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说起过年,我还是向往小时候的过年,那时的年味最浓。
过年大约离过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家家户户就开始为过年作准备了。准备年货,打扫卫生,佈置环境,这大约是迎接过年到来的基本内容。
我从小就不喜欢做家务,只好选择去备年货。有三样东西需要提前准备:一是准备做年糕的粉,二是要买水豆腐和油豆腐,三是买猪肚。这三样东西必需提前准备,到了大年三十就来不及了。
准备做年糕的粉,要自己带糯米和一个布口袋,到专门磨米的店里去加工,店家收加工费。这个店离我家不远,好像在东镇路口附近,有一个叫保惠菜市的地方。店家是木板房,很简陋,里面有一个大磨盘,用电带动,一边加米,一边加水,然后米汁就流进套在磨盘口的布口袋里。
前来磨粉的人很多,需要排好长的队,这倒不要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磨完粉后,我就提着装着粉汁的袋子回家了,袋子很重,我已想不起是如何将袋子弄回家的。回到家里,将袋子用绳索捆紧吊在梁上,直到把里面的水滤干,才能用作蒸年糕的原料。
接着就去买豆腐和买猪肚。水豆腐是用来烫火锅的,需要一个水桶装,油豆腐是用来包肉原子的,很轻,用一个袋子装就行了。豆腐凭票买,但都能买得到。买猪肚就不同了,这是过年的必备菜,每家都需要。由于量少,半夜三更就得去排队,还不一定买得到。好在父母是食品公司的,有熟人告诉我准确信息,在哪一个地方的窗口排队,一去准得。
把这几样东西买回后,五弟六弟已把家里的卫生打扫干净了,桌子凳子窗子被擦得亮亮的,但是弟弟的双手被冷水冻红了。
但是,在我们家打扫卫生并不那么简单。当时,我家的房子天花板是用竹条编的,墙也是用沙浆糊起的竹篱笆。在三哥的带领下,我们先在竹篱笆墙上刷石灰水,然后在天花板的竹编上贴上一层旧报纸。整个屋子,就显得亮堂多了。
在过年前,还要把家中的被子拆洗一遍。入冬了,家门前的池塘干沽了。等到一个晴天,母亲把拆下来的被单洗干净后,拿到已干沽的池塘草地上晒干,然后把被子重新用线缝好。这时候,我们兄弟几个一边帮母亲拉扯被子,一边在旁翻筋斗玩。
看看没有别的事,我们几个小的就被母亲差去新华书店买年画。年画带有那个年代的色彩,都是领袖人物和样板戏主角及工农兵人物的形象,代替了过去被称为“封资修”的老年画。年画买回后,领袖像贴在小屋的正中,其它年画贴在四周的墙上,过年的氛围就有了。
一年到头,小孩子的心思就盼过年。我们家兄弟多,父母工资低,平常很少能吃到肉。穿的衣服,也是小的拣大的衣服穿,缝缝补补又一年。过年了,父母都在加班,单位不发加班费,但可以带回来两大碗肉,我们可以大口吃肉。要是衣服实在不能穿了,母亲会拿上布票,到布店裁上几尺布给我们做新衣服。因此,我们都喜欢过年,尤其那时我和两个弟弟还小,都在盼着过年。
过年了,最忙碌的还是父母。父亲是市里的“红旗手”,听二哥说“红旗手”比劳动模范的名额还少,全市没有多少个。从我懂事起,就知道父亲是个工作先进人物,他年年得奖,除了奖状证书外,还有钢笔和笔记本,我们兄弟几个都用上了父亲的奖品。父亲平常上班都很晚回家,过年就更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在他的眼里只有工作。
母亲就不一样了,既要上班,又要顾家,更是辛苦。她每天早早就出门,先到菜场把菜买好,拿到上班的地方。下班时,把菜带回家,马上就动手煮菜煮饭。晚饭后,母亲还顾不上休息,戴上老花眼镜给我们补衣裳。
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团圆饭。母亲就去加班了,三哥骑着三轮车载着她去冷冻厂提货,拉到北区肉食品商店,以便大年初一有肉卖。母亲回来后,顾不上休息连夜准备家里大年初一的东西。
