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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赋

2023-05-16  本文已影响0人  五十二个信息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引子】

“终于要开始了!”

令归坐上出租车,看着逐渐远离的清晨朝阳和湿地公园,想着还在宾馆酣睡的萝南,情不自禁地说出这话来。

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乐呵呵的师傅,他以为是令归对新一天来临的感叹。接口说到:“是的哦,熬了一个晚上,新的一天终于要开始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令归说的“终于要开始了”指的却是另一种无可奈何的开始。

原来他不曾牵挂过。即便是爱甚至爱得如切肤之痛,他也没有过牵挂,心安理得地认为他对得起那个爱他的姑娘。他一直认为由于他的克制与付出,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都不会发生。现在,事情的变化使他始料不及,他意识到从现在起就会开始有永无止境的牵挂与痛了。所以他说“终于要开始了!”

【壹】

无论什么东西,只要成片了就好看。这是令归经常爱说的话。他曾经拿过许多物体做比方,譬如云海,在峨眉山金顶上看云海,那种汹涌而来的气势会让人感到自己已经升腾到了宇宙空间之上。如果没有那大片的云海,就不会有这感觉。再譬如花海,他去贵州百里杜鹃看杜鹃花,被那漫山遍野杜鹃花包围,在千万花丛的映衬下,每一朵杜鹃都娇艳无比。他说这就是成片带来的效果

令归对六月最“情有独钟”,因六月一日除了是儿童节外,还有其它的意义。

六月的腾冲,气候宜人。白天虽艳阳高照,但也只有24度。六月也是荷花盛开的季节。令归背着相机,拿着画架,正在离腾冲县城十多公里的一个叫“独酌”的荷花基地照相和写生。云南虽是高原,但这荷花基地却异常的平坦,几十万亩荷花长在平坦的水田中,放眼望去,那浩浩荡荡的荷花延绵数里,望不到边。那些红色的、粉红色的、白色的、紫色的荷花在宽大荷叶的托举下,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犹如动感十足的用荷叶做成的绿舟上载满了闪耀着光辉的奇珍异宝。令归拍了许多照片,依然意犹未尽。他在湖中的小道上找到一个地儿,支开画架,开始写生。

所谓湖中小道,是用大约七八十公分宽的大理石做成的走道,便于游客进入荷花中央。这些小道弯曲在荷花中,人走在小道上,往往要被浩瀚的荷花“吞没”,只见到飘动的荷叶、荷花而见不到人。

时间最容易在全神贯注中消失。待到令归画完时,也是午后了。高原上的雨也是说来就来,完全不管前一刻还暖阳高照,豆大的雨点突如其来地就落了下来。幸好雨点很稀,要不然令归的画顷刻之间就会“毁于一旦”。令归急忙收拾画架。情急之中有个声音在令归身后响起:“用我的衣服挡住好吧?”令归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个女郎已经把自己的外衣放在了他的画板上,挡住了稀稀落落的雨点。令归说:“谢谢!”那女郎说:“不用谢了,你拿画架,我拿画板,赶快往游客中心跑吧!”

游客中心离荷花基地不远,只五六分钟令归和那女郎便跑到了游客中心大厅。令归把画架放在大厅沙发上,那女郎说:“别放沙发上,支起来吧,我得好好看看你的大作。可以吗?”令归这才看到这女郎的模样: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蓝色的眼睛弯弯地笑着,黑色的短发微微卷曲,均匀的颈脖上挂着一颗金色五星项链,苗条的身材十分健美。她的面容和她的神态令归觉得好熟悉。他觉得他见过她。令归一边回答“可以”一边支起画架,那女郎把画板从衣服中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放在令归支起的画架上,微笑着,用她那蓝色的笑意满满的眼睛盯着画看,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画得好!”

