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连篇 ｜ 枕边人
文苍｜著
【一】
“尊敬的旅客，您好！欢迎乘坐广州飞往西安的MU7474次航班，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您系好安全带，关闭电子设备……”
我深深吸一口气，尽量把提着的心按回肚子里。流夏常常说，飞机虽然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出事后，死亡率也是最高的。我有点后悔没听他的话，在飞机上坐立难安，脑海里不停浮现出之前流夏给我浏览的飞机失事图片，满地的残骸碎片，扭曲分离的尸骨，惊恐万状的脸孔……
心里的恐惧，挥之不去。我又仔细检查了安全带，抬头看看行李架的门有没有关紧，万一砸下个箱子来……我使劲甩甩头，想把那幅脑浆迸裂的画面甩出脑袋。胸口很闷，我用手紧紧按着心窝，闭紧双眼，寡淡的脸，皱成一个包子。
“小姐，您没事吧，需要我通知机长吗？看您的表情很痛苦，我先给您倒杯热水吧。”
一个悦耳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仿佛一根救命稻草，突然出现在我这只垂死挣扎的蚂蚱眼前。我奋力抬头，睁开眼，想要抓住这个声音。一张精心雕琢，美艳绝伦的脸庞，映入眼帘，我看得呆住了。心里的恐惧，即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羡慕，是嫉妒。
上帝如此不公平。巧目盼兮，摄人心魄，红唇轻启，让人丢了魂。无可挑剔的五官，巴掌大的瓜子小脸，完美安放在天鹅美颈上，胸前山峰陡立，蛇腰牵引蜜桃臀，双膝微曲，白嫩紧致的大长腿……
女人的本能，我迅速扫了一遍眼前这位声音温柔如水，能把人心瞬间融化的美女，心里把造物主骂了几万遍，太不公平了，造我的时候，能不打瞌睡不走神吗？！我不自觉低头看看自己一马平川的飞机场，壮实如牛的腰杆和大腿，简直云泥之别，我再也不想把头抬起来。
“喂，空姐女神问你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女神，我也不舒服，我也要喝水水。”
沙哑的声音夹着浓重的鼻息，从我右边传来。我转头，斜眼看看，一个中年男子，小的可怜的眼睛，迷成一条缝，满脸堆笑，喉咙不停吞咽着口水，双手握拳作揖，盯着空姐，眼神猥琐又谄媚。
“先生请稍等，飞机起飞后，乘务员会为大家提供热水和饮料。”
空姐果然受过专业训练，心里素质过硬。只见她面不改色，保持着八齿标准微笑，礼貌的转移了话题。
不但人美，声甜，还如此聪慧，若我再不答话，就显得我没素质，智商过低，情商不够了。再说，也不想让身边那个猪头继续说话，空姐好意关心我，我也该帮她解围。
“谢谢你，不用那么麻烦，我只是有点恐高，不碍事的，我喝点矿泉水就好。”
我说完，拿起手边分配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狂喝几大口。
“你慢点喝。好吧，那有事及时喊我，或者告诉其他乘务员，我先去准备了。”
空姐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份真诚的关心，让我感动不已，朝她用力的点头，满口答应。
看着空姐倩影离去，刚才的恐惧和心悸，已经踪影全无。我又沉浸在小小的感动里，恢复了在机场时的期盼和激动。
整整一年，我每天发疯似的搜寻一切和流夏有关的消息，已经记不清惹烦了多少好友，被他们拉入黑名单，也记不清去过多少城市，每次都失望而归。
一年前，那条分手的消息，历历在目，每个字，都仿佛用尖刀刻在我心里。八年的感情，八年的甜蜜艰辛，被一条短信，“我们分手吧”五个字，宣告终结。我不甘心。明明在前一天，我们还一起看日出，一起设计未来。甚至，我已经偷偷看过，他藏在衣柜里的戒指。他都准备好向我求婚了，又怎么会发一条信息跟我分手？！我一定要找到流夏，当面问清楚，我决不相信那条信息是他发的。
然而，那条短信过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丁点消息。手机再也无法接通，公寓退租了，连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每揪住一点蛛丝马迹，就立马奔赴那些城市，却始终一无所获……
【二】
我又检查了一遍安全带，无力的靠在椅背上，轻轻阖上双眼。一年了，从最初的愤恨，恼怒，到现在，已经麻木了。寻找，成了一种习惯，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飞机终于起飞了，稳稳的升入半空，载着我心中仅剩的一点点信念和希望，奔赴西安。我在微博关注了流夏的几百万粉丝，每天浏览他们发布的上万条消息。终于，有个女孩晒的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照片里，是流夏的亲笔签名新书，我认得他的笔迹，我查了那个女孩的IP地址，在西安。
西安，我来了。流夏，你在吗？茫茫人海中，我能再次遇见你吗？
机舱里，引擎的轰鸣声，吵得人昏昏欲睡。我坐在机尾，靠过道的位置，有轻微晃荡的感觉，像是在摇篮里，听着催眠曲。
困意袭来，我慢慢进入了梦乡。这一年里，我的失眠越来越严重，已经离不开安眠药。今天真是难得，久违的瞌睡虫又来找我了。兴许，是因为那张照片燃起的希望，让我觉得离答案更近了一些，能稍稍安心点。
我正睡得香甜，突然感觉一阵剧烈的摇晃，机舱里，惊呼声、尖叫声，四处响起。一个急促的颠簸，我的身体被扬起，飞离座位，又重重砸回来。
我陡然睁开眼睛，只见飞机正上下剧烈晃动，机舱里的人，像筛子里的豆子，身体不受控制，前后左右的摇晃。有人解开安全带，艰难的站在过道上，想去驾驶舱一探究竟。
