臆想症：有的人，注定是你的全世界

当周桐终于站在科学界的最高奖台上，接过白发苍苍的颁奖人手中的奖杯时，他竟然有些恍惚，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告诉自己，自己已经拥有一切了，该高兴的时候，就尽情高兴吧。可自己就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望向台下，妻子微笑着望向他，眼神温柔而又自豪。她一定对他的荣耀感同身受，她一定想告诉全世界她的丈夫是天下第一——谁让她爱他到骨髓。

他机械化地读完了答谢词，然后走下台去，牵起妻子的手：“这个奖，也属于你。”

全场掌声雷动，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都站了起来，眼含热泪地看着这个万众瞩目的天才科学家。他们都相信，科研是枯燥和无趣的，一路走来，是爱支撑着周桐获得今天的成就。

颁奖结束后，周桐没有去庆功宴——他向来不喜欢这样喧闹嘈杂的场合——哪怕那些人都是为了祝福他。

他和妻子并肩走在河边，回忆着初恋时候的往事。

是的，他的妻子是他的初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漫步在河边了。

这条河离家并不远，每到日升日落时，那风景真如西方油画里描绘的那样美。但周桐很少有时间欣赏。

今天，他终于可以和妻子一起，静静地感受这份美好了。

得奖之后，他决定就此退休。陪妻子安享晚年，也让自己腾出时间来，好好生活。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他问妻子。

“记得。当时你逃课来学校看我，我硬是让你等到下课，才出去的。”

“是啊，就在这个河边。”周桐感慨道，“仔细想来，这条河真的承载了咱们的不少回忆呢。”

“是啊，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坐在一起看夕阳，第一次一起联机玩手机游戏。”

“那时你可温柔了。”

妻子嗔怒道：“难道我现在不温柔了？”

周桐笑道：“现在，你更有女人味了。”

两个人打情骂俏着，一点也不像刚刚拿到科学大奖的国字号科学家。

接着，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去了家附近一个大型超市。

一进门，超市的导购便围了上来，一个劲地推销她们的酸奶、饮料，还有副食品。

“周先生，要不要让周太太尝尝这个，我们的新产品，很补很养颜的哦！”

“周先生，给您身边美丽的太太买一盒我们的面膜吧，保证让她永葆青春！”

“周先生，试试我们这个榨汁机吧，噪音小，出汁多，果渣干，清洗方便，买回去你们夫妻俩一天一杯鲜榨果汁，非常养生哦！”

周桐笑着偏过头去看了看妻子，一一谢绝了。在他眼里，妻子的美丽，无需任何外力的干涉。

“买点这个……再来点那个……你爱吃葡萄，我们拿一串葡萄……你在这守着购物车，我去把这个猪蹄称个重，你知道，我爱吃烤猪蹄。”

妻子依然温柔地看着他，就像刚认识时那样。这么多年来，两个人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拌过一次嘴。因为妻子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快到家楼下了，妻子突然有些犹豫。

“怎么不走了？”

“我第一次来你家，我……我不敢上去。”

周桐知道，这是妻子又开始表演两个人第一次见父母的情景了。

“哈哈，怕什么嘛，有我在！”

“不太好吧，什么都没准备。”妻子佯装羞涩道。

“乖，”很多年过去了，但周桐对妻子，仍然经常使用着昵称，“我父母今天不在家。”说完，刮刮妻子的鼻子。

妻子神态放松了起来，大大方方地挽起他的手臂，走进了单元楼的铁门。

“唉。”

“导师，你为什么叹气？”

“好好的天才科学家，脑子是越来越不清楚了。”

不远处，林湘无奈地摇着头，身边是他的得意门生。

一年前，天才科学家周桐被爆出罹患精神疾病。接受采访时，他会不停地和身边的空气说话、笑、打手势，吃饭时，还会单独留出一副碗筷，盛满米饭和菜，逢人便介绍，自己有个美丽的妻子，姓氏年龄都可以说得很详细。但其实，他并没有妻子，一生未娶。

渐渐的，天才科学家人格分裂、天才科学家得了臆想症的故事便在网络中不胫而走。大家在感叹他的痴情之余，对他能够同时取得这样大的成就展现出极大的钦佩。他的形象逐渐又天才，变为情种，成为一段佳话。

他家附近的人们，便开始配合他的“表演”：出租车司机载他时，也会和他的“妻子”聊两句；卖菜的大婶，会多给他几颗菜，强调太少的话两个人不够吃；去研究所上班，同事们也会时不时问候一下他的妻子。这样一来，也加重了他的病情，让他更加习惯于“妻子”在身边这个臆想。

周桐回到家，向往常一样，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退休生活就此开始，但他却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轻松。相反，他知道自己的抑郁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小雨，我好想你。”

他摩挲着怀里的奖状，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假如我真有臆想症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见到你了。”

“但是，你已经离开我六十年了啊！”

“我……好累……”

终于，白发苍苍的周桐下定了决心，走到阳台前，打开窗户。

“我来了，小雨！”

一跃而下。

小雨是他的初恋，高中毕业那一年，地震吞噬了整个学校。小雨推开了他，被永远压在了课桌底下。

“我快撑不住了，周桐哥，如果我能活着出去，你娶我好吗……可以的吧？”

这是小雨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