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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失而复得的母亲

2023-05-01  本文已影响0人  一只努力的树懒

早上十点多钟,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在略显安静的办公室内响起,同事们都从电脑背后抬起头,寻找这响声的来源。

我匆忙的从一间屋子里跑出来,神情带着些许的歉意,赶忙接起了电话。电话是我的父亲打过来的,没有多说几句,电话就挂断了。电话来的突然,挂断的也很仓促。

我错愕的站在工位上,手机还支在耳边,眼神中充满了恐慌和不知所措,下一秒我踉跄的跑向了经理的办公室,慌张中,膝盖磕到了办公桌的边沿,又发出了一声巨响,同事们都茫然的看着我,此时我已经顾不得其他,猛然推开了经理的办公室的门,

“经理,经理”,我颤抖的语调,惊慌失措的神情,让经理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经理,我要请假,我的母亲生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听到是个人的私事,经理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哦,得了什么病,严重不严重”经理平时对我还是很照顾的,这也和我平时的工作任劳任怨有关。

“具体的现在还不太清楚,有可能是癌症”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语音已经哽咽了。经理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

“那这样,你先把你手头的工作和吴经理交接一下,然后就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电话沟通”。

我谢过了经理,退出了办公室,从工位上拿上自己的外套,急匆匆的离开了单位。

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我从12306上买了今天下午去妈妈医院所在城市的车票,车程在六个半小时左右,然后我给阿然打了一个电话,阿然是我的异性好友,死党,在上一个单位认识的,后来又阴差阳错的都来了这个新单位,不过不在同一个部门。把自己请假离开的事情和阿然交代了一下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及时说,不要又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到了之后把病情问清楚,告诉我一声,需要哥们时,就吱一声,随时打飞的过去” 还是阿然说话的那种风格,炮珠似的。

我“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回到出租屋,简单的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坐在床边整理自己的思绪。

从上大学开始,我就开始了离家的生活,每年也就是寒暑假的时候能和父母聚在一起,有时候勤工俭学也就回不了家了,大学毕业以后,我留在了这座上学的城市,和所有的离家的孩子一样,以后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更多的沟通就是通过电话,有时候方便的时候偶尔视频一下。母亲对我的关怀永远都是那几句:

“有没有吃饭啊?吃点好的,出门在外不要亏待自己。”

“这两天变天了,有没有更换衣服,不要冻感冒了。”

“有没有谈女朋友啊?什么时候方便啊?带过来给爸爸妈妈看看啊。”

“钱够不够花呀,不够就吱声”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我每次都是嗯啊哈啊的插科打诨般的糊弄过去。

而对于他们的询问,回答我的总是一句。

“我和你爸,身体都挺好,吃得好睡得好,你不用操心。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鸡零狗碎的生活让我总是焦头烂额,对父母的关心,和父母的联系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公式化。

来到车站,检了票,登上了火车,每一个步骤都很机械,缺少了每次坐火车怡然自得的心情,火车上很吵杂,纷乱的声音不时的响起,靠在车窗边,望着窗外形色匆忙的人群,我陷入了沉思。

母亲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太舒服,前两次打电话,偶然听到父亲提了一嘴,说母亲最近便秘严重,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正常的排便了,吃了一些药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听邻居说吃香蕉润肠管用,母亲香蕉吃了无数,现在闻到香蕉味就开始反胃呕吐。我没有当做一回事,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及时就医,就匆匆的挂了电话。

母亲的身体一直都挺康健,没有过什么大的疾病,就是腰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受苦出大力留下了病根,其余的小毛病,像什么头疼脑热,从来都不吃药,全凭自己的身体扛过去,母亲总是说自己很皮实,铁打的身子。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母亲就算是有什么疼痛,都是自己强忍,从不对家人诉说。再说母亲的胃浅,一吃药受不了那股味道会全部都吐出来,所以这么多年过来,我把妈妈当做了不会生病的超人,也不会在妈妈的身体上多操心。

火车开动了,我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的景物,脑子里全是臆想的不好的结果,心里全是悔恨的泪水。

