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日子
1
人生七十古来稀，再过两年他就到古稀之年了，好在他身体倍棒，觉得活过七十没什么问题。
过去的十年，他的生活是孤独的，再往后的每一年，也许他也逃不出这孤独的魔掌。
年龄大了，觉少，他每天早上四点半左右就睡醒了，醒后先抽一根昨晚临睡前卷好的旱烟。于他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一根烟抽完，整个人也就精神了。
他穿衣起来后，用烧开的热水将玉米面烫熟，凉了之后，端到小院里，喂给鸡吃。他养了六只鸡，每天能下三、四个蛋，这足够他吃了。
喂完鸡他开始做菜，虽然他每天早上只做一道菜，但菜量很大。不是他有多能吃，他是想留出中午和晚上的菜，即使有的菜剩了并不好吃，可他一个人对付吃也没什么。
他女儿常劝他早上少做菜，经常吃剩菜对身体不好，每天要好好吃饭，不要经常糊弄。女儿哪里能明白，他一个人的饭，图的就是省事，能吃饱就行。什么健康啊，对身体好不好啊，他一辈子也没想过这些事，现在老了，更不会去想。
吃饭时他打开了电视，并不是为了想看什么节目，他只是想让屋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样显得热闹。面向东坐在炕桌上吃饭的他，正好位于南北窗户之间，向北看去是村子的大道，走个人过个车都能看得到。向南看去时，视线跳过小院，先是菜园子，再往南是一片树林。当树枝慵懒地随着风微微地摆动时，会有过堂风吹过屋子，微小的凉意让他感觉很舒坦。
吃过早饭，对他来说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太阳还不那么火辣，他不急不缓地走进菜园子。菜园子里都是他种的各种蔬菜，茄子、豆角、辣椒、柿子、黏玉米、土豆、蒲公英、苦瓜、黄瓜、毛葱、葱、蒜等等，但凡农家该有的，应有尽有，整个夏天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秋天时，他会将黄瓜，茄子，豆角，苦瓜切成丝或片后晒干，留着冬天吃，苦瓜片用来泡水喝。
深秋时，他先把白菜在热水锅里焯一下，然后放入一口大缸里，再撒上点盐，加满水后，在白菜上压一块石头，随着时间推移到入冬，他就能吃到炖酸菜了。
为了让冬天的饭桌上的菜更丰富，他还会将蒲公英，黄瓜，豆角，辣椒腌制成咸菜，再把白菜，土豆，白萝卜，胡萝卜储藏起来，也就够他吃一整个冬天了。秋收冬藏，这是农民的规律，他早已轻车熟路。
菜园子的角落生长着各种野生植物，他喜欢它们在不用人的照料下就能野蛮地生长，有它们在，菜园子里才是热闹的。这一草一花，能给他孤独的生活带去一抹跳动地欢乐，这欢乐只属于他一个人，别人是体会不到的。
下午太阳落山后，他就在菜园子里吃晚饭。他特意用砖搭的简易桌子，正好够他一个人用。晚饭他雷打不动地为自己斟二两白酒，他每天不多喝，二两白酒足够他消磨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光。他置身于蔬菜与野生植物中，有袭来的凉风，有啾啾的鸟鸣，有飞舞的蝴蝶，这酒喝得格外的有滋有味。
一个人在菜园子里喝酒，让他心里感觉踏实。这踏实感源自于他的拥有，这菜园子，这家中的所有物件，甚至头上的天空，都归他支配。他需要这份踏实，他用这份踏实每天与孤独对抗，如果踏实丢了，他会被这孤独的生活逼疯的。
2
今天早上他刚吃过饭，发现小院里来了一只黑白色的小猫，不停地喵喵叫，他不知道是野猫还是谁家养的，也许是饿了吧。
他赶紧用小碗盛了些剩菜剩饭，然后端到小院里，放在了小猫的不远处。他躲进屋子，隔着窗户偷偷地观察它。
小花猫喵喵叫着，东看看西望望，小心翼翼地走到小碗面前，嗅了嗅，慢慢地吃了起来。每吃一口，小花猫就抬起头向四周警惕地看看，觉得安全后，再继续大口的吃着。
吃完饭的小花猫喵喵叫了几声，舔舔爪子，身上，又洗洗脸，最后向门口叫了几声后便走了。去了哪里，它还会不会来，他完全不知道。
他把碗收进屋后，便不急不缓地向大街走去。
大街的树荫下坐着无所事事的人，村子里已经没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了，他们都去了城市，只剩下四十岁以上的人继续留守在村子里。全村仅有的五个小孩天天在一起玩耍，这几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城市里生活，离婚后被送回农村老家，让孩子的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帮着照看。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以前那么热闹的村子，怎么几年的光景，就变得这么冷冷清清呢？整个村庄就像一位迟暮之年的老人，沉闷，毫无生气。