这时，那名人美声甜的空姐，从我身后的休息区走了出来，用手紧紧扒住椅背，大声警号过道上的乘客，想让他乖乖回到座位上。我能清楚的感受到，空姐的紧张、担忧和焦急。然而，她的声音，淹没在众人惊恐的尖叫声中，大概只有我能听见。我见她身子摇摆不定，几次都快被甩飞出去，急忙伸出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就在我撤回右手，想要去抱住空姐的蜂腰时，机身突然倾斜，机尾翘得老高，我的额头狠狠磕在前排椅背上，两眼直冒金星。我不得不用双手撑着椅背，勉强抬头张望。眼睁睁看着空姐，从机尾，沿着过道，直接滑落，连同刚才那个乘客，一起重重的撞在驾驶舱的门上，瞬时血肉模糊，成了一块肉饼。
人们刚才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此时成了连绵不断、撕心裂肺的哀嚎。飞机在极速下坠，每个人最后，都会成为一块肉饼，甚至一堆肉酱。
也许，每个人都想象过自己的死法，但绝不愿意变成一摊烂泥。这惊悚的一幕，下一秒可能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人们哀嚎着，惊恐万状。
我死死的抓住椅背，心中满是不甘。面对死亡，我也害怕，我也惊慌，但，更多的，是愤懑，是不甘。我还没找到流夏，还没听到他的解释，我不能就这么死掉。
我开始埋怨自己，流夏明明不准我坐飞机，我却偏不听，就为了能早一天见到他。若是听他的话，乖乖坐火车，今天就不会遇上飞机失事了。
然而，我更怨他。若不是他当初不明不白的发条信息就和我分手，我也不会发了疯的找他。这一年来，我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憔悴的像老了十几岁。每天都在寻找他的路上，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若不是为了找他，我现在也不会孤身一人，面对死神。
就在我思绪万千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我用余光扫了一眼，洗手间的马桶冲破隔墙，朝我直直地飞了过来，我顿时被砸得失去知觉……
“哎哎哎……你干嘛呢！干嘛掐我？！小姑娘家，耍流氓呢？！哎，醒醒！”
我的胳膊被人一阵摇晃，耳边传来一个粗狂的男声。我猛的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白光，喃喃的说：“这是哪里？地狱吗？”
“什么地狱啊？！睡迷糊了吧，你在飞机上，做梦还掐我，你看看，看看，胳膊都被你掐出血了。”
声音从我右边传来，我使劲眨眨眼，景象终于清晰起来。那个肥头大脸的中年男子，正把一颗大猪头凑到我面前，嘴巴里喷着午餐的热气，熏得我又扭过头去。
听他说起血，我脑海里，又闪出空姐被砸成肉饼的景象。血淋淋的画面，占据我的整个眼眶，钻进脑子，让我忍不住开始干呕。
“小姐，你没事吧，看你的样子，真的很难受，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空姐好听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抬起头，那张美得摄人心魄的脸，带着浅浅的笑容，一双迷人的大眼，担心的望着我。
“肉饼……呃，不是……”
我支支吾吾着，庆幸刚才只是在做梦，人美声甜的空姐还完整的站在我面前。
“哈哈，肉饼？我很胖吗？我叫丽莎，叫我莎莎也可以。”
空姐见我一脸窘迫的样子，用手拨了拨胸前的名牌，告诉我她的名字。
“你好，我叫金莲，但我不姓潘，嘿嘿……哦，热水不用了，我喝矿泉水就好，不麻烦你了。”
刚在梦里和死亡亲密接触，梦醒了，仿佛重生一般，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空姐人很好，我也愿意跟她说笑。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长成这样还潘金莲，哎哟，我去，哈哈哈哈哈，笑死了…哈哈哈……”
我刚说完“金莲”这个名字，一直盯着空姐流口水的猪头先生就发出雷鸣般的爆笑声。我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非但不收敛，反而笑得更猖狂。
空姐站在过道上，对着我，无奈的相视一笑，转身回乘务员休息区了。
【三】
“哇，彩虹，好美啊！”
“哪儿？哪儿？”
“咦，又没下雨，哪来的彩虹，不过真是好美啊……”
机舱里，一阵阵惊呼声，大家都齐齐朝着窗外望去。
我顺着大家的眼神看向窗外，一道梦幻的七色彩虹桥，搭在滚滚云层上，美得妖艳，美得炫目。
“彩虹在飞耶，一直跟着我们飞，哇，好神奇！”
机舱中央靠窗坐的乘客，发出惊叹。
我仔细观察，找参照物对比，彩虹确实跟着飞机一起舞动，不偏不倚，刚好就在机翼上方。
大家都沉浸在彩虹营造的美轮美奂中，甚至有些许乘客解开安全带，站到过道上，只为欣赏难得一见的奇景。
我百无聊赖的看了一眼窗外，刚才的梦境，在我心里留下的血色阴影，挥之不去，看到彩虹，竟莫名有些心惊。
丽莎从我背后的休息区探出头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如实回答了。她听完皱起眉头，提醒我一定要系好安全带，我纳闷的点点头。
突然，机身开始微微倾斜，坐在机尾，感受到的晃荡更加明显，我不禁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几秒过后，机身稳定了下来。
人们大概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站在过道上，身形随之摇晃了几下，抓住椅背站稳了，依旧沉醉在窗外的美景，不可自拔。
“各位乘客，您好，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刚才的颠簸感，是因为飞机从低海拔地区飞往高海拔，遇到强对流空气，引起机身轻微的摇晃，现在已经稳定飞行，请不要离开您的座位，系好安全带！”
广播里响起机长富有磁性的声音，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扭头看了一眼丽莎，她的表情有些凝重，双手紧紧的抓住安全带。
