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妖公子的报复
1
夜深,月影照着花台。
管家刘胜站在齐太守房门外谄媚笑道:“太守大人,白小姐答应亲自驱逐见珠园内的蜜蜂了!”
半晌,齐太守房内灯火通明,却没有回音。
齐太守是个急脾气,尤其在白小玉和见珠园的事情上,早已耗尽了耐性。
刘胜微觉异样,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仍然没有反应。
这时,刘胜鼻端忽然传来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儿。
刘胜再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一脚踹开了房门,却“啊”地一声惨叫,晕了过去。
2
刘胜是被吓晕的,醒来时太守府已炸开了锅。
齐太守昨夜被人暗杀了,凶手的杀人手法极为变态——先是拿小刀在死者颅脑顶部开了个小口儿,然后,徒手撕下了整张人皮。
瞧那撕皮的手法干净利落,鬼斧神工,颇不似人力所能。
太守府内守卫森严,就在距离齐太守卧房不足十丈的地方,当晚就有当班的守卫,但刘胜问过他们,他们都说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也没见到有任何人出入。
齐太守死得古怪,太守府内一时人心惶惶,传言四起。
刘胜走到后院软禁白小玉的厢房,白小玉也不见了。
刘胜昨晚亥时还在游说白小玉亲自出马赶走见珠园内的蜜蜂,子时她终于同意了,紧接着刘胜便迫不及待跑去向齐太守报告这个好消息,没想到却看到齐太守被剥了皮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模样,刘胜被吓晕了,随后,白小玉也失踪了。
白小玉是一介弱女子,不会武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府去。
联想齐太守被人剥皮和白小玉的失踪,也就是一前一后的事。
如此说来,撕人皮的和救走白小玉的很可能便是同一人。
只是,看那撕人皮的手法,做这事的,是否真的是一个……人呢?
3
太守齐枕,今年不过三十岁,在浔阳做官已有两年,生得一表人才,又兼世情练达,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在当地势力颇为雄厚。
一年前,齐枕与一众友人外出游玩,行至西郊山脚,偶然见到一所大园,从外观看来,那园门低墙矮,多年失修,似是个废园,但没想到走进里面,却是亭台精巧,楼阁风流,满园名花,宛如仙境。
齐枕是个识货之人,一眼便看出那园子价值不菲,言语间便套问园主口风,看他是否愿意将园子卖给自己。
没想到园主看出了他的心思,竟一口回绝。
齐枕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提,当下只随众人在园内随意游赏。
齐枕边逛边看,见园中名花罗列,价值连城, 可恨的是每株花木上都围绕着一群采蜜的蜂儿,嗡嗡叫着,闹得人心烦意乱。
齐枕无心再逛,正准备离去,忽看到兰花丛旁的月洞门内倏然闪过一道白影,那里面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紧紧盯着自己。
齐枕朝白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狭长的妙目眯起一条细缝,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
4
经刘胜查访,原来那园名为见珠园,是一座世代相传的私人花园,于唐代贞观年间自洛阳迁至浔阳,自此便在浔阳的后山扎下根来,辗转传至园主白显予已有十四世。
白显予一向隐居避世,深居简出,妻子早亡,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唤小玉,传闻生的娇美清丽,堪比天仙。
两日后,白显予奉命为太守府送牡丹,从此一去不返。
白小玉去太守府寻父,齐枕却说白显予当日送完花就回去了,并未在府中逗留。
见白小玉为老父下落忧心,齐枕便让她暂时住在了府上,并且答应帮她寻找父亲下落。
齐枕是本地太守,白小玉没理由不信他,但数日后,她没等来老父的下落,却等来了齐枕提亲的庚帖。
白小玉起初看不清这些弯弯绕,但到此时,即便再傻,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只不过是齐太守做的一个局。
一个月前,他在见珠园看到满园的名花时,眼中涌现出的绝不是什么欣赏喜爱之情,而是深深的欲望——对金钱和财富的贪婪。
白显予不答应卖园,齐枕便想到了这个和白小玉成亲的办法变相巧取豪夺。至于白显予,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白小玉知道自己一介孤女,无论如何也斗不过有权有势,阴狠毒辣的齐太守,只好委曲求全应下了婚事。
白小玉刚应下婚事,齐枕便猴急地带着亲随入驻见珠园。不想刚走到园门口,空中忽然乌压压压下来一大片凶猛的蜂群。
齐枕进不得门,便命人用火烧,很快园门口落了厚厚一层蜂尸,但蜂群似是根本不知畏惧,依旧一波波继续冲上来,众人被蜇得红肿疼痛,撒腿奔逃。
齐枕不甘心,之后火攻,油浇,水淹,土埋……试了个遍,却无一奏效。
蜜蜂邪门儿,似是专门保护见珠园的卫士,齐枕奈何不得,转而求助白小玉告诉他破解蜂阵之法。
白小玉一面假装考虑,一面拖延时间,以求转机。
就这样耗了半月,齐枕的耐性已达极限,这天晚上,刘胜又来游说白小玉,白小玉竟然破天荒地同意了。
刘胜大喜,迫不及待跑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齐枕,哪知推门而入的一刹,竟看到了齐太守被剥了皮血淋淋躺在地上的恐怖模样。
第二天醒来,白小玉也失踪了。
5
刘胜带人再次来到见珠园,这次却没看见一只蜜蜂,一行人长驱直入,直走到后园的牡丹亭,刚好看到了正在打扫落花的白小玉。
刘胜当即冲上去指着白小玉破口大骂:“果然不出我所料,贱婢竟是私自逃跑了!”