令归画的是朝阳下的荷花,一望无际的荷花在朝阳的照耀下,生机勃勃,充满了活力。在画的左上方,令归用书法笔写了一段《荷花赋》。那女郎说:“这书法也写得好呢!”她望着令归说:“你好。有点冒昧啦,还没介绍就急着看你的画。我叫萝南,爱尔兰人。不过我从小在北京长大,听口音我就是个地道的中国人。”说完这话,她爽朗地笑起来。令归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起来说:“就是呢,如果不看,你就是个中国人。我先就没看你,一直以为是个中国姑娘在帮我忙。”萝南笑着问:“哦,你这才看了我?”令归说:“是呀,盯着一个陌生姑娘看很不礼貌呢,所以一般我都记不住第一次遇见。”萝南说:“没关系的,你使劲盯着我看我也不会在意。“她嘻嘻地笑着调侃:“因为习惯了。不过我现在要盯着看你的《荷花赋》了。”萝南脸上始终带着笑意,认真地看画上令归写的《荷花赋》:

来腾冲,见荷田万顷,荷花娇艳,荷叶与荷花在微风中摆动,万千荷叶托万千荷花,岂是“娇艳”二字可以概括?那是壮观哉!
于是想起《爱莲说》,想起莲“出淤泥而不染”。
社会可是淤泥?世俗可是淤泥?贪婪可是淤泥?
故,出淤泥而不染岂是容易?真真太难!
我辈,无法“壮观”。然,看此荷花,心有感触,虽不能 “壮观”,却可 “不染”。过去“不曾不染”,现在还可静下心来,学习不染,追求不染。如此,果真是大彻大悟之事,大真大情之好!
令归
壬寅年六月

她看见了令归的落款,睁大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脱口而出:“令归?”她转过头,看着令归问:“你是令归?”令归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疑惑着声音说:“是呀。”萝南激动得有点手足无措了,她悄悄地提高了声音对着令归急切地说:“看着我看着我,使劲地盯着看,我是谁?”令归更莫名其妙了:“你是谁?你是萝南呀。””不是不是!”萝南有点解释不清了:“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我是谁,你认真看看,我像谁?”

令归本来就觉得萝南面容熟悉,经萝南这一说,一下恍然大悟,说:“你像萝西!”萝南听了接连点着头说:“是呀是呀,是萝西。萝西是我姐,大我三岁,不过我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极了。”

令归说:“太意外也太奇怪了吧,怎么能在这里和萝西的妹妹相遇?”

“是啊是啊。”萝南说:“世界真奇妙。”

“萝西呢?萝西在哪里?”令归问。

“她回爱尔兰了。”萝南回答:“那年在腾冲遇到你,她就一直念念不忘,每天都在给我讲你们的故事。”

萝南的话把令归的思绪追到了2019 年的六月。

2019年,他随省上组织的一批音乐人到云南采风,采风要结束的前一天,他们去了热海公园,在大滚锅和萝西相遇。

那次和萝西相遇,就像这次和萝南相遇一样,也是突然下起了雨。

大滚锅是一个直径3米多的盆状池,深1.5米,终年冒着97度的泉水,发出啵啵的响声。大滚锅附近山坡上,还有许多小的滚水凼。蜂拥的人群围住这些滚水凼,拿着一串一串的鸡蛋,丢进去,等着煮熟。然后剥开鸡蛋,吃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他也寻到了一个滚水凼,把一串鸡蛋丢进去。所谓“一串”,是云南人用谷草编织的一个空心草筒,草筒按上下秩序分成五、六个或十个空格,一格装一个鸡蛋。卖鸡蛋时就一串一串的提着卖。所以谚语说云南有十怪,“鸡蛋串起卖”就是其中一怪。

正煮得起劲,雨突然间噼里啪啦地下起来,大得像瓢泼一样。令归赶忙从旅行包里掏出雨伞,撑开。雨打在雨伞上,打得乒乒乓乓直响。

煮鸡蛋的人群乱成一团,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慌乱中,一个姑娘猛跑过来,带着很强的惯性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撞倒。

这姑娘长着蓝色的眼睛、黑黑的头发、白皮肤、高鼻梁。她用熟练的中国话大声叫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慌死了。没带伞,我怕淋坏了我的摄像机。我的摄像机里和我包里有几百条素材,如果淋坏了,我这几年的采风就白费了!而且再也不可能采到了!对不起对不起......”她缓和下来:“对不起对不起,我就只看到你一个人打了伞。”

令归笑起来:“没关系的,我这把伞大,可以两个人打的。”他下意识地把伞向她那边移动。她注意到了,轻声说:“谢谢你!”