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我也跟着紧张起来，耳边又响起流夏说过的话，飞机失事的死亡率是最高的，一般都无人生还。刚刚梦里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又浮现在我脑海里，想着丽莎被摔成肉饼的样子，我有忍不住扭头去看她。
就在我扭过头的这一刻，飞机毫无预警的往下载跟头，机尾瞬时直立，我的双腿被甩得悬空，脑袋狠狠砸在前面椅背上，我最后听到的，是自己脖子扭断的声音，那是我的骨头嘎嘣碎裂发出的声响。随后，我的五识就被黑暗侵袭。
黑暗，无边的黑暗，周围一片死寂。我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耳朵什么都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仿佛我只是空气，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记忆，停留在这一刻。
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四】
“丽莎……丽莎，你醒啦，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姐妹们，丽莎醒了，快过来。”
“丽莎……”
“丽莎……”
“师傅，你终于醒了，呜呜，吓死我了，我一听你的航班出事，就飞过来了……呜呜”
我的眼珠子闪动了几下，奋力想把眼皮掀开，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如此陌生，却让人感到温暖亲切。
“快去把窗帘拉上，把灯关了，你师傅睡了三天，眼睛受不了强光的刺激。”
离我最近的一个模糊面孔，大声指挥着身边另一个人。
眼前，模糊的黑影闪动，我又试着转转脑袋，能动。可我明明记得，飞机出事时，我的头撞在椅背上，扭断了脖子，我甚至清楚的记得那串骨头碎裂的咯吱声响。
眼睛终于能适应屋子里的光线，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难道是天堂？我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白色黄色红色的液体在流淌。
“师傅，你能看见我吗？”
稚嫩甜腻的声音，从左耳传来。我艰难的偏过头，一个空姐打扮的亭亭少女，梳着高高的丸子头，一双无辜呆萌的大眼，满是担忧的看着我。
“我……认识你吗？你……是谁？”
我试着动动嘴唇，含糊不清的吐了几个字出来。我真的不认识眼前少女，我之前从来不坐飞机，丽莎是我接触过的唯一一个空姐，符合我对空姐的所有想象。
“丽莎，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请医生过来看看。瑞秋是你徒弟啊，你带了她两年多了，你不记得她了吗？”
左耳又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只得深吸口气，又艰难的转过头去。等等，她说的是丽莎，那应该不是在喊我。可是，她们的眼神，为何都是直勾勾的看着我呢。
我闭上眼睛，缓了缓神，才又睁开。人影都变得清晰了，清一色的空姐打扮，看得我更加迷糊了，难道是我误入了某个航空公司吗？！
说话的那名空姐，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鹰钩鼻，丹凤眼，颧骨高耸，下巴尖尖的，个子不高，三十出头的样子。能看出，她是有些资历的。只有她坐在我床边，其他人都规矩的站着。
只是，我也不认识她。
她见我眼神迷茫无措，又急忙招呼身边的空姐去喊医生。
我听着听她们的对话，又看看周围一片纯白，反应过来，这是在医院。所以，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扭断了脖子，居然还能活下来，我真佩服自己命大。也许，老天也觉得，我命不该绝吧，至少，要先等我找到流夏。
一行滚烫的泪水，从我眼角滑落。这是激动的泪水，开心的泪水，有谁死而复生能不激动，能不开心。
一位男医生跟在一名空姐身后走了进来，大家立刻让出一条路。
“病人需要好好休息，你们既然看到她了，也就该放心了，都回去吧，留下一两个人照顾就好。”
医生严肃的发话了，几个女孩子很不情愿的跟我打了招呼，又跟那位短发空姐打过招呼，才陆续离开。
“医生，您快看看，丽莎醒了之后，不记得大家了，连我都不认识了，她是不是失忆了？”
短发空姐焦急的拉着医生说开了。
丽莎？她为什么又喊我丽莎呢？丽莎明明是那位人美声甜的空姐，我是金莲啊。丽莎貌美肤白，双腿修长笔直，我又矮又黑，路人一个，云泥之别的两个人，怎么还能认错呢？！
医生走到我床边，用手掰开我的眼皮，又拿小电筒照照我的眼睛，强光刺得我不得不闭上双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医生的语气稍微温柔了一些。
我开始从头到脚，试着挪动了一遍，还好都是有知觉的，有些酸痛，但不严重。
我摇了摇头，被医生制止：“你现在要尽量多休息，尽量少活动身体，我问问题的时候，你小声说话就可以，不用摇头点头。”
“好。医生，请问……”
我正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发现，这个从我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不是我的。我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绝不是现在这般甜腻梦幻的声音。
“啊……哦……鹅……咦……”
我又试着发出不同的声音和音调，确信，这真的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医生，她……没事吧……”
那位短发空姐见我傻傻的练发音，忍不住插里面话来。
“把嘴巴张开，我来看看，是不是咽喉不舒服。”
