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故事

道阻且长

2018-09-21  本文已影响44人  大文渣石才过

1

来到听涧轩已经一个礼拜,而我在这里的树上吊了七天,听虫鸣鸟叫溪水潺潺,看流萤闪烁星斗阑干,在梦里向光辉祈祷,仍一个字都没写出,甚至笔盖都没拔过。

这里方圆十里都没村舍,西北都是山,出门二十米就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山涧,山涧对面是一片长满狗尾草的空地,时下秋天,草叶已经枯黄一片,每到日落,我就趟过独木桥,去扯一把狗尾草来生火,点燃更粗的树干。

这个周围种满榕树的山中小木屋是从在市林业局里当差的一个同学那里得来,门楣刻着“听涧轩”,是曾经一个得了麻风病的山农自己一斧头一刨子搭建的。后来不知多久,山农就不见了,也许死在了背后几座山的某个山洞里。

木屋比想象中的要小,三步宽四步长,却有两层,底层只有一个几块石头砌成的桌子,和一个石凳,墙上有几个木钉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锄镐镰刀和锯子斧头,还有一个破烂不堪的簸箕,只有门没有窗。门侧有个竖梯通上二层,上到二层人只能弓着身子,上面仅有一张床,床边有个窗子,榕树枝桠已经探到窗子里面,屋顶的茅草已经稀薄了很多,若不是榕树葳蕤在上,下雨天肯定免不了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可以说家徒四壁。据说榕树是山农盖房子时种下的,我尽管保留态度,但可想而知这见木屋的苍老,外墙钉满了林业员用来加固的桉树条,爬上楼还是会曳曳作响。

这几天天气很热,我很少在屋子里睡觉,都是睡在外面的吊床,为了防蚊虫,每天都要点燃一堆艾草,这个驱蚊效果很好,连叮人凶猛的白纹伊蚊都退避三舍。月亮看起来有些湿润,我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到栖迟溪——这是我刚给山涧起的名字——对面割一些茅草来加盖到听涧轩上,以防下雨。除了一直对营字造句的烦恼,我也开始担忧那不足一个月的粮草,时间不能就这么在干枯地凝望中流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思维像被拆解打乱的仪表零件,当看着某个物体发呆时它不再转动,而是扭变了平日并不在意关心的东西,盯着树看久了会变成一堆兵乓球飘来飘去,盯着云看久了会变成一片风筝,等着双手看久了,会变成一双羽翅……这让我又痛苦又焦虑。

2

那天夜里睡的并不安稳,艾草下面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的,当我被蚊子咬醒时四周黢黑一片,云层已经把星月都遮住了,伸手不见五指,在我回想把火柴放在哪儿时,突然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似乎有人在碰墙上的铁器,脚步还很密集有可能不止一个人。这让我很是惶恐,身体害怕的僵住了,一动不动,闭上眼睛假装继续睡,但是一闭上眼就感觉声音越来越近,远处有各种禽鸣更加强了这种感觉,我只好睁着眼睛,用视觉的工作来缓解听觉得压力。思维的表盘还是卡住了,让我没空去想这荒山野岭的深夜为什么会有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断,我已经怕得发抖,好在慢慢的我开始看得见一些东西的轮廓,我吃力且缓慢地扭头朝木屋望去,发现几个匍匐的黑影,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不像个人。

“啊~”

我在心里叫着,嘴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看见几双发绿的眼睛在黑影里飘忽不定。这时突然有只蚊子叮咬我的脸,我下意识地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把那几个黑影吓得不轻,顿时慌了阵脚,我听到有的绊倒石凳的声音有的撞到木墙上的声音和一串猪叫声。

不速之客和那重重地一巴掌使我清醒了很多,后半夜再也睡不着。风刮的也稍疾起来,我找来火柴,重新点燃艾草,另外又点了一滩柴火,看着它思忖,火苗欢快的跳动,如同夕阳沙滩上漫舞的歌女,她们手拉着手,在浪花和夕阳里神出鬼没,在我沉醉在歌女们的舞蹈中不能自已时,东方已经泛白,露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阳光像大马哈鱼洄游一样,穿过云层,游过稻田,爬上山丘,照进我的眼睛,产下一枚新卵。