母亲是在昨日下午锻炼身体的时候,突然肚子疼痛难忍,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了,这种行为发生在母亲身上是不可想象的,是什么样的剧痛才能使母亲克制不住自己的行为。救护车把母亲拉到了当地的医院,医院给出的结论是他们看不了,需要去其他的医院治疗。父亲连夜联系车运送母亲去了邻省的大医院,就是在这种时候,母亲还一再的告诫父亲不要把她的情况和我说,不要让我操心。我坚强的母亲,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啊。

医生给出的初步检查结果不是特别好,更多的病症需要做手术做进一步的复查。父亲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没人可以商量,再说一直瞒着我,怕我以后埋怨他,所以才在早上给我打了那通电话,父亲说的不是很详细,只是告诉我母亲得了癌症,剩下的只是电话里传来的父亲的哭声。

火车压过铁轨轰隆隆的声响,盛夏时节的车厢里满是燥热,各种的气味混在一起,汗水几乎湿透了我的衣服,心里确是一片的冰凉。窗外掠过的土地上,农作物长势良好,欣欣向荣,大片大片的绿色,都是生命的颜色,我的母亲,你的生命我要守护。

下了火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空中没有星光,车站外霓虹闪烁,街上还是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上了出租车,告诉司机医院的位置,车上电台里传来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声音,我让司机师傅把声音调小,让自己缩在后座上的一角。车站离医院大概有半小时的车程,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爸,我已经下了火车,现在正在往医院赶,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你妈现在疼痛已经止住了,正输着液,现在就看什么时候能够做手术”

“伟伟(我的小名),你妈怎么办啊”

“爸,你不要着急,你千万不要再急病了,有什么等我到了咱们在说”

医院永远都不会缺人,大厅里还是人来人往,等着治疗病症的病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休息椅上,还有脚步匆忙的医生护士。

站在医院的大厅,我踟蹰不前,脚步变的沉重,没有了来时急切的心情,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我的母亲。呼吸感觉变的困难,脑袋一阵一阵的发闷,肾上腺素下飙升,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来到了母亲病房所在的楼层,在楼道看到了在病房外来回踱步的父亲。

“爸” 我只叫了一声,下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双眼布满了网状的红色血丝,脸色黑呛呛的,嘴唇却有些发白,瘦小的身形,显得更加的单薄,原本有些弯曲的脊背,弯的更加厉害了。父亲看到我,眼中有了一些的神采,快步向我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往母亲的病房走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轻轻的打开房门,躺在病床上的母亲睡着了,手上还打着吊瓶。身上盖着的医院的被单显得那么的刺目,我没有叫醒母亲,和父亲又轻手轻脚的退出了病房。

我和父亲来到楼道里,两个人挨着坐在了台阶上,我掏出烟给父亲递了一支,这是我第一次给父亲递烟,点着烟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抽着烟,楼道里灯光昏暗,弥漫着烟味,只有香烟燃烧时发出的滋滋的声响,我和父亲都沉默着,不知道怎么去打破这寂静。

“你妈这辈子还没有享过福呢,怎么就得了这种病呢”父亲有些沙哑的说到,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父亲,不知道怎么能够给予我父亲力量,我扭过身子,用力的抱住父亲,眼泪不受控制的放肆的夺眶而出,楼道里响起着我和父亲的哭声,压制的不敢哭出声音的哭声。

“爸,你放宽心,我妈一辈子与人为善,没有做过一件恶事,街坊四邻哪一个不夸我妈,老天不会这么狠心的。”

“你妈这个病,大意了,一直没有当回事,一直拖,你妈也没有其他的病症,就是大便困难,怎么就成了癌症呢”

“爸,不要多想了,今天晚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医生查房的时候,我仔细的问问医生,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母亲的液体输完了,护士拔出了针头,母亲没有醒,估计是身体实在是太疲乏了,折腾的母亲疲惫了。

晚上,我租了一个行军床,躺在了母亲的病床的边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屋病房里,让病房中的一切朦朦胧胧的,母亲的模样显得清晰又模糊,我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睡在母亲的身边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醒了,一夜没有怎么睡,病房中已经有其他的病人醒来了,我看了一眼母亲还没有睡醒,先去把行军床还了,去水房用凉水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过来,父亲已经出去买早点去了。回到病房的时候,母亲已经醒了,看到我有些诧异,