医生拿出一片小木片，就要来按住我的舌头。我赶紧偏头躲开，急忙说：“医生，我嗓子没事。我就是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丽莎，你是说飞机失事以后吗？航站楼第一时间得知飞机故障，正准备指引紧急迫降，谁知道燃油已经泄露太多，引擎起火，飞机失去控制，坠毁在华山以北的山坳里。机头机身完全粉碎，只残留了一部分机尾。老天保佑，整个机组，你是唯一的幸存者。飞机上其他的249人，全部罹难……”
短发空姐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的啪啪掉落。
按照她所说的，只有丽莎是唯一的幸存者，难道，我真的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为何跟丽莎一模一样？！
“你说，我是唯一幸存者……那……有没有一个叫金莲的女孩儿？她怎么样了？”
“罹难者名单，昨天已经对媒体公布了，我大概记得有这个名字，只是记不太清楚了。等会儿，我搜搜新闻给你看。”
短发空姐从杀手包里掏出手机，噼噼啪啪几下，搜出了昨天的新闻，仔细找了一遍，把手机放到我面前。
“你看，是这个名字吗，金莲。你认识她吗？”
她把脸凑过来，给我指出名字。
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躺在罹难者名单里，我分不清是震惊，是伤心，是悔恨，是不甘，还是心有余悸，亦或是侥幸。因为此刻，我正好好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有呼吸，有心跳，有知觉。
【五】
我脑海里有个声音跟我说，难道你是借尸还魂？！我不敢回答，不敢承认，虽然在心底，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我还不想死。并且，丽莎的身体条件这么完美，是每个女孩梦寐以求的。
我知道，这个想法很邪恶，很自私。如果我真的灵魂出窍，霸占了丽莎的身体，那她的灵魂呢？！该安放何处……
况且，我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师姐，你有罹难者的照片吗？”
我恍惚着，说出这个问题，我想知道，那个死去的金莲，真的是我吗。
“师姐？！你怎么喊我师姐……哦，我差点忘了，你失忆了。还是喊我老白吧，听着顺耳，咱俩十几年的姐妹，你一直都喊我老白。”
短发空姐语气急促，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目了然。
“对了，你说的那个照片，还真没有。我见过内部未公开的现场照片，唉，触目惊心，惨不忍睹，一片血肉模糊，根本看不出个人形，几乎都是碎块，家属辨认尸体只能靠DNA检测，所以会耽搁很长时间。还有，你说的那个金莲，我想起来了，大概有点印象，因为只有她一人，一直联系不到家属。”
家属？！我的家属当然联系不到。
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被领养，养父母生了弟弟之后，又把我抛弃，和我断绝了所有关系。
至于流夏，曾经我以为他会是我这辈子最亲的最爱的人，他也曾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所以，我真的不想再失去，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让她好好休息，别再刺激她。”
医生见我情绪不稳定，下了逐客令。
“好吧，丽莎，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哎呀，差点忘了告诉你，你出事那天，我第一时间就给你家流夏打电话了，但是他手机一直打不通。你醒了，我太开心了，就一直忘了告诉你……”
“流夏？你说的是流夏吗？！他是……谁……谁的男朋友？”
我一听到流夏这个名字，就没再留意老白其他的话，连忙出声打断她。
老白见我这个样子，很是担心。抬起手，轻轻的帮我捋了捋耳边的长发，看起来有点失落。
“你说你，我跟你十几年的姐妹，你都不记得了，就只记得你那个小白脸。他当然是你男朋友啊，那个有名的网络写手，谁都抢不走的流夏！”
网络写手…流夏…真的是我找了一年的流夏。可是，我现在是丽莎的模样，难道……
我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虽然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我就是不愿承认，曾经说要爱我一辈子的人，转眼就成了别人的男朋友。
“丽莎，你别太担心，他以前也常常不接你电话，我听你抱怨不止一次了。这次，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可能就是飞到外地签名售书了，毕竟他名气那么大，也该去挣点收入，不能总靠你来养活。”
老白意味深长的劝说，让我大概了解了流夏和丽莎的关系，想来，丽莎也是个可怜人，养了一个白眼狼，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他居然电话都不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女人的床上鬼混。
“师姐…老白，你先回去休息吧，照顾我这么多天一定累了。”
我很喜欢老白的个性，直爽，又仗义。心里真的很感激她的照顾，也担心她的身体。
“是啊，白师傅，您回去休息吧，您都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再这么不眠不休下去，身体会垮的。这里有我照顾师傅就好。”
一直站在角落，安静不说话的瑞秋，这时候终于接上话了。
我感激的看了一眼这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