白小玉不理他,也不逃跑,依旧低头认真扫着残败的落花。
刘胜摆摆手,示意兵丁上前抓捕白小玉,这时,天空忽然“轰隆”一声炸了一个焦雷,紧接着浓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似一张黑布般把天空遮了个严严实实。
阴暗的天空中飞下密密麻麻一层蜜蜂,在刘胜跟前如士兵般排成了几个整齐的方队。
蜜蜂集结完毕,云层中又缓缓落下一个身材瘦削的白衣公子,生的眉目如画,但那腰身,比寻常女子还要细上几分,让人一见之下忍不住想起蜜蜂的样子。
刘胜见那公子虽生有异相,但身体羸弱,不足为虑,指着他道:“还不快快让开?不要多管闲事。”
蜂腰公子挺了挺身,上前冲他邪魅一笑,狭长的双目中隐隐射出一道摄人的寒光,刘胜全身一软,似是被什么尖锐东西扎了一下,不由自主就要跪下去。
蜂腰公子手摇折扇,哼然冷笑,随手往天空一指,蜂群瞬间换了个阵型,排成尖尖一列,扎着头朝人群俯冲而下。
园中顿时响起一片惨烈的哭嚎。
刘胜见蜂腰公子竟能指挥蜂阵杀人,心知不妙,刚要抬脚逃走,白衣公子从折扇中挥出十几枚长针,直冲着他面门扫射而来。
眼看着长针飞至,电光火石间,却见白小玉不知何时已挡在了自己身前,蜂腰公子手一挥,那些长针在白小玉面门前直挺挺悬在了半空中。
蜂腰公子意味深长地看着白小玉。
白小玉的神情十分坚决:“莫要再为了我自毁前途,齐太守的命,你本不该拿去。”
刘胜身后,被蜂群围攻的人们痛苦地嘶吼着,见珠园内已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蜂腰公子看着那些人在地狱中挣扎,不为所动。
白小玉和蜂腰公子僵持不下,半晌,蜂腰公子终于笑了笑收回飞针,看着白小玉叹了口气:“也罢,或许,你会喜欢我用另 一种方式解决此事。”
刘胜和兵丁们踉踉跄跄逃到园外,天不知何时已放晴了,蔚蓝的天空中升起了一架淡黄色半透明的大风筝,由二三百只褐色蜜蜂托举着,形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手掌的样子,一路向北,轻轻飘去。
众人一时被这奇怪的画面吸引,驻足观看,都忘了逃跑。
蜂腰公子因为白小玉几句奇怪的话就放过了他们,然后就出现了这架奇怪的风筝。
刘胜朝那风筝仔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打了个哆嗦,一跤跌倒在地上。
“人皮,齐太守的人皮!”