“你生病这么大的事,还要瞒着我,不把我当你儿子了啊” 我坐在母亲的病床边,拉起母亲的手,笑着说道

“又没有什么大病,你爸就是大惊小怪,这不又耽误你工作了吗”

“什么样的工作,能有你重要啊,再说工作那边我已经和领导打好招呼了,你就不用担心了”。

正在和母亲聊天的时候,医生来查房了,简单的询问了母亲几句身体的感觉,在母亲的身上按了按,看着我说:你是他儿子。我点了点头, “等我们查完房,你和你父亲来一趟办公室” ,临出门的时候医生转头安顿我的母亲好好的休息,这两天不能吃东西,只能输营养液。

父亲买早点回来,正赶上医生出病房门,我把医生的话和父亲转述了一遍,父亲并没有把病况和母亲说过,所以现在母亲还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以为自己是便秘。

来到医生的办公室,医生详细的介绍了母亲的病情,母亲因为长时间的便秘,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转变成了肠梗阻,肠梗阻引起大肠的病变,现在已经是结肠癌了。目前不能够确定的是,癌细胞有没有转移,需要手术切开后,才能够确定。如果家属没有意见的话,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医院尽快安排手术。

我和父亲商量之后,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字,医生告诫我们这两天做好病人的情绪安抚工作,舒缓病人的情绪,不要紧张。

回到病房,母亲看向我和父亲,惊慌的眼神还是出卖了母亲假装的镇静,我来到母亲的身边,挽起母亲的胳膊, 

“医生告诉我们,你的肠子啊被大便堵住了,堵得有点太严实了,平常的药物啊,开塞露什么的已经不能解决了,需要一个小的手术,从里面帮你解决掉这些臭粑粑” ,我尽量语气平淡,略带玩笑的告诉母亲。

听到需要做手术,母亲慌乱了起来,在母亲看来,需要动手术的都是大病,母亲从心底害怕动手术,尤其是听到要在自己的肚子上拉一个大口子。

“能不能不做手术啊,就是个便秘,想想其他法子啊”

“现在想起来害怕了啊,你要是早点当回事,早点去医院治疗,也不会需要做手术了”我略带埋怨的说这着母亲。母亲这时像一个犯错的小女孩,手指扣着衣服的衣角。

“放心吧,老妈,我都仔细的问过医生了,就是一个小手术,您这么健壮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啦”

父亲也走了过来,一旁帮着腔,“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做个小手术,有什么怕的,就像睡一觉一样,起来就好了”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你倒是说的轻巧,感情不是你做手术,站着说话不腰疼”,父亲在一帮旁憨憨的傻笑,不再言语。

我抚摸着母亲的脸庞说道: “妈,你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你儿子啊,真的就是一个小手术,你的那些臭粑粑在肠子里啊呆的时间太长了,这回给你好好清理清理”。

“你啊,这几天都不能吃饭了,要好好的空空你的肠胃,省得到时候把医生熏晕了”

听到我们的对话,病房里的其他病友都笑了起来,母亲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在言语什么。

手术定在了两天以后,由科室的主任医师执刀,母亲这两天的主要任务就是做好术前的准备,空好肚子,养好精神,调整心情。我和父亲不敢在母亲露出丝毫的怯懦的表情,母亲输着液体睡着了,父亲守在母亲的床边。

我一个人来到医院的花园中,这园子是一片朦眬的温馨与寂寥,是一片成熟的希望与绝望。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我像一个等待神明审判的囚徒,双手合十祈求神明的恩赐,我不知如何安放心中的恐惧,它就像死神拿着巨大的镰刀,站在我的身旁,镰刀卡在我的脖子上,等待着时机的到来,一挥而下。又像是一个人站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光亮,也没有任何的声音,自己只是徒劳的张大嘴呐喊。

早上十点是母亲做手术的时间,病房内的病友都在给母亲鼓劲打气,母亲就像一个初次上战场的新兵,我们大家再给她做战前的动员,是的,母亲现在就是一个要上战场的士兵,她要为了自己的生命去斗争。我搂着母亲的腰,把头埋在母亲的胸前,我要用对母亲的爱打败病魔,母亲抚摸着我的头顶,就像小时候每次我受委屈时那样,一遍一遍的从上捋到下,感觉是母亲在给我力量。