他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过去生产队的事，聊曾经下乡来的知青们，聊过过的苦日子，聊死去的人，聊生活中鸡皮蒜片的琐事……他们有说不完的闲话，聊不完的话题。那些喜怒哀乐的往事被一桩桩一件件平静地叙说时，你一言，他一语地补充着，便有了看得见摸得着的立体感。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人们吃完午饭再坐到树荫下，聊着聊着就该吃晚饭了。吃过晚饭再聊到天彻底黑下来，也就该睡觉了，一天又一天就这么周而复始。
这样周而复始的平静日子对他们来说就是幸福，有时的幸福是聊天中的哈哈大笑，有时的幸福是见面打招呼时的浅浅一笑，有时的幸福是夜晚中对远方儿女的惦念。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八点了，女儿今晚不会给他打电话了，他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女儿了。他想买一部智能手机，这样就能和儿女们视频，还能看看外孙女，孙子。可智能手机太贵，他舍不得买，也不想张口管儿女们要。如果他们能主动给他买一部智能手机该有多好啊，可他又担心买回来了用不明白，这事也就算了。
他躺在炕上，用遥控器不停地换着电视节目，最后也没找到他喜欢看的《动物世界》，只好随便找个节目看。每天晚上他听着电视节目睡，像催眠曲，很快就能睡着，起夜后再把电视关掉。
3
第二天一早，他做的土豆条小白菜汤，吃的时候加了一勺新炸的辣椒油，美味极了。他收拾完饭桌，突然听到了喵喵的叫声，是昨天那只黑白花小猫。他赶紧给它准备好食物，端到小院，放在它的不远处。一回生二回熟，小花猫没有像昨天那样小心翼翼，也许它知道他是好人。他躲在屋子里看着它吃，如果它每天都能来，他每天都会喂它。
小花猫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意外的快乐，每次他都舍不得它走，希望它能多待一会。
这让他想起每年过年时，儿子一家三口大年三十中午才能到家，初二一大早就走了。他舍不得他们走，嘴上却从未说过挽留的话。他知道，他们忙，是留不住的。他很羡慕别人家的热闹，而他只能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熬过热闹的正月。他心里憋屈，躲在家里老泪纵横，他感觉儿女们不懂他的孤独。那时，他最想念的，是他过世的老伴儿。
如今，小花猫的出现，是他治疗孤独的一剂良药。
小花猫已经熟门熟路，连着十多天，在上午七、八点钟左右来到小院吃食。有几天他早上做的菜并不多，明明可以全部吃完，却总要剩一点给小花猫。
这天早上他吃完饭，搬来砖，石棉瓦，在小院院墙的墙根处搭了一个专门给小花猫吃食用的小窝。这样它吃食时就不会被太阳晒到，下雨天也能有个躲雨的地方。他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蹲在小窝前，笑呵呵地看了好大一会。
小花猫回来后看到小窝很好奇，小心翼翼地钻进窝里，左看看右看看，除了给它的食物外，什么都没有。它走出小窝后，跳上小窝的顶部，低着头往小窝里继续看，看了一会儿才跳下来，走进小窝里开始吃食。
它好奇的模样把他逗笑了，他多想能一直这么喂它啊，有这只猫在，他每天还能有点事做，可他不知道能不能养得住它。都说猫是奸臣，谁给吃的就能跟谁走。
他每天心里多了一份挂念，早上睡醒后就想着小花猫什么时候能回来吃食，他总会担心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它再也不来了。
今天早上他刚睡醒，才发现外面下雨了，他不知道小花猫有没有躲雨的地方。
吃过饭后，他像往常一样将猫食放到了小窝里，雨淋不着，只要它回来就能吃得到。下雨天，人们都待在家里要么看电视，要么睡觉。他不想待在屋子里，觉得闷，便撑着破雨伞，穿着雨靴，来到了菜园子里。
雨滴落下后，他满耳朵都是噼噼啪啪的响声。一眼望去，新绿的植物塞满了他的视线，不但没有小花猫的身影，就连喵喵的叫声也听不到。他在菜园子里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没等到小花猫，便回屋了。
直到中午他吃过午饭，小花猫也没回来。雨还再下，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雨一直下到下午四点多才停，他穿上雨靴，走进菜园子，一股清新的气息和青草的味道直扑鼻孔。他穿过菜园子，走到南面的树林，他想找找小花猫。他学着小花猫喵喵地叫它，它也许听不见，也许听见了也听不懂是在叫它，可他还是不停地叫它。过了好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很失望。
这一天他也没见到小花猫，也许是因为下雨，它躲在哪里不方便回来吧，明天一早，它就会回来了。他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一早，他刚醒就看向窗外，小花猫并没有回来。吃过早饭后，他照例把食物放在小窝里，希望它能来吃食。他放好食物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大街上闲聊，而是坐在菜园子里等小花猫，他多么希望能听到熟悉的叫声啊。天彻底放晴了，小花猫今天应该能回来吧？
