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回“好心”的仙女
卢嘉琪不见得怎么美。不，她称不上美。漂亮么?哎，要是把她五官拆开来看的话……不过，干吗这么狠心，竟要把人家的五官拆开来呢?她年轻漂亮，特别讲究衣着，时髦极了。说来也怪，最新出炉的各种信息，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的，正事还是绯闻，她都知道。跟她往来的人凑在一块倒也十分有趣；有真正的头面人物，也有……艺术家——这些个人都是她貌合神离的闺蜜来的，有几位说不出来有多吓人，可倒很体面，也很风趣。
卢嘉琪结婚已经两年了。她有一个心肝宝贝儿。不，不是刘祖高，而是刘晓泉，他们的儿子。作为丈夫，刘祖高是十分宠嘉琪的，更何况她还是他们家的大功臣，她给他老刘家生了个大孙子！他们家才叫阔呢，名副其实的阔，不是日子还算过得宽裕舒服的阔，那听上去就叫人又讨厌又扫兴。嘉琪要想买点东西，她必定去整个城最贵的商城去。比如她要买点花，一定会有大奔送她到最好的花店，一进门嘉琪就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外国派头盯着看，嘴里说:“我要那些，还要那些和那些，给我来十把那个，还有那瓶玫瑰，把那瓶也给我包起来。不，紫丁香，我可不要，长得像什么样！”店员低头哈腰，把紫丁香拿开，仿佛真给她说着了，紫丁香确实糟的不像样似的。“给我那些矮杆的小郁金香。红的白的都要。”买完走出店门上车时，后面就有一个瘦瘦的女店员跟着，磕磕绊绊地捧着一大捧白纸包着的花，看上去就像抱着个奶娃娃似的……
冬天下午，她会去一些精致的古玩店里买东西。她喜欢这些铺子。她喜欢与众不同，她觉得自己的品味比那些庸脂俗粉不可比拟的，她是卓尔不群的。还有那里的老板特别喜欢伺候她，他们故作高深的卖弄一些才学，把她奉承的舒舒服服，反正真有意思……
“您瞧，”老板总是用谦卑而恭敬的口气解释说，“我把货当成宝贝，要我把货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卖给那些没有真正眼力的人，那我宁可不脱手，有眼力的可实在难得啊……”于是他深深呼了一口气，摊开一小方蓝丝绒，用苍白的指尖把它在玻璃柜上铺平。
今儿这货是只小盒子，他是特地为她留着的，还没有拿给谁看过。一个精致的小珐琅盒子，上着那么细腻的釉面，看上去真象是凝脂炼成似的。盒盖上有个小巧的人儿站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树下，还有一个更小巧的人儿站在一棵开满了花的树下，还有一个更小巧的人儿楼着她脖子。她的帽子看来还没有天竺葵的花瓣儿大，帽子上还有绿缎带，挂在一根树枝上。两个人头顶上空还漂浮着一片粉红的云朵，象个守护的小天使。卢嘉琪脱下长手套。她每回要细看这类东西总是脱掉手套的。是啊！她很中意这个玩意儿。她喜欢它，这真是件好宝贝。她一定得搞到手。她把这凝脂似的的盒子转来转去，打开又关上，她不由看到自己这双手衬着那蓝色丝绒显得多么可爱。就连掌柜的那个迟钝的脑筋竟然也这么想。因为他拿起了一只铅笔，柔和地低声说:“容我指给您看看这个小妇人围裙上的花朵吧！”
“多迷人！”卢嘉琪夸起这些花来，不过这要多少钱呢?起初，老板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过了一会，看嘉琪爱不释手，才听他说:“十三万八”！
“十三万八”！嘉琪还是有点犹豫，又戴上手套，仔细看。……她面无表情，眼睛盯着一把胖墩墩的茶壶，茶壶就像一只胖墩墩的老母鸡呆在老板的桌边，即便是有钱人家，买个玩意……回答时声调也是神情恍惚的，“好吧，替我留着，行么？我回头……”
谁知老板早就点头哈腰，仿佛替她留着这个小玩意真是无上荣幸，这还用说，他当然愿意替她留着，永远替她保留都行。
店门的谨慎咔嗒一声关上了。她站在店门外的台阶上，两眼望着冬天下午的天色。下雨了，一下雨天就显得灰蒙蒙的，好像天就要黑了。空气里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刚亮起的路灯看上去阴森森的，朦朦胧胧，大有惋惜之意。路人躲在讨厌的伞下，匆匆走过。卢嘉琪感到莫名的惆怅。她把大衣裹得更紧一些，心里巴不得把这只小盒子也紧紧揣在怀里。不用说，汽车停在这里，她只要走下人行道就行了。不过，她还在等待着。人生中也有不愉快的时刻，这时你就站在屋檐下朝外张望，够多糟心。不过不应该就此扫了兴。应该马上回家去，吃一顿特备的茶点。正想到这里，不料有个年轻姑娘，又瘦又黑——不知她从哪路来的，像幽灵一样出现在嘉琪的身边，说话的声音幽幽的，象叹息，又几乎象呜咽:“姐姐，我可以跟您说句话么？”
“跟我说话?”嘉琪转过身，看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个子女人，大大的眼睛，年纪很轻，和她自己差不多，通红的手抓住单薄的衣衫，哆哆嗦嗦，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
“姐姐，”声音结结巴巴的，“你能给我点钱，一碗面的钱么？”
“一碗面?”那声音听上去又单纯又真诚，一点也不像叫花子的声音。嘉琪问她，“你一点钱都没有?”