昨晚野猪的造访,把我的放在石桌上的饼干吃掉了,还把我的行李箱咬坏,里面的干粮、书和稿纸都掉了出来,墨水瓶的里墨水倒在稿纸上染黑了大半,我真后悔当初嫌累没有把它们搬上二楼,也才明白房子盖两层的必要性。继而南边的雷鸣声让我没有功夫懊恼伤神太多,收拾好行李,我赶紧拿着镰刀和簸箕去到栖迟溪对岸割了些茅草。镰刀太钝了,割起来咯吱儿咯吱儿地响,就像我用耳塞堵住耳朵时用剃须刀刮胡子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很放松,甚至一度有过颅内高潮。因为割的太多,回来的时候抱在胸前,挡住了脚下的视线,差点因为走独木桥踩空摔到栖迟溪里。

我照着前人的方法,将茅草均匀铺开,然后用树枝把它们夹起来固定好,做了六个夹板,刚好能把屋顶的漏洞都补上,虽然粗糙,但也能应对一段时间了。雨水也很有耐心,等我都补好屋顶的时候才慢慢下起来。

我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才发现屋后竟然有铁锅,因为倒覆在土灶上让我分辨了很久才看出来是锅,我本不应该喝那么多天的溪水。下面有一个铁线和动物毛皮封住口的罐子。我拿到屋子里用刀撬开,看到里面有俩个个瓷碗和几双筷子,还有一小罐类似鱼油的东西和一包牛皮纸抱着的盐巴,还有一小点醋。

3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以为幻听,但是不一会儿进来了个人披着蓑衣斗笠背着背箩的人,让我惊愕无措。尽管穷山僻壤已经让我孤独得很多天没开口说话了,但是我也并不希望在这地方看见同类,就像老虎不想在自己的山头看见别的老虎一样。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私人领地,我不想自己自慰的时候别人推开我的房门。

来了客人才觉得听涧轩寒酸,没什么待客的东西,我屋外挑了块平整的石头和他一起坐着聊天,互相分着干粮吃。

“雨真大呀。”

“是呀。”

“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停了。”

“没错。”

“这样我重阳前可能就到不了巧家了。”

“真是可惜。”

“我进山看风水半个月了。”

“很钦佩。”

“唉,这是司空见惯的了,一年里我们有一半时间都在踩山。”

“背箩里那个是罗盘吗?”

“是哩,是我师傅送我的,他今年八十了,我要在重阳日赶回几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我在山里找到了一个风水宝地,这是我献给他的寿礼。”

“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

“他开心是我的心愿,不瞒你说,我拿着风水仪按图索骥,找到了那个风水宝地。那里后有靠山、左有青龙、右有白虎、前有案山、中有明堂、泉水蜿蜒而下,山门早上最先接受金光的洗礼,下面长着美丽的凌霄花,旁边坐着一尊菩萨像。蚂蚁在他皮肤上筑巢。神奇吧?”

“很神奇呢。”

“真实羡慕呀,要是我死后也能葬在这样一个风水宝地就好了。”

“为什么要葬在而不是住在呢?”

“葬地风水和住地风水是不一样的,这房子盖在这里盖对了,是卜居的好地方。”

我不懂风水学,也不想请教,就跟他谈谈了我的苦恼。

他建议我先种地、钓鱼和打猎。每天把收获过程写下来就好了,他们初学风水师时也是经常要做记录的。他从褡裢里拿了些种子给我还有鱼钩和鱼线。说这些他们经常用到。还教我用鱼线和树枝搭建机关,可以捕到一些蠢鸟。

我告诉他这里有野猪。

他说野猪很凶猛很难对付,如果没有把握尽量不要招惹他们,他是没捕到过野猪,只捕到过一些蛇啊老鼠和黄鼠狼,不过他有想过将挖一个大一点的陷阱,在下面铺满荆棘;或者将野猪引到山涧里,山涧两壁陡峭平滑,一旦点下去别说是猪人都难起来,湍急的水流会将它们冲进漩涡,漩涡会把它们甩在石头上,它们会被折腾的精疲力尽伤痕累累,你只需要在下游设个卡拦住它们不被冲走,这样你就可以慢慢处理它了。

听了他的指导,我开始对野猪怀恨在心,我愿意用我的饼干作为诱饵,让它们知道入室盗窃的下场。我跃跃欲试。已经开始想念烤猪的味道。

雨在傍晚十分停了,客人也起身告辞,我帮他拿蓑衣斗笠,他却说这是属于听涧轩的。临别时他还叮嘱我,如果捉到野猪,一定做好处理,否则尸体会招来别的麻烦。我点头称是。敬告他前路道阻且长,加倍小心。他说行则将至。

4

翌日早上我把能用的稿纸捋了捋,想把一天的打算写写,现在我没法去总结过去,因为过去和眼前是完全不同景象,只想规划一下以后。但是可能太久不写,钢笔已经堵墨了,需要拿开水煮一下。

