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笙离
一日,绛蓝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晦涩的压抑着路上的每个行人。
我和沈夜同母亲一起用晚膳,下人突然来报说:舒府外来了一位少年要求见舒烨舒相,舒烨是我的母亲,她早已离朝多年不问政事,一切都交由我打理。
只是母亲素来朋友熟人较少,离朝后更是鲜有人来访,今日突然有人来访,虽心生些奇怪却不敢有任何怠慢,速去让仆人请他们进来。
同来的还有一位老者,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两只小小的眼睛有点浑浊。
当母亲看到老人时,明明有那么一刹那惊愕,但是转眼神色平静如流水,看不出任何异样。
心里不仅暗叹一句:不愧是驰骋朝野几十年的母亲大人啊!
沈夜一见老人便立刻上前搀扶住了老人,轻声唤了一句“老楼主!”老人似乎很疲惫,点了点头,可眼睛却一直盯着母亲看。
听到夜华这样讲,我更加疑惑,心想此人定是有些来头。
母亲大人从他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平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人那黝黑铁青的脸上毫无光彩,只有一双疲倦的小眼睛不断地眨巴着,那下眼睑泡像两个小口袋似的挂在眼珠下。
"舒相,近来可好!"
母亲点了点头,礼貌性地回问一句:"你也可好?"
老人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渗出,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
"我恐怕时日无多了,今天来,是想把笛儿托付于你,因为他毕竟是你们舒家的嫡子,舒桦唯一的骨肉。"
母亲将那少年招呼到跟前,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眉眼。
"这孩子,和桦儿小时候一摸一样!"
老者听到这句话时,怔了怔,"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几近哽咽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像桦儿安排得那样,离开了京都,尽量不去打搅她的生活。只是年初我突发恶疾,已无回天之力。所以此次前来除了想把笛儿托付于你,另一件事就是想在我临死之前再见一下桦儿?”
老人就这样极尽哀求地跪在母亲面前,任凭沈夜如何劝说都不肯站起来。
这时一向刚强的母亲大人脸上滚落了几颗泪珠,点了点头:“桦儿已经不在了,她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开心地活下去,替她活下去。”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老人嘴里念叨着,在沈夜和那个少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只是他突然癫狂大笑,泪水像断了线一样地砸落在地。
“桦儿,没有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啊?”
语毕,老人一口血吐到了地上,不省人事。
沈夜找来了京都最好的郎中,却也无能为力。
母亲握着老人的手,泪珠一滴滴滴落,看着母亲无声压抑的哭,让我心疼不已,她断断续续说道:“桦儿,对不起,姐姐没有信守承诺!“
后来在老人葬礼上,母亲才告诉我他们的故事。
这位老人叫玉珩和姨母舒桦是青梅竹马,两家人从小为他们许下婚约。
然而,造化弄人,玉珩母亲惹怒朝中奸臣子发,一夜之间,满门抄斩,还是舒桦偷偷为他运作,偷梁换柱,才救下他一条性命。
死里逃生的玉珩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能忘记屠他满门的恨,更不能忘记父母临死前的模样。
他恨自己不是一个女子,习得一身武艺,手刃仇人,更不能考取功名,亲自为他的父母姐妹昭雪。每天他一闭眼就看见母亲、姐姐们的尸首被曝晒城墙上的情形,无奈之余只能天天用酒麻痹自己。
舒桦自从玉珩家出事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舒桦时常对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定要为你报此仇以告你父母在天之灵。”看着舒桦斩钉截铁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更痛,家人离开后,在这世间恐怕也只有舒桦真正关心他,视他如生命。
而现在的自己负罪累累,一不小心就可能牵连到舒桦,可能整个舒家都会随着他一起陪葬。更何况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嫁给舒桦,一个有罪之身,永远像一只臭鼠一样躲在黑暗之中,永无休止。而舒桦,文韬武略,真是建功立业的盛年期。
所以他不能连累舒桦,更不能让她替自己去报仇。
一天夜里,玉珩一个人偷偷地离开舒府,离开了舒桦。
一个若不经风的男子,身无分文,徒步来到京城。经过长时间风吹日晒,他已经变了一副模样,头发凌乱粘着树叶,衣服破了很多处洞,露出白皙的肌肤,每天和一些叫花子流落街头讨饭。
一日,凤楼头牌云俞在街上看见他后便将他带回了凤楼。
梳洗打扮之后,玉珩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云俞看了他一眼,眼里竟流露出惊艳,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有一日,你定会取代我的位置。”
云俞一语成谶,却没有丝毫妒违之心,而是竭尽全力的栽培玉珩。
短短几月内,玉珩就成为凤楼的头牌,云俞更是将整个凤楼教予他打理。一时之间,玉珩成为这皇都的风云人物。
但是在玉珩的心里,他一直都没有忘记灭门之仇,不惜花重金去刺杀子发,只是派出无数个杀手都无功而返,说子发身边有一高手保护,他们根本近不了子发身前。
于是无奈之下,玉珩只好亲自出马,色诱子发。
一日,子发如同往日一般,包下了凤楼的头牌,也就是玉珩。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于是准备好了一切,就在这一晚杀死子发。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玉珩如同往日一般盛装迎接子发,只是看到子发的众行随从,突然他的眼睛刺痛了,子发贴身侍卫竟是是舒桦。他的手指死死的掐到肉里,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舒桦是要来揭发他吗?