“好了，你们安排一下，病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主要就是惊吓过度，还有些肌肉拉伤，好好静养就可以。你们有事就到办公室找我，我先去看其他病人了。”
医生说完，拿着查房记录就走出了病房。老白终于答应先回家睡一觉，明天再来换瑞秋。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瑞秋两个姑娘家，她显得有些局蹙，大概是徒弟对师傅都有些敬畏。
【六】
“瑞秋，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我缓缓抬起手，拉她坐在床边，认真的问出这个问题。
“鬼……我也不知道。可能……大概是有的吧……师傅，你怎么问起这个，医院里本来就瘆得慌，讨论这个问题，心里更是毛毛的……”
瑞秋胆子小，一听我问出这个问题，身子就有些微微发抖，手心都是凉的。
“那我们换个话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忍心再折磨这个可爱的小丫头，于是想从她口中打听丽莎的更多信息，我要知道，流夏为什么会选择丽莎，他是为了她才离开我的吗。
“师傅，在我眼里，你简直就是完美的化身。不但人长得美，声音也好听，性格又温柔，对朋友也非常好，教我很认真……总之，就是完美。只是……”
瑞秋夸了我一大堆，最后却支支吾吾不肯说。
“只是什么？”
我很好奇，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只是……我说了，师傅可不准生气！”
我艰难的点点头，表示不会生气。
“师傅，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对我们都好，真的。只是……可能是因为你对我们都太好了，所以……就忽略了流夏哥哥……”
瑞秋声音越来越低，我竖起耳朵才能听见，虽然声音小的像蚊子，但她说的每个字都听清楚了，特别是，她提到了流夏。
“好徒弟，你跟我好好说说，我怎么忽略他了……”我听她称呼流夏为哥哥，心里一阵莫名的妒意。
瑞秋低着头，抬眼偷看我的表情，见我没生气，反而带着点调侃，她似乎有些懊恼。她嘟起丰厚的嘴唇，扭捏着该跟我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拿出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划拉了几下，把屏幕摆到我面前。
“师傅，你看，你的朋友圈，除了自拍，就是跟组里其他空姐的合照，从来没发过你和流夏哥哥的合影。你再看他的朋友圈，晒的都是你们的亲密合照，一起看日出，一起旅行，一起看书……感觉你都不肯承认他是你男朋友，他却为了你，伤了多少粉丝的心，他一直在努力的维护你。”
我呆呆看着瑞秋手机里，不停滑过流夏和丽莎的亲密合影，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全然没听清瑞秋在说些什么。
瑞秋退出微信，拿开了手机。就在她关闭手机的那一瞬间，她的屏保图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流夏的签名！对，就是我在微博上看到的那张照片，流夏的粉丝上传的，新书签名照片。原来，那个西安姑娘，就是我眼前的瑞秋，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我突然感觉胸闷，喘不上气来，急忙招呼瑞秋帮我倒杯热水。
“师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只是……”
瑞秋扶我起来，升高了枕头，把热水递到我面前，我就着吸管喝了几口，觉得不解渴，抬起扎满针头的右手，接过杯子，几大口灌下了。
“师傅，你慢点喝，你以前可从来没这么粗鲁过呢，哈哈，不过，这样好可爱……”
瑞秋捂着嘴偷笑，看得我脸上烫烫的。
“好徒弟，你也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不时闪现出我在飞机上的梦境，一会儿又切换到老白给我描绘的坠毁现场，又不时跳出流夏和丽莎的合照，还有那张签名照片。
我必须冷静下来，否则真要被逼疯了。现在，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今天受到的冲击，够我消化好一阵子了，也许，到最后还是会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师傅，我不吵你了，我就坐在一边，安静的陪着你，我不说话。”
瑞秋不放心我一个人，自己默默坐到角落的沙发上，调整了一会儿姿势，不时抬眼偷看我。见我没再坚持赶她走，才稍稍放松了一些，拿出手机，自顾自的玩起来。
【七】
瑞秋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沉浸在自己网络世界里。我试着伸了伸睡得发麻的双腿，突然想出去透透气，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好怀念户外的新鲜空气，蓝天白云。
我又看了一眼瑞秋，不忍心打扰她的专注。于是，我慢悠悠的拔下手上的针头，拔出塞在鼻子里的氧气管子，用手撑着床，先坐直身子，再把腿抬起来放到地上。
脚刚沾地时，几乎没知觉，身子一软，倒在床上。我扶着床，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能迈腿了。这双长腿，我还不太适应，扶着墙，一步步挪到门边。瑞秋一直没抬头，我就这么偷偷溜出去了。