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依旧不见小花猫。他抽完了一根烟，便走出了菜园子，他想它今天不会回来了。他有了养一只小猫的想法，他觉得小猫能带给他很多快乐。
半个月过去了，小花猫也没有出现。他终于放弃了寻找和等待，也许它已经去了别人家，忘记了他对它的好，或者它已经死了。
4
小花猫活得好好的，它又回到了他的小院，但小窝里已经没有食物可吃了。它跳上窗台，喵喵地叫，它想把他唤出来，它叫了好久也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它在窗台上走来走去，结果仍是一场空。
天刚刚黑下来的时候，小花猫又回到了熟悉的院落。门窗紧闭，屋内一片漆黑，它焦虑的叫声依旧没人听得到。
小花猫接连回来三、四天，每次都是无人回应，每次都是孤独地离开。它如果有思想，一定会以为他去世了。它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它其实是怀念那段他给它吃食的日子。小花猫继续它的流浪，继续四处寻找可以填饱肚子的吃食。不管走到哪里，它都是孤独的身影。
小花猫有的是时间四处闲逛，在某一天早晨，它又回到了他的小院，而小院的变化是它发现不了的。它跳上窗台，却惊喜地发现，在屋内的窗台上蹲着一只比它小的小黄猫。它和它互相看着，两只猫都喵喵地叫，像是在打招呼。
小花猫在窗台上来来回回地走，它想进屋子里和小黄猫一块儿玩，孤独得久了，遇到同类让它很兴奋，喵喵地叫声更大更急促了。
他看见了窗外的小花猫，也认出了就是他曾喂过的那只小猫，它的出现让他很意外，他以为再也看不到它了。没看到它之前他是惦记它的，可这会一看到它，竟生起了一股恨意。恨它不该那么久不回来，恨它让他白白担心了那么久，更恨它不懂他的心思。可他又一想，它只是一只流浪猫，和他不能共语，他和它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它又怎么能懂他的心呢？
如果它能进屋和小黄猫一起玩耍，他是非常乐意的，两只小猫在一起，也就不会孤独了。他打开屋门想试试它会不会进屋，可小花猫却跑掉了。它矫健地跳跃动作说明它很健康，这样他就放心了。
他躺在炕上，眼里看着电视剧，心里想着小花猫，还时不时地看向窗外。不管它还会不会回来，他决定明天早上继续给它喂食，以前的不愉快他不会和它计较了。
5
第二天吃完早饭，他早早地就把小花猫的吃食放进小窝里，耐心的等着它回来。小花猫没等来，却招来了几只麻雀，它们站在碗边跳来跳去，偶尔去吃几口猫食，很多时候它们也会去吃鸡的食物。他隔着窗户看着偷食的麻雀，心里倒是希望它们能常来偷吃。
他躺在炕上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喵喵的叫声，他望向窗外，是小花猫回来了。他推开屋门，看到地上摆着两只死老鼠，小花猫一副很威风的模样蹲在死老鼠前，见他出来，叫地更大声了。他明白，它这是在邀功呢。
他像邀请老朋友一样，邀请它进家门。它倒也大方，大摇大摆地，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走进屋子，然后跳上了炕。
小花猫安静地舔着爪子，然后洗脸。小黄猫在它身边来来回回地走，一边走一边叫。小花猫收拾了一番后，也冲它喵喵地叫。有了小伙伴的陪伴，两只小猫显得很兴奋，用爪子你挠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然后又互相舔着对方。
他看着它俩友好的相处时，脸上美滋滋的，像正在回味着刚吃过的美食。他抽烟时，仰着脖，缓缓地吐出烟雾，每吸一口烟还吧唧一下嘴巴，这感觉别提有多好啦。
玩累的两只小猫相互挨着睡着了，毛绒绒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他看着它们熟睡的可爱模样时，内心又平静又踏实。他喜欢给予它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不怕麻烦，怕的是每天没事做。
有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人老了就要面对孤独呢？孩子们长大后，纷纷离开农村去了城市工作生活，以前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一起看电视的场景再也不会出现。他的老伴儿过世已将近十年，他每次想起她，心里仍会一阵难过。如今一个人生活，他每天面对的，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他曾去城里的儿子家住过两晚，后来就不想再住了，儿子儿媳都很真诚地劝他多住几天，可他态度很坚决，一定要回家。