“没有，姐姐，真的！”她答道！
“多奇怪！”卢嘉琪直盯着冥晦的暮色。姑娘也同样盯着她看。其实何止是奇怪！忽然间灵光一现，卢嘉琪把这次遇上这姑娘看成了一场奇遇。她是一个文艺女青年，这次黄昏邂逅就像大仲马，小仲马的小说中的情节一样么？她把这姑娘带回家去怎么样，反正她家正好缺一个钟点工！她真的做出她常常在书里读到，或在舞台上看到的那类事，那又会怎么样呢?这一定够带劲的。她听见自己事后对那些不胜诧异的朋友们说:“我就这样把她带回家来了。”心里这么想着就不由对身旁那个模糊的身影说:“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姑娘吓得直往后退，一时竟不抖了。卢嘉琪伸出一直手去碰她的手臂，“我不骗你。”她微笑着说。她感觉自己的微笑是多么真诚，多么和蔼。“为什么不去呢?来吧！这就和我一起坐车回去喝茶。”
“您——您不是骗我的吧！漂亮姐姐”姑娘说，声音里透着痛苦。
“我决不骗你！”卢嘉琪叫到，“我要你来，凑凑我兴，来吧！”
姑娘用手指蒙住嘴，眼睛死死盯着卢嘉琪，:“你不会把我送到派出所吧?”她结结巴巴的说。“派出所，民政局?我不会那样的，不，我只不过想让你跟我回家喝点热饮料，暖和暖和，顺便听你说说话——随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
饿肚子的人是很容易上勾的。女孩跟她上了车，一会她们就在暮色苍茫中疾驰而去了!
“好啦！”她边开着车边说，心里有一股凯旋归来的感觉。她眼看着自己捕获的小俘虏，很想这样说，“我这下可逮着你了。”不过，她的用意当然是好的。哦，岂止是好意，她还打算向这姑娘证明，生活中确实有很多出人意料，神话里的好心仙女确实是有的， 有钱人也有好心肠，女人家都是姐妹等等。她感情冲动地转过身来说道:“别害怕，你究竟为什么不想跟我一起回家呢？咱们都是女人嘛。就算我福分比你好吧，你还可以通过劳动养活自己，实现自身价值……”还没说完她的那一套精彩的高大上的演讲词，已经到家门口了!门开了，卢嘉琪用一种娇媚的姿态，护着那姑娘，简直就像搂抱似的，把她拉进走廊。温暖 ，柔和，明亮，一股芳香迎面而来，这一切在她那都是消受惯的，从不放在心上，她就看着这姑娘吃惊的的惊羡的领略着这一切。这可真叫人看得出神。她就像富家小姑娘在自己家里的育儿室一样高兴，要吃有吃，要玩有玩的！
“来吧，到楼上去，”卢嘉琪说，巴不得显出乐善好施的气派，“到我屋里去”。“好啦”两人一走进她那间华丽宽敞的卧室，卢嘉琪就拍了一下手，卧室的窗帘自动拉上，炉火熊熊，她那精致的橡木家具，金色的靠垫，好有淡黄色和蓝色的地毯上都闪耀着的火花。
姑娘刚进门就站住了，看上去她已经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了，早已不知所措，如在梦中。可卢嘉琪并不理会这些。
“来，坐下，”她叫到，顺手把一条漂亮的毛毯扔给她，“你先暖和暖和，我家保姆一会就会送热的食物上来，”
“我，我害怕，姐姐”姑娘慢慢往后退着说。
“哦！来吧，你喝点热的，洗个热水澡，怕什么呀？我是仙女姐姐！”她轻轻的拍打着小姑娘，一会儿，保姆送上热的汤水，小姑娘喝完后，惨白的脸露出红色，她安排她去洗澡，自己马上去洗漱换装！
当小姑娘洗漱完毕，保姆又送上茶点，她让小姑娘和牛奶，自己倒了一杯红茶，跟小姑娘攀谈起来。小姑娘靠在大大的圈椅中，干净的头发蓬蓬松松，也许是那汤水和牛奶的功效吧，嘴唇有了鲜红色，一对深陷的眼睛闪闪发亮，在温暖的房间内，昏昏欲睡。嘉琪一面喝着茶，一面柔声问她，“你上一顿是什么时候吃的?”