后来他知道,她叫萝西。

萝西当时正在云南大学读中国民间文化研究生,知道了他是研究民间文化的音乐人后,萝西就急切地叫他留下来,帮助她完成关于云南民间音乐概论的论文。令归没有随采风团回去,在萝西那个200多平米的小别墅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天。这别墅是萝西爸妈买的,萝西爸妈当时是爱尔兰驻北京大使。他们一家人都喜欢腾冲,她爸妈准备退休后就来这别墅养老。

这是一座南北朝向的小别墅,窗明几净。早晨,他们在阳台上看日出,看腾冲的云、雾和高黎贡山,做操锻炼。然后他给萝西做早点。他继承了他母亲做得一手好菜饭的本领,每顿饭都变换着花样,吃得萝西赞不绝口。

帮助和协助萝西完成论文后,令归离开了腾冲。他们是在腾冲机场分别的。那天的雨一直下着,萝西时不时地问:“你好久又来呢?我们又去热海,又去大滚锅。然后又突然下起大雨,我又慌慌忙忙地跑进你的伞,差点把你撞倒。然后我们又到腾冲的小别墅,我们又一起研究云南民间音乐的特性,我又一直喋喋不休地问你,你又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你又给我做好吃的,又每天给我讲故事。”她的眼里噙着泪:“然后我们又分开......”他笑着对她说:“不要犯傻了,再过一个月你就毕业了,又过几个月你爸妈任期满了就要回爱尔兰了。在爱尔兰你会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生活,不要老想着中国,更不要老想着我。”萝西说:“我怎么会不想中国呀?我在中国出生,在中国长大。我又会怎么不想你呢?你是我遇到的最让我开心的人。”

细细算来,和萝西分别已经四年了。萝西给他发过无数封信件,他一次也没回。他删掉了他们的微信,改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为的就是让萝西忘掉他。他觉得一个曾经拥有家庭而且还有一个读初中的女儿的人实在不能破坏萝西的人生。

没想到,鬼使神差的,四年后居然在腾冲遇见了她的亲妹妹。而且是对他了解得很深的亲妹妹。

游客中心外,太阳又出来了。腾冲的一切都来得快去得快。风来得快,雨来得快,太阳也来得快。那光芒从游客中心高大的落地窗中射进来,照在令归的画上,使得这画面更加色彩斑斓。

萝南说:“太阳又出来了,我们去附近的北海湿地公园看落日下的“草排”吧。我开了车的,十多分钟就到了。你会被草排迷住的。”

萝南的车就停在游客中心外免费停车场上,是辆白色的奔驰。令归把画架放进后备箱,打开后车门想进去坐。萝南说:“就坐前排副驾驶位吧,我们离近点好说话。”令归关上后门,坐在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车驶出荷花景区,在公路上用大约60码的速度前行。萝南问:“萝西给你开过车吗?”令归答:“没有。”

“那我就帮她弥补一下。”萝南说:“萝西一直处于愧疚中,她觉得欠你太多。所以我想......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令归说:“你千万别这样想。萝西不欠我什么,我们俩在一起,一切都是自愿的,心甘情愿的,我们在一起时很愉快。”

“我知道你们很愉快。你给我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你是一个会使别人感到舒服和愉快的人。你身上,脸上散发出来的能量就是快乐的、幸福的能量。”

令归听萝南这么说,哈哈地笑起来,说:“你不仅跟萝西的样子像,连说话的语气,神态也一个 样。内心也是会体贴人的姑娘。”

萝南说的草排是北海湿地公园的一大奇观。它们漂浮在湖面上,也像荷花那样一望无涯。这草甸是各种水草的草须经过千万年的生长不断串接而成的,它们紧紧缠在一起。千千万万根草须由不相连到相连,由分散到集中,由生疏到亲密,由一个小不点连接成浩瀚的海洋。草排的厚度也非常罕见,足足有两米多高,人踩在上面蹦哒也不会下沉。

从荷花基地到北海湿地公园,就如萝南所说本来十多分钟可到,但萝南只开了60码,大约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达。