从病房，到楼外的院子里，短短二三十米路，我挪了半个多小时。走到一棵树下，我终于能挺直腰杆站稳，真正感受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个新的身体，我很满意。虽然穿着难看的病号服，这一路上，依然收获不少艳羡的目光。憔悴苍白的面容，大概更惹人怜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味，偶尔还会飘来一股桂花的香气。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我第一次觉得，活着，是多么的美好。我不禁高举双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妙曼的身姿，又吸引了不少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贪婪。
我享受着众人投来的各种眼神，这若是换作以前的我，根本无法想象。
有谁会对马路上，绿化带里的小草，多看两眼。以前的我，就是那棵不起眼的小草，卑微到泥土里。
所以，和流夏在一起的八年里，我从来不敢公开承认他是我的男朋友，这也是他的要求。他说，自己有大量的女性粉丝，如果公开恋情，会影响粉丝的情绪，进而就会影响他新书的销售量，最后会影响他的收入。
我什么都听他的，谁让他是我在世界上最亲的人呢。
而现在，流夏和丽莎在一起，公开晒幸福的都是流夏。
哼！想到这里，我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我真的很想看看，在那个卑微的金莲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流夏，在丽莎面前，是怎样一只哈巴狗。
我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新的身份，尽管我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也许丽莎的魂魄，过不来多久，就会回来抢夺这具身体，谁知道呢。我必须尽快找到流夏，我一定要找到答案，苦苦追寻了一年的答案。
在这之前，我不能露馅，我要从瑞秋和老白口中套出更多关于丽莎的信息。
我正在冥思苦想，该如何跟她们开口。一个穿着白色丝绸练功服的阿姨，在我身边摆开架势，耍起了太极。
我有些好奇，一直盯着她看，她感受到我的注目，耍到我这边的招式时，就会对我点头笑笑。过了十几分钟，她终于打完一套完整的拳法，如行云流水，把我深深的吸引。
阿姨走到我身边，约我一起坐下聊聊。我看着她目光和蔼慈祥，不忍拒绝，就随她一起坐在长椅上。
“阿姨，我看您面色红润，身法轻盈，您练太极很多年了吧？”
出于礼貌，我先开口寒暄。
“小姑娘嘴真甜，真会说话，呵呵。是啊，我耍太极都快耍了五十年了。”
阿姨被我一说，笑得合不拢嘴。
“五十年？！阿姨十岁不到就开始练了吗？”
我一听练了五十年，觉得很惊讶，阿姨的年纪看起来不超过六十岁。
“哈哈哈哈，姑娘太讨人喜欢了，阿姨我今年八十多，快九十了，哈哈哈哈哈……”
阿姨一听我把她说的那么年轻，更是开心的哈哈大笑。
九十岁？！可真看不出来，明明就是五六十岁的样子，连头发都是黑色的，也许染过，但她脸上，没有一点老人斑，皮肤很白皙，几道皱纹也不像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壑壑。
“姑娘，阿姨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她见我不再说话，就主动开口问。
“阿姨请说，我听着呢。”
虽然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听听也无妨。难道还能遇到个世外高人，看出我是鸠占鹊巢吗？！
“小姑娘，我看你脸色青白惨淡，身子虚弱，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难关了？”
阿姨的眼神，显得格外忧心忡忡。
我心里嘀咕，人在医院，当然是生病了，生病了当然脸色不好，当然是个难关，难道还是喜事吗。我顿时感觉，她有些不怀好意，像个神棍，难道是想骗点钱吗？！
“姑娘是不是在想，我是个骗子，想骗你钱？！”
我心中所想，居然被她一语道破，让我有些难堪。我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她对我的表情，似乎很满意，笑着摇摇头，又说：
“姑娘，你似乎有些心结没有解开，而且，你似乎呆在不该呆的地方。”
听到她的话，我震惊了。难道，真的有世外高人？！应该是的，既然我都能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自然就有人能看透这一切。
“阿姨，您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吧。”
【八】
一年前，流夏的失踪，几天前，我看到的微博照片，我在飞机上遇到的空姐丽莎，还有那个身临其境的噩梦……这一切的一切，也许，不只是巧合。
阿姨定定的看着我，眼神无比深邃，深不见底。
“你在找一个人！在找一个答案！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
阿姨的话，再次让我震惊，她居然能看透我内心深处的秘密，仿佛，在她眼里，我就是透明的。
我用力的点点头，嘴里不停答应。
“好，想必你也知道，我不是普通人，因为你也不是普通人。如果你信得过我，那等会儿我喊你的名字时，你答应一声在，我就能带你找到你要的答案，见到你想见的人。”
阿姨的表情，神秘莫测，让人无法猜透。
我想了想，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已经够玄乎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姨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既然肯帮我，那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好，我相信你，谢谢阿姨。”
她见我做好了决定，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锦囊，小巧却很精细，上面刺绣的图案，都是我没见过的。
