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无遗憾的梦
整条路的尽头似乎通往天国,路边陈列着的两排参差不齐的劣质砖瓦房,在视野最远处急转了一个弯,就突然撞入了棕褐色残阳的怀抱。
残阳卑劣得像一个刻意哭穷的乞丐,赖在山头不愿落下,周围的云彩慢慢黯淡下来,整个天空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豁口。
“真是无奈呢,它不愿意落下去。”我的耳边传来一声女孩的轻叹,我没有回应,我独自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年,除了偶尔的虫鸣蛙声,从来没有听到过同类的声音,更何况异性,如果不是我出现了幻觉,那一定是时间出现了问题。
“嘿,你是傻子啊?”她蹦跶着跳到我跟前,举起手掌努力地画半圆,自己却笑得像一个傻子。
我从未思考过自己为何会像一台机器般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一直走,自然也不太想知道这个女孩突然出现的缘由。整个事件看起来虽有些奇怪,但还不至于荒谬到无法接受的地步。
我有些不厌其烦,加快脚步甩开了她。
她竟然小跑起来,一下子窜到我的前面,左手叉腰,用右手食指指着我的鼻子训斥起来:“你个混蛋,连我都忘了!”
我自认冷得像一块冰,但经她这么一番折腾,心里竟也柔软了起来。她嘟起嘴,皱着眉的样子使人不自觉地联想到深山沟壑里的野菊花 ,带有某种纯净无暇的特质,这让我感到久违的心旷神怡。
我假装不在意,侧过头盯着远方漆黑的山头继续迈步前行,却用余光打量着她:她穿着格子连衣裙,脸上泛着微微的红晕,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胸脯上像是坠着两个装满水的暖水袋,让我无端想到母亲喂乳的画面。
三年了,自从我意识到自己正走在这样一条永无止境的道路上,便从未遇见过任何来访者,她却丝毫不遵循两个陌生人相遇应有的程序,而是见面就表现出妻子般的亲昵和母亲般的慈让。这让一切看起来像一场精心的设计。
“好吧,你是谁?”我停下来,就地坐在路边的草里,草是潮湿的草,瞬间濡湿了我破旧的牛仔裤,我的臀部感到一阵刺激的清凉。在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徒劳地投向对面一栋残败的老式建筑时,她挨着我并排坐了下来。
我心里有点小得意,略带嘲弄地问:“地上很凉啊?不然你就站着吧。”
她并不生气,用一种天真而老练的目光看我:“老Q啊,你还记得我吗?”
老Q?
是啊,老Q。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我说我不仅不认识你,我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行啊,老Q。”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你不认识自己算了,你连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仰起头努力回忆,后脑勺几乎快要碰到地上,如灰烬一般的记忆之绳像是生锈的自行车链条,很难挂上意识的档,我睁大眼睛死命盯着对面灰白墙上悬挂的蜘蛛网,在一番焦灼的挣扎之后,我隐约记起来了......
你是阿美吧。我风轻云淡地说。
记忆中,她是个还算亲切的文艺青年,内心有着菩萨般悲天悯人的情怀,曾经写过“花开了,我把自己交给春天”这类极富浪漫主义的诗句。
你终于记起来了。她激动地几乎跳起来。
然后呢?
你遇见我不开心吗?
你没有自己的路要走吗?
有啊,那也是一条无休止的路,不过路的两边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蜜蜂蝴蝶成群结队地来,成群结队地走,路边的楼房间杂着竹房子和草房子,空气中时常弥漫着干爽的青草味,太阳昼出夜伏从不死皮赖脸。阿美说的眉飞色舞。
所以你是来嘲笑我的?我心里有点难过。
你想多了。
那是什么?
我想让你知道,很多人和你一样都在赶路。
那为什么你的路途环境宜人,我的却凶险万分?我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懑。
因为我不会像你一样,用“刀子”形容春天里绽开的花,你怎样看世界,世界就是怎样的。
我垂下头,像泄气的皮球,失掉了所有的骄傲,嘴里挤出分贝极轻的一句话:“一个人,真的很难改变世界观,三年了,就连那残阳的死皮赖脸我都无可奈何。”
阿美温柔地看看我,轻抚了一下我汗涔涔的额头,轻轻地说,所以我来了,虽然只是多了一个人,但或许会好很多呢。
阿美的话像是一道干脆利落的闪电直接击中我内心的电极,使我无法自已。我抽搐着双肩,眼泪止不住流下来。阿美把我揽到怀里,怀抱里有母亲的慈爱和爱人的亲昵,她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唱着无名的歌谣。我坚硬的胡渣在她丰裕的胸脯间来回婆娑,终于感到一阵眩晕,她的面目渐渐模糊,在一阵热气腾腾的独特气息中支离破碎。
天亮了,日光穿过被风扬起的浅绿色窗帘的缝隙投到枕肩,蒸发了昨夜虚妄的寒和徒劳的泪。
时间会一直走,没有尽头,这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