿时,一个胖胖的小男孩的脸霸了屏。一种山里孩子特有的淳朴和善良在他的眉宇间隔屏传来,两只笑意盈盈的眼睛水汪汪的闪着聪慧的光,只看一眼,心玲就喜欢上了占子。
“占子特别会思考,整天围着我问东问西。他好细心,每个周末放假回家前,他都到我的宿舍转一圈,周一上午返校的时候就会带一些鸡蛋呀蘑菇什么的给我。“落落说着话,眼睛盯着车窗,那目光温柔的仿佛那孩子就在车窗里望着她,听她讲故事。
“这个小姑娘是谁?她的辫子扎的好看,这发卡上的花式也好看!“受了落落的感染,心玲看孩子的照片也在意、留心起来。
“她呀,叫银子。别看她是个女孩,可是百科小博士呢!同学们遇到不明白的事都喜欢向她求教,她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瞧,她头上的发卡是她自己做的,上面是真花,她从路边采的,叫展毛银莲花。花名和她名字一样有个银字,她很喜欢这种紫色的小花。她还说要采一种跟我相配的花做个发卡送给我呢!如果她看到你、喜欢你,也一定会给你做个美丽的发卡的。“落落越说越兴奋,心玲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她的一头短发,难道银子的发卡落落要扎个冲天辫来卡吗?
落落也想到了,不好意思地用手指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讪讪地说,到冬天就长长了,扎个小辫没问题的。“冬天还有花儿吗?心玲默默想了一下,并没有说出来,不好再打击落落。
一张张翻看着孩子们的照片,虽然还没有真正见面,但他们的纯真可爱在落落的描述中一点点生动活泼起来。车还没有到站,心玲已经跟他们相当熟络了。
“嘀咚!“一条短信发来。
“等下到站会有人来接我们,“看着信息,落落更加兴奋:”有大作家千冰、桃爸、念念,美女诗人锦年、酱子、锦瑟,还有爱唱歌的半夏、永昶、御风,他们听说你来了,都从桃花源赶来迎接你呢!你来了,我们的队伍又壮大了!“
“哇!他们都是来桃花源帮助孩子们的吗?我们这一大帮子聚在一块,岂不是成了桃花帮?”心玲脱口而出。
“桃花帮?哎,这个提议好。心玲,你来当帮主,我们常驻桃花源,齐心助力孩子成长,怎么样?”落落为自己的奇思妙想叫绝。
车窗外一片暗黑,夜色已经降临,而心玲的心中有光亮升起发散。她微微点头,不只是为了表示同意落落的提议,更是在下一个决心:从此以后全力以赴,吸引更多的优秀人才建设山区,让先人的梦想成真,盛世桃花源永久恒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