萝南开60码并不是车技不好,而是开慢些可以在车上与令归轻松地交谈。比如她问令归,怎么就老是单着身呢?是不能忘记萝西还是因为觉得单身自由?当时读初中的女儿现在读高中了吧?如果萝西坚决要“非你不嫁”,你愿意聚她吗?如此等等,除了对女儿现在读高中作肯定回答外,其它问题令归都尽量不作肯定或否定式回答。当萝南问“如果萝西坚决要’非你不嫁’,你愿意聚她吗?”时,令归笑笑说:“萝西从来都没说过要嫁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娶她,所以你的问题是不存在的。”“那你们相爱吗?”萝南眨着眼诡谲地问,问完了还把车停下来踩着刹车盯着令归看。令归答:“互有爱意应该是肯定的吧,但都没有过要娶或要嫁的意思吧?”萝南又眨巴着她那双美丽的蓝眼睛,双手离开方向盘,手指比划着,故意口齿不清地问:“你们,有没有那个那个呢?”令归很正经地回答:“没。”

萝南重新把手握住方向盘,挂上档,不说话了。然后踩一脚油门,白色奔驰像箭一样向北海湿地公园飞去。

【贰】

中国10大湿地公园中,腾冲北海湿地公园排名第二。这里地理位置特殊,属于高原火山堰塞湖生态系统。站在公园进门不远处的草地上,可以看到大片漂浮于水面的陆地,这些陆地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草,犹如五彩缤纷的巨型花篮散布在湖水中,尽显自然的绚丽与神奇。

萝南把车停在一个叫“恋人酒店”的侧面,对令归说:“东西就放在车上,我们先去看草排吧,走十分钟就到了,就沿着右边这条道走。”

令归下车,把相机挂在脖子上说:“走吧。”

那小道是用彩色碎石铺就的,很窄,只够一个人行走,如果两人并排而行,就要踩到小道旁边的青草地。这青草地很宽,彩色小道躺在青草地上,就像广袤的蓝天上挂着一条彩虹。

令归步子大,萝南在他身后迈着碎步小跑,她穿的高跟鞋,一会儿崴一下,一会儿又崴一下。

她受不了,却又不想喊令归停下来或走慢点,正在为难,令归把相机从脖子上取下来,转身停下,把相机的皮带递给萝南,自己捏住另一头皮带说:“拉着,我走慢点。或者你走在边上的草地上吧,拉着相机皮带相当于牵着我,你就会轻松很多了。”萝南接过相机皮带说:“嗯,我拉着在这小道上走就可以了。不走草地,不能破坏它们!”令归笑着说:“好姑娘呢,跟你姐一样的心地善良。”

萝南说:“你老是把我和我姐作比较吗?”令归问:“不可以吗?”萝南笑了:“当然可以。比如说我和我姐哪个更漂亮,哪个眼睛更好看,哪个声音更好听,哪个更温柔等等。”令归不敢笑了,认真地说:“没有没有,这些我不做比较的。一是你们两个长得那么像,不用比较。二是我如果在这些方面把你和你姐做比较,证明我内心不纯,有点亵渎了。”萝南笑着说:“你说得严重了。男人把自己认识的女人——特别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女人——和新认识的女人做比较,是十分正常的。这是正常男人的正常心理。你没做比较,是因为你对自己有克制的习惯。你喜欢克制自己的情绪,初心——现在喜欢说初心。”萝南调皮的笑着:“也就是你的最初的心理是因为具有同情心。你会同情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会用自己的能力去救助那些需要救助的人。因此你本质是一个富有爱心的人,也是这个世界最需要的人。

你尽管拿我和我姐做比较,包括身材,腰围、胸围、臀围做比较,我也不会介意的。”

令归有点吃惊萝南的大胆和直接,问:“你学的专业是?”萝南又把她那蓝色的眼睛笑得弯了起来,说:“你猜!”令归说:“医科应用或者心理学。”萝南说:“不把它们分开就对了,我学的是应用心理学。”令归说:“哦。这学科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的,有很广的实用性,包括建筑、工业、工程、组织管理、市场消费、学校教育、社会生活、医疗保健等各个方面呢。”

萝南说:“怪不得我姐对你念念不忘又老是觉得欠你太多,就是因为你太渊博,又太会体贴人。”

萝南说完这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了。令归听了这话,心里有点犯嘀咕:“怎么老是提萝西呢?”他有点担忧地问:“萝西现在怎么样呢?”萝南就像没听到一样,指着前面说:“哦,到了。你看,那些接二连三的草排,从湖边一直蔓延到山边。”令归放眼看去,真的十分壮观。临近黄昏的太阳照在由火山喷发而形成的湖上,无论是湖水的色彩还是草地的色彩,都有火山喷发的痕迹。青草、绿地、山峦、鹅卵石、土地、湖水都像是经过了火的淬炼,它们的色彩更深,古风更浓,烟味更重,更具有历史的厚重感。那些宽大厚重的草排,像人工编织的那样整齐,在五光十色的湖中漂浮着,连连翩翩,从湖边一直蔓延到三面环山的山脚下。