6
人皮风筝一路向北,半月后,被送到了皇帝手上。
细看那人皮上密密麻麻刺绣般刺满了蝇头小楷,一读之下,竟是一封御状,告的正是浔阳太守齐枕,贪图花农白显予祖传见珠园,买卖不成,仗势杀人,又设计骗娶其女白小玉,变相巧取豪夺的无耻行径。
皇帝阅毕,龙颜大怒,立即派了御史前去彻查此案。
半月后御史抵达浔阳,依照人皮风筝上所述,果然在太守府后花园内挖出了白显予的尸体,太守传唤白小玉前来认尸,并细细审问了刘胜,刘胜知道大势已去,便一一如实招供。
至于齐太守到底是被何人所杀,却始终成了本案一大谜。
人人都说齐太守是被蜂妖所杀。
浔阳一带,故老相传有个传说,说在西山一处极其隐秘的洞穴中曾住着一群蜜蜂,世代繁衍,形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族群。
蜜蜂霸占了整座山头,久而久之,人们开始忌惮这些异类,便想出了放火烧山的办法,绝杀整个蜂族。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灭之后,蜂尸漫山,蜂族被灭,全城欢动。
可没过多久,之前带头烧山的人便接连离奇死亡,死前都被剥了皮,全身却没有一处伤痕,且手法利落,不似人为。
城中一时人心惶惶,都说是蜜蜂成了妖,被烧死之后前来报仇。
之后,为了驱散蜂妖,城中长官集结了几十名法师上山除妖,却无一生还。
而正当全城人都陷入恐慌时,蜂妖却又销声匿迹了,人们只道一切都是偶然,再后来,时间久了这些事情也就慢慢被人遗忘,渐渐变成了传说。
人们不知道蜂妖是如何消失的,不过算算时间,却刚好和白家祖先搬来浔阳定居的时间相吻合。
8
人们猜的不错,见珠园内的白衣公子正是当年那只蜂妖,当年杀死烧山人和现在剥掉齐太守人皮的人都是他。
蜂妖公子名叫白詹,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蜂,生具灵气,吸精养华,日久成妖,修成一个人身,统领了整个蜂族。
白詹虽然妖力强大,却并无害人之心。
可那场大火烧死了蜂族大半子民,也烧死了白詹对人类的敬畏之心,于是他用了极狠辣的剥人皮的手法报复人类。
刚好,白家祖先在那时迁来了浔阳,看中西山风水,就此落地生根,建了见珠园,白家祖先见白詹无处栖身,便邀请他和他的蜜蜂们在园内居住,并劝导他放下仇恨,这就是为什么蜂妖为何突然消失的原因。
后来蜂族在见珠园繁衍生息,和白家人成为了亲密的伙伴。
最近,天庭的录仙司看中了白詹的天资,有意收他入仙籍。录仙司的考核条件只有一个——最近一年内绝不可杀生。
事发之时,白詹刚好外出,白显予失踪,白小玉落入虎口后,蜂族和齐枕的人交过几次手,双方各有损伤,但蜜蜂们始终救不得白氏父女。
等不来白詹,白小玉只好假装同意帮助齐枕破除蜂阵,等待机会回到见珠园,借助蜂族之力,同杀父仇人同归于尽。
就在他铁了心求死后,白詹却回来了。
白詹看到见珠园内的惨况,大怒之下,不计后果,剥了齐枕的人皮,并带走了白小玉。
后来白詹要杀死刘胜和那些兵卒的时候,白小玉却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白詹是知道她的,白小玉太善良了,父仇她都可以不报,但她绝不能毁了白詹的前途。
但对他白詹来说,仙他可以不做,但绝不能对不起朋友。
他守护了几百年的见珠园,也绝容不得外人前来打扰。
杀齐枕,他从未后悔。
几个月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白詹打着呵欠从卧房缓步而出。
白小玉浇完花,拿出一封薄薄的信笺,在他面前晃了晃。
白詹睡眼惺忪,无精打采。
青鸟使刚来过,录仙司决定继续录用白詹。
只是,自打上次因齐枕一事失去成仙的机会后,白詹便已不再把仙籍放在心上。
白小玉却麻利地从屋里拿出了一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迅速把白詹推出了见珠园。
录仙司信中说的明白,虽然这次白詹杀了齐枕,但好在及时收手,并未殃及他人,所以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年内若能救下一百条人命,便可重新录用。
白詹还没来得及搞清来龙去脉,就被白小玉催着上路了。
白小玉说最近几个月汴京的瘟疫闹得十分凶猛,那地方应该很快就能救到一百条人命。
白小玉虽是个女子,但心思细腻灵巧,见珠园以后交到她手上,白詹十分放心。
苦尽甘来,待此间的事一了,白詹终于还是要回录仙司做他的神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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