舒桦难道不知道子发是他的仇人吗?她难道忘记了自己了吗?
玉珩冷笑了几声,噬心地疼痛硬生生地颤抖在嘴边。
原来爱情永远抵不上荣华富贵,自己多次花重金派去的刺客都是无功而返,原来她们口中的高手竟然是舒桦。
玉珩仰天大笑,身子踉跄退后几步,多亏身边的小仆扶了一把。
旁人似乎没有感觉到玉珩的异样,但这一丝一毫都映在舒桦的眼底,更痛在她的心里。
玉珩堵着心里的疼痛,踱步到子发身边,一脸媚像:“大人,人家可是等你很久了!”
子发一脸淫欲,爬在他的肩头耳语“小宝贝,我可想死你了!快到你屋里去。”满脸的油光闪烁的人影,玉珩点点头,微笑不语,拉着子发的手向他的房间走去。
自始至终,舒桦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跟随在后边,一脸奴才样子,不见当年的嫉恶如仇的样子。
而玉珩一路都在掐媚欢颜,心却在流血。
“舒桦,你就在门口守着吧!”子发吩咐道。
舒桦点了点头,立正门外了。玉珩没有看她的表情,只是重重的关上了门。轻车熟路的伺候起子发,眼看子发睡躺倒在床上,他摸戳着怀里匕首,手刃子发。
“大人,小的有要事禀报。”舒桦的声音传来,子发立刻从情乱心迷清醒过来,玉珩的心先是惊恐,后来是冰凉,原来女子如此无情无义之人。
“哎呀,真不懂事,进来。”子发有点抱怨意味但还是机紧起来。玉珩看着舒桦一步一步的走到床前,舒桦面无表情,也未曾看看他一眼,他的心此时就像有千万只蚂蚁撕咬着自己的心。
只是突然刀光一闪,刺到他的眼睛,他仰着头,紧紧地闭着眼睛,心里一阵平静,死在爱的人手里,他无怨无悔。这么多年了,自己也该解脱了。
噗!
一股血喷到他的脸上,腥味充斥着这个屋子。他猛的睁开眼睛,一脸迷茫。只见舒桦扯下帷幔,裹住子发的尸首,扔到地上。
“来,刚刚准备怎么伺候她,也怎样伺候我!”玉珩先是惊喜,后来满脸憋得通红,羞愧极了,准备拂袖而去。
“还想跑,知道你一定来报仇的,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你了。”她笑得很忘怀,亦如往日,没有半点拘谨做作。
趁此时,玉珩扑倒了正在大笑的舒桦。
窗外桃花含苞待放,屋内红袖添香。
第二日,玉珩醒来,舒桦早已不在,子发的尸首也不见了,屋内没有半点血迹和腥味。
屋外桃花已化作一片海,只是千叶桃花胜百花,孤荣春软驻年华。
昨晚,舒桦的那句“我定要护你周全。”此时回荡在他的耳畔。
日上三竿,舒桦珊珊来到他的屋前。
“外边景色如此之好,何不去逛逛?”舒桦拉着他的手,走到屋外,花香飘洒在空气中的每个角落,他们置身在满天飞舞的桃花雨中,舒桦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
“你许我春风,我许你桃花。桃花与春风,从此不分离,可好?”
舒桦眼里闪着希翼的光,他点点头,紧紧地抱着舒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桃花开来桃花灭,一树一树归尘埃。春来春去春又返,一弦一柱思华年。
那日,舒桦离开后,玉珩一直坐在这满园桃树下等她来,但她始终没有来。
他几番打探舒桦的消息,无任何所获。
几个月后,舒家家主舒烨弹劾子发,诬陷同僚,通敌叛国,证据确凿,将子发一家下狱,舒桦斩杀乱臣贼子,无罪释放,升为朝中五品官员,舒烨升为护国相,也为玉珩一族平反。
那日,桃花落尽,却没有昔人的身影。
桃花开,逃不开,掏尽无常变幻,成全我粉身粹骨,再推你离开。
又过了几个月,舒烨抱着一个男婴来到凤楼。
“舒桦说,这是你的孩子,你自行带走吧!请你们父子永远不要出现她面前,她想娶一房正经人家的男子,安稳过日子,从此再于你无任何瓜葛。这是十万钱,可保你们父子衣食无忧。”
舒烨将钱放在桌上,看着眼前的男子眼里空洞洞的,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就在舒烨转身离去时,男子突然高歌,“桃花已落尽,君归否?桃花妆已化,君视否?待君归来日,我嫁君可好?……”歌声伴随着孩子的哭声,直锥她的心窝。
妹妹舒桦几月前对她说的话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姐姐,我杀了子发,以子发在朝中势力与地位,他们一定要彻查此事,不会听信我的一面之词,只有我死,他们才能平息,不会追查到玉珩那里,才不会连累我舒家。待我死后,姐姐定要亲自将子发的罪状面呈圣上,为玉珩一家昭雪,只是这一切不要让玉珩知道,包括我的去世。我不在了,想请姐姐尽全力要护他一生周全。桦儿从来没有求过姐姐,这次姐姐一定要答应桦儿……”舒烨泪流满面,大踏步离开。
累世情缘,谁捡起,谁抛下,谁忘前尘,谁总牵挂。
桃花开,桃花落,桃花尽了笙歌没……此生执着什么,你若问我,终是笙歌落。
文\渔孩 坚持好看,认真打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