令归最欣赏这样的景致。他从嘴里发出一声惊叹:“美!”萝南松开了相机皮带,令归打开相机,对着那些灿烂辉煌的景物噼里啪啦地照起相来。

他问萝南:“给你照几张好吗?”萝南抿着嘴微笑了下说:“我和你合照一张吧。”随后又解释一句:“以前我一个人在这里照了很多了!”

“以前?”令归问:“以前你也来过?”萝南点下头:“是呀,来过呀,我连续来过三年——去年,前年,今年。”“为什么呢?”令归问。“来找你呀!”随后她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今天终于找到了。”

“找我?”令归睁大了眼睛,没那么奇怪吧?

令归把相机固定在机架上,把湖水和群山做背景,让萝南站好位置,调好快门时间,摁了快门,跑到萝南身边,听得“卡”的一声响后。萝南继续说道:“萝西跟我讲,你说过从2020年起,每年六月一号开始你都要到云南来,来的第一站就是大滚锅,住一天后到荷花基地,然后要去你们曾经去过的几处温泉’旧梦重温’。前两年我就来这几个地方找你,没找到,就像俗话说的,人找人,找死人。不过还好,老天不负有心人呢。萝西说过你爱背着相机写生,不过我不敢肯定就是你,看到你的签名,我就知道是你了。

“萝西为什么要叫你来找我呢?”令归满心疑惑地问。“因为她来不了了。”萝南答。“来不了了!”令归好是奇怪,问:“为什么呢?”萝南说:“我们回酒店吧,现在差不多可以吃饭了。我们边吃边聊吧。我在酒店订了房间的,这里就只有这个酒店,不过条件很好。你还没订酒店吧?”令归回答“没有”。萝南说:“那我们就住一起。”令归理解萝南说的“住一起”是指住同一个酒店的意思。

他们像来时一样往回走,令归走在前面,萝南拉着他的相机皮带,跟在后面。他们都没说话,令归满心的疑问,却不知怎么开口,只有默默地前行。夕阳把他俩的影子拖得老長,映在绿色的草地上,一会儿重合,一会儿分开。

【叁】

“恋人酒店”是个可以接待三四百人的高档酒店,他们到大厅时大厅的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几张玻璃茶几前喝咖啡。萝南问令归喝咖啡吗?令归说没喝咖啡的习惯,就喝茶吧。萝南说:“那就直接去房间好了,房间里有好几种著名的茶叶。”

他们带上所有的行李,实际上令归除了画架外就只有个背包。进了601房,萝南熟练地烧好开水,把茶杯冲洗一遍,给令归泡了一杯云南著名的滇红茶。自己则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对令归说:“就坐在这张小圆桌旁喝吧。”

这房间不大,但也宽敞。一张大床摆在房间中央,沙发,茶几,电视,酒柜,衣柜,浴室,一应俱全。那张黑色的小圆桌挨着窗户。坐在那里喝咖啡,可以看到窗外众多的棕榈树和青草地,也可看到远方绿色的山峦。

令归喝了口茶,实在忍不住问:“萝西怎么来不了了呢?”

萝南眼睛没看令归,望着窗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她离开这个世界了。”令归大吃一惊,脑袋嗡地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嗫嚅着,他有点语无与伦次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一遍:“怎么会!”

萝南没急于回答他,说:“这样好吗?我们吃点东西,边吃边聊。这样有助于缓解精神紧张。我是学应用心理学的,相信我。”

她不等令归表态,径直走到电话机旁,给总台要了餐。

不一会儿,服务生送来了一份腊兔丁,一份牛巴干,一份油炸盘龙黄鳝,一份白味冬瓜烧小虾,一盆番茄鸡蛋汤,还有四个清蒸螃蟹。服务生把这些东西放在茶几上,礼貌地说了声请慢用,就带上门出去了。

