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当下?活在裆下!
《红楼梦》第十二回,出现了一个神器——风月宝鉴。
贾瑞被王熙凤戏弄后,患病不愈,跛足道人将风月宝鉴送给了他。但贾瑞呢?没有听跛足道人的话,这就像是买了药却不听医嘱的病人,结果呢,他正照风月鉴,白白送了性命。
贾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听医嘱的。他拿到风月宝鉴后,先是照反面,却被里面的骷髅吓了一跳,他这才正照风月鉴的。一正照风月鉴,不得了了,凤姐在里面向他招手哎,此时此刻,贾瑞早把跛足道人的医嘱忘到了九霄云外,结果,嘉瑞就在正照风月鉴中,送了自己的性命。
贾瑞正照风月鉴的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们要感谢《红楼梦》,给我们奉献了如此精彩、如此深刻的一个故事。
人生在世,就是向死而生。但人生而有欲,多要对尘世恋恋不舍,奈何?
曹孟德有诗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如果是贾瑞来表达他对人生的思考呢?他可能会这么说:对风当月,人生几何?
贾瑞思考了这个问题后,面对死神的咄咄逼人,他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尽享风月,及时行乐。
人生是一种偶然,死神的相伴和提醒总是伴人左右。具体到贾瑞这里,就更是如此了,他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也已经在风月鉴的背面看到了骷髅。贾瑞的情形,是作者的形象化表达,是作者的极而言之,有夸大之嫌,但说到底,贾瑞的这种处境,又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的处境呢?
这样的处境与人的自由意志,两者之间是一种天然的矛盾。所谓“ 举世皆从忙里老,谁人肯向死前休 ”,正是指此。但在这向死而生的过程中,在我们自由意志之支配下,我们去“忙”什么,去“不休”什么,不同的人还是有不同的选择。
贾瑞是一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他的选择就是多图多占,且享且受,及时行乐。贾瑞的生命是在虚幻的云雨之中结束的,很多人会觉得这个人挺可怜的。但我觉得,贾瑞一定是不屑于我们对他的可怜的。当他通过风月宝鉴,终于吃到了王熙凤这只天鹅肉的时候,他肯定是很满足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贾瑞曾对王熙凤说过:“来,来,来!死也要来!”他是死了,但他也确实“来”把男女之事享了个痛快。
我们从贾瑞的角度换到我们每个人的角度再来看,其实可怜的不止是贾瑞一个人啊?芸芸众生中的“贾瑞”多不胜数,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大概也或多或少有“贾瑞”的基因吧。
《红楼梦》第八回中,通过通灵宝玉和金锁片,表现了作者对死亡恐惧的思考。但在贾瑞这里,我们却丝毫看不见他对死亡的恐惧。这也难怪,他怎么会怕死呢?他的座右铭不就是“来,来,来!死也要来”吗?
贾瑞的这种人生态度,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 活得赚了 ”;用古典诗文的话来说,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用“鸡汤文”的话来说,就叫“活在当下”。
这样的人生态度,减轻了我们对死亡的恐惧。生活在恐惧中的人是不幸的,所以,直至今日,“活在当下”的活法,依然是很多人的选择。
但是,“活在当下”的贾瑞,却很快就死了。为什么呢?因为在贾瑞这里,“活在当下”,就是“活在裆下”:贾瑞就是为他那裤裆之下,活着;贾瑞也是因为他那裤裆之下,死去的。那些信奉“活在当下”的人,难道不该从他的故事中惊醒吗?
当然,人是有自由意志的。我说那些信奉“活在当下”的人干嘛,简直就是杞人忧天。
对,不说这些“活在当下”的人了。我应该去关心一下林妹妹,因为在第十二回的结尾,林妹妹的父亲身染重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