那时候过年,除了大年三十那顿饭外,大年初一的东西也很讲究。不仅要有招待客人的糖果和烟,还要有年糕和米花饼、玉兰片、糖水蛋等,糖果和烟可以去买,但年糕和米花饼、玉兰片却要在大年三十晚连夜蒸好、油炸好。
这些事都由母亲完成,年年如此。要用上两个炉灶,一个是木糠灶,一个是煤球灶。一个灶用来蒸年糕,另一个灶用来油炸米花和玉兰片。
这木糠灶很特别。木糠是从附近的木器厂买回的,是锯木头落下的粉屑,用麻袋装,便宜。生火时,先用两个竹筒,一个平放,一个在平放的竹筒上方竖放,然后将木糠塞满灶堂,用木棍冲实后,轻轻地把竹筒抽出,形成上下圆洞,就可以生火了,在我家木糠灶平时都用来煮饭做菜,节省了不少煤球和柴火。
这个木糠灶我们个个会做,五弟做得最好。有一次,我们母亲垒好木糠灶就睡觉了,我半夜起来小解,看见母亲还坐在炉灶前,眼睛布满了血丝。每年过年都是这样,母亲要熬个通宵,才能做完这些事。那时,我觉得母亲好像不知道疲倦,身子是铁打的。长大后才知道母亲这么辛苦劳作,全是为了我们,为了这个家。
天亮了,母亲把父亲和我们兄弟几个叫醒。只见桌上已摆上煎好的年糕和油炸好的米花饼、玉兰片,还有本地生产的桂花糖、寸金糖等。我们每人吃了一碗泡上米花饼的糖水蛋,再吃点年糕这些东西,就已经饱了。
刚收拾一下,大年初一前来拜年的邻居就已经到了。那时候,我们住的是平房,邻里之间就像亲戚一样互相走动。而且,到了大年初一,拜年都要赶早。谁家的客人到得早来得多,谁家就最有面子。记得每逢过年,我家都是热热闹闹的,从初一开始后的几天里,前来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
父母和哥哥在招呼客人,我和弟弟就出去玩了。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我们,大过年的,见人要有礼貌,不许讲粗话,不能吵架生事。出来时,见到小朋友们都穿着新衣服,有的在雪地上垒雪人打雪仗,有的在放爆竹,玩得可开心啦,我们马上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又过了好几年,我高中毕业,下乡插队了。过年时,大人对小把爷(孩子)的拜年语有了变化。原先是“祝你快长快大”,现在是“祝你早日上来(回城)”。那时,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小孩下乡插队,都才十七、十八岁,大人们担心啊。
勤劳善良的母亲在1980年那个寒冷的冬天去世了,我再也看不到她在大年三十连夜忙碌的身影。没有她的日子里,家中的年味也少了许多。
我们把对母亲的爱,全部给了父亲。退休后的父亲在我们的精心照顾下,度过了幸福的晚年,享年八十三岁。
当父母都不在的时候,我深切地体会到,父母在家才在的道理。我多么想时光倒流,留住与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那怕是过得贫穷,那怕是缺吃少穿,也是快乐的。
如今,生活一天天好起来,过年什么都不缺,但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从平房搬入高楼,邻里之间几乎没有来往,少了那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我小时候最盼望的是过年,但现在日子富足了,天天像过年,年味却淡了。听说,有的社区组织小区居民,开展一些集体活动,在一起包饺子做饭菜,倒是找回了当初的一点感觉。
生活还在继续,日子还要过下去,我老想着小时候过年的样子,久久不能释怀。什么时候,年味才再浓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