他觉得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太不方便了，特别是上厕所，在封闭的小洗手间里，尿液落到马桶里时，声音太大了，大到儿媳妇都能听见，这多么让人难堪啊！
还有抽烟的事，他也觉得不方便。他不喜欢抽烟卷，觉得没劲儿，抽了不当事，可他在屋子里抽旱烟的时候，太呛人了。儿媳妇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反感的，当孙子嚷嚷着说太呛人的时候，他就掐灭忍着不抽了。他觉得还是在自己家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回到农村后，打消了去城里生活的想法。这想法以前他想的挺美好，而事实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就这么一个人生活吧。女儿建议他养一条狗，天天还能有点事干。他不喜欢狗，他觉得狗和人一样可恶，狗仗人势，人也仗着狗势，狗叫起来也太吵，没有猫安静。
孤独的人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他的心里会有成千上万个想法，无从诉说，也说不明白，都在心里积压着，是日积月累的。现在他可以对着两只猫说，他知道它们听不懂，但有时两只猫会看他一眼，冲他叫几声，他就会很开心，认为它们听懂了他的话，理解了他的孤独。
两只猫似乎是真的理解了他的孤独，他午睡时，它们趴在他的腿边陪他一起睡。晚上，它们玩累了就趴到他的身上睡，当他察觉到两只猫压在身上时，他就把它们放到旁边。早上他睡醒时，它们也醒了，然后在炕上跑来跑去地疯闹。
他看着它们疯闹时，会想起两个孩子小的时候也是像它们这样打打闹闹。那时的生活带着一股子冲劲，他期盼着两个孩子长大，然后结婚生子，这样日子就会越过越红火。
如今，孩子已经有了孩子，他也老了。生活质量提高了，日子却没有想象中的红火，因为他没想到会和孩子们的生活隔绝开，也没想到老了会一个人生活。这样的生活是不容易的，可他只能靠自己。他不喜欢住楼房，不喜欢和儿子儿媳一起住，城市虽然繁华，但他更喜欢质朴的农村。
他还有一层想法，这想法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他与儿媳妇不熟，住在一起担心儿媳妇嫌弃，也怕给他们的生活带去麻烦和负担。他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有很多陋习，不那么讲卫生，怎么能在那么干净的楼房里生活呢？
一个人就这么过着吧，不管生活怎么样，总有一天，他会抛开世间这一切，再也不会有任何烦恼了。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愿孤独的前行呢？好在他的生活里有菜园子，还有陪着他的两只猫，能打发掉很多孤独。
6
他每次去菜园子里，两只猫都会跟着他。菜园子对小黄猫来说是新奇的，在各种蔬菜之间跑来跑去，一会用爪子碰碰黄瓜，一会碰碰柿子。小花猫对菜园子早已见怪不怪，没什么好玩的，它安静地蹲在他身边，眯着眼，时而舔几下身体。
小黄猫疯闹了好一阵，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粘着一片黄瓜叶子。它一跑过来，就扑到了小花猫身上，两只猫疯闹着，追逐着。他笑眯眯地看着它们，越来越觉得这两只小猫已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两只猫也许是玩累了，小花猫跳上他的腿，趴了下来，慵懒的模样像是准备在他腿上睡一觉了。小黄猫在他脚边喵喵叫，也想像它一样趴在他的腿上。他抱起小黄猫，放到左腿上，它这才安静下来，却没有睡觉的打算。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看到一只飞舞的蝴蝶，它跳下腿，向蝴蝶追去。它跳起后挥动着爪子，却总是差那么一点，受惊的蝴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它一脸的无奈。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悬在头顶，他对午饭实在没什么食欲，可不吃肚子会饿。他在菜园子里摘了些小葱，黄瓜，柿子，辣椒，柿子用来拌糖，剩下的菜蘸酱吃，再把早上吃剩的豆角热热，中午的饭就解决了。
他把两只小猫留在了菜园子里，让它们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无拘无束地疯玩，快乐地享受着这个夏天。
他和两只猫的日子是平淡的，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可有时候，他对平淡的生活是不满意的。