萝南在房间的酒柜里拿出一瓶xo,两个高脚酒杯。打开来,倒满两酒杯。放在茶几上,对令归说:“我知道你喜欢喝酒,喜欢xo,我特意点了清蒸螃蟹,慢慢地挑着螃蟹的肉喝酒,会缓解情绪。来吧,坐在这里吧。”她用手示意靠着茶几的小沙发。

令归过去坐下,萝南端起酒杯说:“我们碰杯吧,为了我们可以轻松地进行。”她主动地碰了令归还没端起的酒杯,喝了一口,令归也大大地喝了一口,差点没呛着。

萝南开始了她的“可以轻松进行”的故事。

“你知道吗?”她说:“萝西回到爱尔兰,我爸妈也正好回国述职,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萝西回国后很兴奋,她的论文获得了当年的优秀论文奖。她被破格提为爱尔兰皇家人文研究院研究员。她不断地给我们说起你。说起你对她的帮助,说起你的无私,说起你的体贴和知识的渊博。爸妈和我都听得很感动,对她说一定要请你到爱尔兰来。她兴奋地答应了。可是过了一个多月,她却精神萎靡起来。爸妈问她原因,她说没什么呀,还装作轻松地笑。后来她悄悄告诉我,联系不到你,微信你删了好友,电话你改了号码。慢慢地,她有了严重的抑郁症,她把自己关在房间,经常哭泣。她无法抑制对你的思念。一个多月后,她说她无论如何要到中国来,她说你给她说过你住址的。

那年正好遇到新冠,中国实行严格的控制。她去到了哪里,或者被管理到了哪里,根本没有消息。2019年年底,那个十分寒冷的冬季,她被中国送回了爱尔兰,又由爱尔兰卫生防疫部门送回了我们家。但她已经崩溃了,没有了正常人的心理。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所有细节。每天她拉着我,不停歇地给我说你。本来我们是分房间睡的。那段时间我不敢离开她的房间。每天,每时每刻我都陪伴着她。晚上和她睡在一张床上,我搂着他。她在我怀中,用她的清澈的蓝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请求我一定要为了她找到你,好像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一样。

我答应了她。”

萝南在叙说的时候,一边说一边和令归碰杯喝酒。说到这里,一瓶酒已经喝得看得见瓶底了。

她和令归都有了醉意。

令归问:“她是什么时候,不能……来的呢?”萝南说:“就在她被送回来的一个月后。那天晚上她紧紧抱着我,不断地给我说,’萝南,你一定要找到他,不管找多少年也要找到他。你如果能够爱上他,就尽情去爱他好吗?他如果想和你,你不要拒绝好吗?”

萝南有点口齿不清了。说:“我懂得她的心理,她是由于抑郁而离去的,是因为爱而不得离去的,她想由我实现她对你的眷念与爱。你……愿意吗?”

她醉眼朦胧地望着令归,有点娇羞,也有点急切,她的蓝色眼睛汪着一潭水。

令归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萝南继续说道:“萝西给我详细描述过你的容貌,但我恰恰不是外貌协会的,所以尽管你长得潇洒英俊,有成熟男人的风采,我却记不住。我只记得你的奇怪的名字——令归。所以我只有看到你《荷花赋》下的签名,才能确定我要找的就是你。

看你的荷花赋,知道你在追求 '不染'。你说你过去不曾不染,现在还可静下心来,学习不染,追求不染。难道与我有'那个'了,就染了吗?况且,你跟姐没有'那个',所以,我们没有违规,也不违背伦理道德。我认为人类所有的真挚情感,不为名利而愿意付出的情感,都是高尚的,不是污糟的淤泥。你觉得呢?”

令归无言以对。

喝完最后一滴酒,萝南已经趴在茶几上了。

萝南醉了,令归还能保持体力。他抱萝南到床上,给她搭上一张薄被,自己则和身躺在沙发上。

他睁大眼,盼着天亮。他觉得自己应该在萝南醒来前离开这个地方。他不敢在这里继续与萝南相处下去,如果自己情不自禁地和她'那个'了,他会一辈子不安。萝南和萝西一样,都没有恋爱过,他不能害了她。

天边露出了玫瑰色,令归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了看萝南,确定她在熟睡,不会发生其它问题,便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门,去楼下大厅总台那里把萝南的房费结了。

“终于要开始了!”

令归也没有跟萝南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及微信,和萝南就只有这一天一夜的交往,但这一天一夜的交往让他留下了终生也结束不了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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