手术按时开始了,我和父亲焦躁不安的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来回的走来走去,刚坐下又不由的站起来,今天的消毒水味尤为的显得刺鼻,周围感觉那样的阴冷,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在柔软的脚步踩踏上去,都会听到厚重的回声,声音堆堆叠叠,来回的在走廊里滚动,冷色的灯光静静的敷在上面,显得走廊更长,更深了。

没有过一会,护士推开手术室的们叫了我们,当时我感觉所有的气力都消失到了,因为医生曾告诉我,如果切开以后发现没有做手术的必要时手术就会截止,我的眼前开始发黑,护士又叫了我们,还好只是让我们去拿母亲脱下来的衣物。

时间仿佛静止了,挂在墙上的钟表秒针仿佛很长时间才会跳动一下,我能清晰的听到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旁边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每一次哭喊就像一柄巨锤猛击在我的心脏上,父亲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掩面。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流,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三个小时,像一个世纪那么的漫长,我盼望医生出来,又害怕医生出来。旁边房间里推出了一张床,白色的床单盖住了整个人,他的亲人瘫软的倚靠着门框坐在了地下。在这里,灵与肉的差别第一次这么清晰。在这里,第一次像尊重自己的情感和灵魂一样,那么的尊重自己的肉身。

终于医生还是走出了手术室,手里拿着一个托盘,告诉我们手术很顺利,发生癌变的部位已经被切除了,没有发现癌细胞的扩散,托盘里是母亲被切掉的15厘米的肠子。此时此刻我顶礼膜拜天上的神明,你让我再次拥有母亲。感谢母亲,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手术后的母亲还没有苏醒,肚皮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护士在一旁仔细的交代术后要注意的事项。母亲的病床挨着窗户边,日头已经有些西落,落地的余晖散在地面上,温暖却不刺眼,余晖中母亲的脸庞那么的安详,迈过了这一道坎,祝福母亲的余生一路再没有荆棘。

术后的母亲在一段时间内是不能进食的,只能输营养液,同时还要观察刀口的恢复情况及会不会有术后的并发症。

输营养液的针头要比普通的针头更粗大一些,母亲身体所需的营养成分,只能靠每天要输的一升营业液提供,长时间的输液造成母亲血管的疼痛,为了缓解母亲的疼痛,只能不停的变化针头的位置,今天在手上,明天可能换在脚上,后天就又会出在脖子处,同时用热毛巾烫敷血管处,可能是热胀冷缩的原理吧,血管膨胀后可以让液体更容易的进入身体,不要那么的疼痛。

炎热的天气非常不利于母亲刀口的愈合,在加上母亲的身体有些肥胖,刀口迟迟不能愈合,从刀口的缝针出总会冒出油脂。不得以,医生剪开了针口,让伤口裸漏出来,用镊子夹着纱布,在近20厘米的刀口里来来回回的擦拭,鲜红的血肉翻开在两边,看的让人触目惊心,这样的操作每天都要进行两回,我坚强的母亲又回来了,没有喊一声的疼,叫一声的苦。

唯一让母亲尴尬的是在最初的几日身体不能下床,大小便都需要在床上,我在这方面的照顾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妈,我小的时候你为我把屎把尿,现在是老天爷给我机会,我让给你还恩情呢”。我给母亲买了便携式的影碟机,买了她喜欢看的碟片。在闲暇的时间里和母亲一起追剧,这段时间让我们重温了久违的母子亲情。

母亲在医院待了整整一个月,我照顾了一个月,母亲因为生病瘦了四十斤,我因为照顾母亲瘦了二十斤,病房中的人们都夸我妈生了一个好儿子,孝顺。他们不知道我才是最幸运的那个人,有这样一位母亲。虽然她不善言辞,不善于表达,但是她给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代的爱。

出院后的母亲身体恢复的很好,没有出现其他的病状,手术的刀口在肚皮上形成了一道有些丑陋的疤痕。直到今天母亲也不知道她得的是癌症,就让这成为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那年的那个夏天,我重新收获了我对母亲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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