“来，你把这个锦囊挂在胸前，一会儿我喊你名字的时候，你回答在就可以。”
我接过锦囊，乖乖挂在脖子上，虽然心里很纳闷阿姨究竟在耍什么把戏，难道还能来个大变活人吗？！
我正想着，阿姨喊了一声“金莲？”
我急忙按照她的吩咐，答应“在！”
瞬时，我眼前出现一团灰色的漩涡，我的眼神陷入漩涡里，被不停扭曲，连带着我的身体，我的意识，在扭曲中慢慢消散，我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五识被封闭。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还好，阿姨应该没骗我，之前我在飞机上，完全听不到声音，现在能听到，说明我还有意识。
“哈哈，你当然有意识。我要把你变成最厉害的鬼王，没有意识，成就不了鬼王，一般的孤魂野鬼，只配成为你的食物，根本不值得我花费这么多心血。”
阿姨苍老的声音，此刻变得狰狞。我一步步的接近真相，却也一步步的走进圈套。这一刻，在无边的黑暗里，我的心，变得清明，所有发生过的事，一幕幕浮现，却再也惊不起一点点波澜。
“不，你不能平静！你要恨，你要怨，你要怒，你要燃起复仇的熊熊火焰，你要把从小到大累积的所有怨恨全都激发出来！”
我在黑暗中，心如止水，惹得阿姨大发雷霆，不停的想要激怒我。
“哼，等你看到流夏，看你还怎么冷静。”
阿姨恶狠狠的甩下一句话，我感觉这个黑暗的空间摇晃了几下，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九】
“金莲，醒醒，睁开眼睛看看，他是谁？！”
那个阿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说话的时候，又让我恢复了意识，能听能看，只是不能说话不能动。因为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我更像是一团空气。
我周围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爬满紫藤花的回廊，破旧的两层小楼，斑驳的木质扶梯，小楼前铺满碎石的院子，院子里高耸入云的松树。
多么熟悉的景象，仿佛刻在我生命里，永远无法忘怀。这里，充满我儿时的回忆，是我亲生父母把我遗弃的地方，青松孤儿院。
“师兄，我把金莲带回来了，辛苦养了她几百年，让她度过九九八十一情劫，现在终于可以把她炼成万鬼之王。”
阿姨口中的师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在回廊里，缓缓转过身来，我终于能看清他的脸，居然就是青松孤儿院的院长。
当年，我呆在孤儿院，他曾带给我爷爷般的温暖，五年里，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在我被领养的时候，他哭得老泪纵横，仿佛被割下心上的一块肉。我曾经，也感动过。然而，我被养父母赶出家时，他们才告诉我，老院长当年为了把我多卖点钱，可花了不少心思，我当然不肯相信。
在我工作后，领导第一笔工资时，我给他买了一盒茶叶，想要送给他。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听见他在跟一个男人讨价还价，准备卖一个孤儿院的孩子。那个人不是来收养孤儿的，他卖回去是为了给自己的亲身儿子换肾，好不容易找到配型的，院长自然要坐地起价。
从那时起，我绝望了。对所有人，对所有事，都绝望了。
直到后来，遇到流夏。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书店里。我在翻看他的新书，他走到我面前，问我需不需要签名。那天，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他身上，他脸上的笑容也和阳光一样温暖。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暖的对着我笑。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逛那家书店，就为了能和他偶遇。那年，我十七岁，是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
直到一个月后，他的新书上架，我才又见到他，要到了他的签名。他说，其实他知道我每天都在等他，只是他不能给我答案，所以不想伤害我。后来，他想明白了，喜欢就要在一起。于是，我成了他不能公开的秘密情人，他成了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亲人。
这时，院长开口说话了，声音和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呵呵呵，金莲，虽然你现在只是个魂魄，没有肉身，但你能听能看能思，我能感知你的意念，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不用觉得惊讶。你现在是在想那个流夏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院长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向那株疯狂爬满整栋小楼的妖艳紫藤。我的目光竟能穿透地面，在它根部钻入地下百米的深处，一团不停涌动的乌黑之气，低沉的嘶吼着。
“你没看错，流夏根本不是人，他只是我收集起来的欲望，人的欲望：贪、嗔、痴、食、色。只要人类还有欲望，就能滋养他，他将永生永世，不死不灭。这几百年来，和你同床共枕的，都不是人，哈哈哈哈……”
怀疑、震惊、愤怒、委屈，怨恨……如果你突然被告知，自己千百年来，转世轮回，都是被人一手操控的，你会是怎样的心情。此刻，我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怒，是恨。我周围的气息，越来越滚烫，就像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院长感受到我的怒火，非但没有停下，还继续火上浇油。