就在这时，门把手转动了。
“亲爱的，我回来了，”原来是刘祖高，他走了进来，拥抱轻吻妻子后，突然他发现屋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他瞪着眼睛呆在那里。
“没关系，”卢嘉琪看着同样惊恐表情的小姑娘笑着说，“这是我的小妹妹，你叫什么……”
“张清”那没精打采的人说，她倒是出奇的镇静，并不害怕。
“张清妹妹，”卢嘉琪说，“我们正在聊天呢！”
他一眼就看见了扔在地上的旧衣服，他转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说“今天下午天气糟糕透顶了”。眼睛看看倦怠的小姑娘，又看看卢嘉琪。
“可不，好冷啊！”嘉琪说。
刘祖高突然满面春风，“其实我是要你跟我去书房里好么？张清姑娘，别见怪哦！”
大眼睛抬起头来看他，不过嘉琪已经替她回答了，“她哪儿见怪了！”夫妇一起走出房间，走进书房！
“我说，”刘祖高一走进书房说，“请问，她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卢嘉琪笑了，她靠着他的胸口，“我在珠宝店门口遇到的，说真的，是真正偶然碰到的。她问我讨一杯面钱 我就把她带回家了，我想咱们可以帮助她，这是一件多么快意的善事吧！”
“你究竟打算把她怎么办呢？真是荒唐，异想天开！”刘祖高大声说。
“我要好好帮她，让她自食其力，要待她非常非常好，我们一块想办法，具体的我还没想好，我就想做一回仙女姐姐……”
“宝贝儿，”刘祖高说“要知道，这根本行不通。”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商人，干嘛行不通，我就是要，你看电视上，小说里，媒体上，不都在歌颂这类事么？我决定——”
“不过，”刘祖高慢慢地说，一边割开一支雪茄，“她倒是挺漂亮的。”
“漂亮?”卢嘉琪大吃一惊，脸都红了。“你说她漂亮么？我倒没有想过。”
“哎呀！”刘祖高点着了雪茄，“她确实长的可爱。你再去看看，宝贝儿，我刚进卧室我就傻了眼。话又说回来……我想你这下可大错特错了。你怎么安排，我听你的，我知道你可是个心善的小仙女！不过，她等会会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么？现在我要看一下财务报表了！”
“你这个十三点！”不过卢嘉琪说着就走出书房，不过她没有回到卧室，而是走回自己的小书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漂亮?小姑娘确实可爱，刘祖高居然看傻了眼！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打开了抽屉，拿出一大叠钞票，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抽出一小叠，回到卧室！
过了半个小时，刘祖高还在书房，卢嘉琪走了进来，她靠在门口，摆出一副外国派头看着他，“张清今晚不能和咱们吃晚饭了！”
“哦，怎么啦？”他的眼从文件中抬起头，“她有新约会了？”卢嘉琪走过来坐在他的膝上，“她一定要走，所以我就给了那个可怜虫一点钱，她要走，我也不能硬逼她留下不是?”她又柔声加了一句。
卢嘉琪刚刚做了头发，画了黑眼圈，戴上了珍珠项链，她伸出手捧着刘祖高的脸。
“你爱我么？我是你的肉么？”她说，娇声娇气的沙哑腔调，叫他听了不安起来。
“我非常喜欢你，爱你，你就是我的唯一！”他说着，疯狂的吻着他！
过了一会。她神情恍惚地说，“今天，我在珠宝店看见一个漂亮的首饰，就是装它的盒子也特别迷人！十五万，我可以买么？”
刘祖高把她在膝盖上颠动着说:“可以，这算什么，你好好看我们的儿子小泉，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如果你能再给我生个儿子，我就还要好好奖励你！”
不过这还不是卢嘉琪真正想说的话。
“高宝贝，亲爱的，”她把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悄声问，“我漂亮么？我美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