他这辈子还没坐过飞机，他多想坐一次飞机啊，人家老刘还坐过飞机呐，我差点啥呐？想来想去，还是差在钱上，差在儿女们没有出息。他这么一想，就有些闷闷不乐，他把这不乐闷在心里，也不对任何人说。好在他的不乐不会长期地纠缠他，只是偶尔地涌上心头，几个小时后，也就淡忘了。
7
两只猫为他的生活带来了欢快的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的。当两只猫在屋子里上窜下跳时，他觉得热闹。当两只猫趴在炕上呼呼大睡时，他有一种满足感。每天两只猫和他一起吃晚饭时，他能感受到欢快的气氛，一个人的酒，喝得也就不沉闷了。
他经常在菜园子里陪着两只小猫，其实是两只小猫在陪着他。不管他在不在，两只小猫该疯闹还是疯闹。
他喜欢看着它们互相追逐，嬉戏，哪怕它们在菜园子里睡觉时，他也会坐在它们旁边看着它们呼呼大睡时的模样。它们很乖，从不远走，这让他很放心。
明天是集市开集的日子，他要去买些生活必须的用品。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他像往常一样把两只猫放到菜园子里，然后锁好门，骑着自行车赶往集市。
如今，赶集的人不多了，生活方方面面都发生了变化，有的他能适应，有的却适应不了，对不适应的他也不想去尝试，该怎么活还是怎么活。
他交了电费，买了一件T恤，又买了洗碗用的抹布，一百五十块钱就这么没了。他本想在集市上吃一碗冷面，十块钱一碗，他觉得贵，想想还是算了吧，不如回家吃的实惠。天热，口渴了他也舍不得买瓶水喝，不如回家，家里啥都有。
他顶着烈日急匆匆地往家赶，又热又渴，他只想早点到家，自行车骑得飞快。突然脑袋一阵眩晕，他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他坐在树荫下休息了十多分钟才感觉好一点。当他骑上自行车时，不敢再蹬得那么快了，慢悠悠的。偶尔能碰到骑着自行车的熟人，飞快地把他超越过去了。他看着熟人的背影，心里很不服气：要是我年轻十岁，肯定能追上他，现在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他到家时又累又渴，全身像散了架子似的，一点力气都没了。他把吊在井里的半个西瓜提了上来，凉哇哇的，一口吃下去透心凉，热意和口渴顿时跑没影了。吃完西瓜后，他到菜园子里去看两只猫，他叫了它们几声，没有回应。想必是在菜园子里玩腻了，从南面跑出去了。他不担心两只猫会丢，玩一会儿就会回家了。
吃过午饭他就睡了，赶一趟集很累，睡得很沉。他似乎听到了猫的叫声，像在梦中，他想醒过来，却又没有力气。喵喵声不间断地传进他的耳朵，越来越急躁，他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是小花猫在他耳边叫。他抽了一根烟，睡意才慢慢地散去。小黄猫不在身边，他觉得小花猫一定有什么事想告诉他。
他下了炕，和小花猫一起走进菜园子，然后来到南面的小树林里，它最后蹲在一棵树旁，冲着他喵地叫了一声。
他看到小黄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它一定是吃了被毒死的老鼠，这在村子里是常有的事，即便很常见，他仍是很伤心。
小黄猫是他特意去亲戚家抱回来的，他原本想好好地养着它，没想到意外来得这么突然。他蹲在它的尸体前，微风拂动着它那浅黄色的短毛，像还活着一样，可它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曾经想过，等儿女们回家的时候，他要向他们显摆显摆这两只可爱的小家伙，告诉儿女们这两只小猫有多乖有多可爱，可是，连这点小愿望都被无情地抹杀了。
他慢慢走回家，拿来铁锨，掩埋了小黄猫。
8
他感觉生活和以前不一样了，原来家里多一只小黄猫时，两只猫总是热热闹闹地跳来跳去。现在突然变得安静了，那种热闹被毫无征兆地抽离，他需要几天时间去适应。
有些事短短数天就可以适应，可有些事即使过去了很久，他依旧要学着慢慢地适应。
当年他女儿出嫁后，虽然家里少了一个人，但那时是他和老伴儿两个人一起承受，哭过几次后，没过多久也就适应了。
当他老伴儿去世后，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再也没有人能和他分担对老伴儿的思念，也没人陪他消磨生活中的孤独。开始时，他非常不适应一个人的生活，甚至以为自己活不过一年就能去找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似乎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可有时候又觉得不适应。他知道，他不适应的是这无处不在的孤独，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适应。
也许生命的路不长了，不管适不适应，他都要一个人继续孤独地走完剩下的路。
他还想再养一只猫，这样小花猫就有伴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