“你经受的九九八十一情劫，每个枕边人，不过是这团欲望之气占据了凡人的肉身。那些凡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出灵魂，大多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很容易就能被鬼魂借身。那个空姐丽莎，就是一个完美的皮囊，不知被多少魂魄上过身。至于你，只是个魂魄。自从你七百多年前枉死，就再也没做过人。我安排你占据凡人的肉身，之后再消除你的记忆，让你以为自己一直在转世轮回。哈哈哈哈……”
【十】
“轰”一声巨响，积压七百多年的怒火和怨气在此刻喷发，我周身燃起熊熊的火焰，眼前所有的景物都披上一层血红的外衣。我有了新的躯体，但不是凡人的肉身，而是一团火焰。我试着上下蹿了一下，却被无形的禁锢打回原地。我放大意念感受这份禁锢，然而意念送出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莲，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禁锢你的这个锦囊，是我抽了一千个童子的心筋才编好的，换作是我，都逃不出去。”
“成了，成了，恭喜师兄，炼成了全天下最厉害的鬼王。有了她，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那些劳什子的茅山道士，再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个把我蒙骗过来的阿姨，此时像个欢脱的少女，手舞足蹈在我身前蹦哒。如果我已经存在了七百多年，那他们一定是比我还久远的老怪物，也许，跟我一样，不过是游魂，占据了凡人的肉身。
“呵呵呵，是啊，最精纯的灵魂，终于炼成了。师妹，你出的这个主意不错，那团欲望之气太过强大，人的欲望不断，它就会不断吸食膨胀。若我直接吞噬了它，早晚有一天会被撑爆。找个中阴身作为载体，把欲望加以吸收提纯，不但功力加倍，还能免遭反噬。你还找到金莲这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完美中阴身，实在是居功至伟，为兄没齿难忘。”
我听着那师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周身的火焰燃烧得更加凶猛，噼啪做响，恨不得把他们都烧成灰烬。
“师兄，这鬼王如此厉害，怕是不好控制，我们如何让她尽忠效力？”
那个六十岁老阿姨的模样，对着师兄却是一脸娇羞少女状，看得我着实恶心。
“呵呵呵，我不需要让她为我效力，我只要把我的灵魂跟她融为一体。”
院长目不斜视的盯着我，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这个时候，我也能大致感受到他们的意念，哪怕他们不说话，我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院长的眼神里，除了得意和贪婪，还闪着狡黠的光芒。他并没有把真相告诉自己的师妹，像我现在这么精纯的灵魂，他们绸缪千年，也只能凝炼出一个来。也就是说，他们二人中，只有一人能与我融合，从而拥有不死不灭，永生的灵魂，并且可以随意的占据凡人甚至是各种灵物的肉身。
院长知道我在想什么，又开口说：“金莲，你真聪明，这么快就能掌控你的意念，窥探别人的所思所想。跟你融合后，我就再也不用每天吸食童子的血肉，来维持我的肉身不老不死。虽然你牺牲了自己，却挽救了千千万万的幼童，世人都会感激你的。”
我鄙夷的瞪了他一眼，虽然我没有眼睛，丧尽天良还给自己找光缅堂皇的理由。难怪我呆在孤儿院的时候，身边的小伙伴常常莫名其妙的失踪，虽然警察会立案调查，但都杳无音讯。
院长把目光移向那个脸上挂满仰慕和崇敬的阿姨，轻声温柔的说：“师妹，为兄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与你，不知师妹能否应允？”
阿姨双手撑着下巴，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见师兄居然放下身段央求自己，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好！多谢师妹成全！师妹的大恩大德，为兄永世难忘！”
院长边说边伸手搂住他师妹的后腰，猛然间，用力一推，嘴里大喝一声“去”，我就见一个人影超我飞来。
犹如久旱干涸的土地，恰逢甘霖。我扭动身躯，变成一张血盆大口，瞬间将她吞噬。她没有挣扎的机会，脸上的表情，从娇羞、迷恋、憧憬，到不安、委屈、愤怒，顷刻间，都化为乌有。
吞噬了这个千年老鬼，我的身躯愈加庞大，通体变得更加鲜红夺目，肉身和魂魄都是我最需要的养分，甚至，紫藤树下，那团嚣张跋扈的欲望之气，也让我垂涎欲滴。
我尽力在扭出一个脸庞，留下两个窟窿，当做我的眼睛，我藐视着眼前的一切，舞动着我的千万个触手。原本禁锢我的千根童子心筋，此时被我吞噬殆尽，连同他们的累世怨气，这使我更加不可一世。
院长此刻还在痴心妄想，他不知道我已挣脱束缚，也不知道我切断了他窥探的意念。他露出狰狞贪婪的笑容，张开双手，投入我的怀抱，幻想着能控制我，吞噬我。
我变幻出双手，猛然抓住他的千年魂魄，扔进我躯体中幻化出的囚牢。他的肉身即刻化为灰烬，而他的灵魂，将要忍受千年的炙烤，我绝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死去，死，是最好的解脱，他不配。
我把空洞的双眼，望向地底深处，千年的爱恨情仇，他从未能生而为人，而我，此时也已脱离人身。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紫藤树下。一黑一红两团气焰，欢呼着、雀跃着，互相吞噬、淹没，融为一体……
预知后事且看《孟婆独守奈何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