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骄傲
车笛长鸣。
刚下了火车,有才便犯病似的大呼小叫。你说,同一条火车线路连接的两个地方,差距怎会如此之大?
我嘲笑有才没有见识,高中课本上怎么说的:“先富带后富,共奔富裕路”,他们上海这地方恰巧属于“先富”而已。
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美丽的家乡就会迎头赶上,孤陋寡闻。
有才赞同我的看法,并说到那时我们就回去,还是家里亲切。我表示同意。
“小非!”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这边!”我手搭凉棚定睛一看,终于在人群中发现了“村里的希望”。
那天徐东上身穿着白背心,下身一条松松垮垮碎花大裤衩,脚踩一双对号人字拖。
我拖着行李和有才穿过熙攘的人群来到徐东跟前。
“老叔,虽说咱们不是外人,可你这身打扮,在公共场合也不成体统。”
“大侄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像这种国际化大都市,生活节奏快,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活呢。哪怕你在大街上裸奔别人都懒得多看一眼。你们也不必拘谨,慢慢适应。”
徐东讲的兴致勃勃,无奈我腹中空虚,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有才,我叔打个比方而已,快把裤子提上。”
徐东不知从哪推来的濒临报废的电动三轮车,我感觉像是坐上了一枚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车毁人亡”。
幸好行李不多。
“坐稳了,我带你俩感受下大都市的速度与激情。”徐东奋力把油门拧到底。
电动三轮已经达到了自己速度的极限。
表盘上的指针,抽搐。
电机产生难听的噪音,它已经尽了全力。
眼睁睁看着被几个戴着口罩,骑自行车出行的老外陆续超车。
龟速行进着……
不得不说,这年久失修的三轮车速度真是奇慢。
一金毛老外超车的同时,右手离开车把,朝他竖起大拇指。像是挑衅。
徐东学电影里的流氓,歪着头冲老外“呦”了两声,竖起中指。
他大概觉得自己很酷。
徐东骑着电动三轮在坦荡的长江中下游平原走出了山路荡气回肠的九曲十八弯。
穿大街过小巷,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来到了老叔的住所——我们的新家。
天气明明预报的是晴天,这里的光线却少得可怜。
众所周知,电视台一向比较严谨。
当然,除了《天气预报》栏目老是喜欢跟人开玩笑。
“这也不能完全怪电视台,你看我们这四周全是摩天高楼,看不见太阳才正常。只要记得平常随身携带雨伞,出门戴口罩,上海还是挺适合人类生存的。”
我抬头远眺,果然四面八方全是大楼,头顶是如蛛网纵横的电线,密得像一块天然的蔬菜大棚。也不是说全无好处,比如下雨再也不必担心被淋感冒。
有句话叫做,酒香不怕巷子深。反过来推,这么偏僻的地方,能被老叔发现必定有它的过人之处。
“一定是因为便宜。”
“你就这么看不起老叔?”东叔挠了挠破洞的裤衩子,很不服气。
他从抹茶色碎花裤衩的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熟练的插入,旋转,门“啊,疼”地叫了一声,便开了。
我与有才惊得合不拢嘴,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大惊小怪,别忘了,你老叔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发明家。”
硕大的钥匙扣跟孤零零一枚钥匙形成强烈的反差。
甚至没有挂件修饰,只有一只铁环和一枚被磨得锃亮的钥匙,显然不合乎常理。
“东叔,你钥匙扣上连个挖耳勺都没有,那你平时都是怎么掏耳朵?”
有才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
“用指甲。”
东叔举起钥匙,盯着入了神。
他好像想到了挺多事。
东叔语调平缓娓娓道来:“说起这钥匙扣还真是跟了我好久,它是我刚来上海时买的,刚开始在一家房地产公司售楼部当推销员,巅峰时期,钥匙扣满满当当。可惜再后来老板进去了,公司没了,没舍得丢了,希望有一天能够有属于自己的大房子。有梦想总是好的,不过现在想来比较难以实现而已。”
一个钥匙扣都有如此动人,又有几分励志的故事,想必东叔这几年来没少“睹物思己”。
门开了,屋内漆黑一片,东叔会意地拉开灯。
放眼望去,一片凌乱。
屋内到处散落着一地的金属机械零件,让人徒生一种无从下脚的寂寥。
“一直自己住,没怎么收拾过。”老叔一脸不知所谓的样子。
宅男的生活真是随意,其实我也向往这样的生活。
孤家寡人的,想做什么就去做,无拘无束。
最理想的人生状态也不过如此了吧。
如果条件允许,我当然也乐意一辈子做个混吃等死的宅男。这里说到的条件,当然是指钱,饭还是要吃的。所以矛盾就产生了,想什么都不做,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