在烧水煮钢笔的空档,我去把栖迟溪对面用火烧出一小块空地,用来种那些种子。我原本想直接把种子撒在空地上让它自己生根发芽,但是那样会被鸟儿啄食掉,想这种子来之不易,就拿锄头来给松了松土才认认真真种下去。松土费了我很大的力气,不一会儿就感觉腰酸眼花,可能太久没吃肉了,肚子叫个不停。待播完中浇完水,我立刻吃了两袋饼干,而平时只能吃半袋。

另外我急于想吃肉,也不管钢笔的事了,直接去砍了一黄竹根做了一把鱼竿。在树下挖了几只蚯蚓匆匆跑去栖迟溪水流平缓的下游钓鱼。鱼竿放下去似乎很久都没动静,我换了好多地方都不奏效,焦急的我耐不下心来,开始去捡那些浅水里附在石壁上的田螺,生平第一次这么渴望吃肉。真后悔当时竟然不带一粒肉来,还假惺惺的说顺便吃斋一个月!

在捡田螺时突然看到鱼竿在动,激动得想冲过去拉杆,但是因为石头上的藻皮太滑,滑到了水流湍急的地方,我被迅速冲到下游,在曲曲折折里不知道碰撞了多少回才在一个长满灌木的流段抓到了树枝。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在黄泉路上,就像呕吐出来的东西在马桶里,一阵冲刷就和这个世界永别了。

我费劲力气艰难爬上岸,发现已经被冲出了几百米远。衣服已经被勾烂,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全身,鞋子已经无影无踪了。赤脚踩在犬牙差互怪石嶙峋的岸上,像踩在玻璃渣子上一样,几百米走完一脚掌都是血。

5

可能是真的太想吃肉了,回到鱼竿那里,衣三褴褛的我平静地坐下,任由伤口淌血,把脚放水里冲了了冲,仿佛刚才只是去洗了个澡。提起鱼竿,发现鱼饵已经被吃光了。仔细地重新给它挂上一条新的蚯蚓,放下去,这一次鱼显然急于填饱自己的胃,生猛的把鱼饵往下扯,我伺机一提,提起了一条四指大的鲤鱼。

可能是栖迟溪对我的愧疚,后来一切都很顺利,钓到了黑鱼,鲶鱼,还有黄骨鱼。期间鱼饵不够用,我把鱼敲死摆在石头上,然后迮着力气回去挖蚯蚓来继续钓。其实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觅食远比我想象的简单。

钓够了足够多的鱼。我的肚子也饿的不行,我用石头划开鱼肚,清洗内脏和去鳞,用锅先煎了几条吃。另外用树枝穿在与身体里抹上盐巴烤两条吃,剩余的煮了一锅鱼汤。天渐次黑下。我在夜幕里喝了最腥的鱼汤,却又是最暖胃的鱼汤。

不过还是希望,种下的种子里有姜。

6

我把饼干藏的很好,吃完的鱼骨也都掩埋了起来,我暂时不希望引来野猪或者狸猫,我想我暂时还没力气对付他们,也暂时不缺肉吃。但是我已经想好了要上山采些毛笋来腌制酸笋。如果能够碰到野生山椒那就相当走运了。

种下的种子果然长出了生姜,还有辣椒和蒜、香芹……还有各种蔬菜。但是距离能吃还太遥远,已经超出了医生的期限。尽管他们往往会失误,但是总体相差不大,我也领会得到我身体的语言。

然而希望是无所不在的魔鬼,是痛苦的原罪,它善于去诱骗那些身处泥淖的人相信明天,然后那些苦难中的人盲目又别无选择,犹如身披铠甲一般冲进更坏的明天。

它诱骗我应当一如既往,让思维的表盘停摆,不去追忆似水年华,只想把菜地围个篱笆,以防野鹿踩踏。从而下次有客人来,就不会无以待客了。一生也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经历,自传不过是自圆其说的辩题。我应该把稿纸烧了旺火,用来煮地瓜汤。我应该拓展更多经验,尽量在实践中出手必中。可以打造更多工具,制作一把弓箭或者弹弓,烂裤子上就有橡皮筋;可以把独木桥修成宽木桥;甚至可以自己编一个新的簸箕;我可以拿锯子斧头去山中挑个木头给自己盖一个厨房……我可以在栖迟溪边上凿上“栖迟”两个字,因为那就是我的名字啊。

每一个离群索居的人从来都不是为了创造民族,只是为了创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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