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枣骝马
春来当生产队长第二年夏天,饲养院的后坡上跑来了一匹枣骝马,一连几天都在那。
“肖侉子,嘿嘿,不是,是肖队长,刚刚那马匹枣骝马,跑到水槽来喝水,我过去正要给它打水,它跑开了,”来成说。
“这是小马,遇暴风雨天跟马群走失散了,估计在外面野了几个月了。”
“那咋,抓住咱们喂上。”
“咋说也是个牲口,喝不上水可怜巴巴的,抓住喂上吧,什么时候人家找来就还给人家。”
来成叫上几个后生,四下散开往马圈里赶枣骝马。枣骝马很精,离来成还有十来米就跑了,不过一会儿又回到饲养院后坡那吃草。
来成他们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行了,去做营生吧,一会儿再弄吧,”春来对来成说。
天擦黑,春来把来成、二根、根虎、宝音图几个二不楞后生叫到饲养院布置任务――逮枣骝马。
“我拿一个料笸萝装上盐,再拿一个装莜麦,去喂它,你们每人拿个笼头,四下散开,把它赶进马圈。”
“得儿,得儿……”春来,边叫边慢慢的接近枣骝马。先把盐笸萝伸过去让枣骝马闻到盐味儿,(所有的牲口都要定期喂盐)“吐……”枣骝马打着响鼻也慢慢的走近料笸萝。春来把两个笸萝放到草地上,后退几步耐心的看着。枣骝马走到盐笸萝跟前停住,抬头看看春来,低头舔盐。盐本来就是诱饵放了一点点,几口就舔完了。枣红骝抬起头又看了看春来往左迈了一步,低头吃起莜麦。春来非常慢的一步一步接近枣骝马。看到春来走近,枣骝马稍稍停了一下,又低头吃莜麦。春来从马的里手(马左面)接近了枣骝马,用手轻轻摸摸马脖子,又顺着摸摸马胸,再轻轻的摸摸马脸,枣骝马很顺从,很享受。
春来端起料笸萝走向马圈枣骝马也跟来了,到马圈门口枣骝马停住了,春来赶紧放下莜麦笸萝,又赶快搬来一捆青莜麦散落开。此时的枣骝马完全放松了,春来怎么胡噜它都没事儿。
就在枣骝马吃青莜麦的时候,春来从来成手中接过笼头,回身胡噜马脖子马头,慢慢的给马带上笼头,枣骝马好像认识春来一样,乖乖的很听春来的话。带好笼头牵着枣骝马去饮水,渴了很久了,枣骝马一气喝了四斗子水。
夏季马群都去了牧场,偌大个马圈就一个枣红马。
下地前到队房子唠家常成了一种模式,今天没几个唠的,大都围着看枣骝马。
“这是骑马,看拱肚花。”
正说着,政治队长武錫拉来了。
武錫拉骑马名大大有名,年轻时是乌兰苏木第一骑手。在一次驯马中,被一匹瞎了一只眼的马踢断胳膊,因地势偏僻,治疗不及时,左胳膊伸不直了,落下残疾。 武錫拉走到枣骝马跟前,转了一圈,朝马屁股用力拍了一巴掌,枣骝马围着马桩转了半圈,武錫拉又扒开马嘴看了看牙口对春来说:“两岁子骟马,是骑出来的马,估计是后草地私人家养的骑马,是好马,好好的喂上,还能长个儿。”
围绕着是上交公社还是留下自己养,大家争论开了。
“快上交了算逑了,要不搭上饲料人工,可喂了一气,人家马主来要,你能不给。”
“多喜人的马留下吧,就怕人家来要。”
社员们的意见基本是送出去,省得找麻烦。
“你看咋弄啊,”春来递给錫拉一颗烟问道。
錫拉抽着烟说:“马是你逮住的,你拿主意吧。”
春来皱着眉头思考了可有一阵后对着大伙说:“我是实在是喜欢这马,先留下吧,我来喂它,饲料钱我出,等年底分红扣吧,大伙说行吗?”
“就这么着吧饲料钱我也算一份,”生产队长雨娃这么一说,谁还能说什么,就这么着定了。
大中午,在阳光下春来给枣红马洗了个澡,用硬毛刷梳理整个马身,剪短了马鬃。一下枣骝马变得漂亮了。
阳光下黑红色的毛色闪闪发光,那对大眼睛深蓝色的瞳仁能照出你的影子,修长的身材,四条匀称的腿,一条很粗的黑尾巴,轻轻的甩着,除了偏瘦,真挑不出毛病。
枣骝马用前蹄不停的刨着土地,好像在告诉春来,该换马掌了。
到铁匠炉,给枣红骝换马掌,它是那么乖,任由钉掌师傅摆布。
春来牵着收拾好的枣骝马,从村东走到村西,谁见了都说:好骏的马!
在马圈里歇了半天,枣骝马“吐吐”的打着响鼻,不时的仰头“咴咴”长啸,好像是在告诉人们:憋死啦,溜溜我啊。
太阳就要落山了,武錫拉来到饲养院看到马桩上拴着梳理好的枣骝马眼睛笑成一条缝,“雨娃,上我家库房,把那盘祖上留下的鞍子拿来,咱们试试这匹马。”
一会儿雨娃抱着马鞍来了。
这是一副大有来头的鞍子,是武錫拉的太爷爷在一次战斗中救了蒙古王爷的命,为了答谢,王爷把御制的马鞍送给了他。
这是一副羊尾鞍(形状像大绵羊尾巴)桦木鞍板用蓝色波斯毯覆盖,用铁钉固定再扣上银扣,鞍子四边用铜条包裹,外表镶嵌银丝。两边的马韂是上色压花牛皮,绿底儿,红边儿十分上眼。
马嚼绳是用细牛皮绳编织的,每隔三厘米镶一个亮银扣,整盘马鞍雍容华贵,近百年了保存的完好无损,十分珍贵。
看来武錫拉也是喜欢上这匹马了,把压箱底的传家宝都拿出来。
雨娃备好鞍,给马带上嚼子交给武錫拉。錫拉牵马走到公路旁,左手拉紧嚼绳,马往里手转圈,只见錫拉左脚认蹬伤残的左手握着鞍桥蹭的一下稳稳的骑在枣骝马的背上。枣骝马转了一个大圈子,低头咬住嚼子,撒开四蹄沿着公路一溜烟朝东跑去。
十来分钟,只见錫拉均匀的横向摇晃着身体跑回来了,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雨娃溜马。
“好马呀!是骑出来的走马,该是后草地过来的马。”
后草地是指阴山北麓广袤无垠的草原,也包括曾经是我们的外蒙。
走马,简单说就是长距离跑的马。普通的马是右前腿和左后退,左前腿和右后腿交叉着运动。走马是左前腿左后腿,右前腿和右后腿一顺边的运动,走马都是从小由人训练出来走长路用的。
现今,我们去草原旅游看到马是两个前蹄两个后蹄一起朝前运动,这是笨马,俗话说是墩孙子马,人骑上一会儿屁股就会墩破流血。
“肖春来,我和你说啊,这可是一匹难得的好马,除饲养好,还要每天骑十来八里,这马不能随便骑,走马是要会骑的人骑,要不然把马腿骑串了,马就毁了。”
“歇缓,歇缓,抽颗烟,”春来给錫拉点上烟说:“那我不会骑走马,咋办?总不能你每天来骑吧,队里马倌都在梁上呢,” “明天我教你,”蒙古族人爱马真是名不虚传。
也就三五天吧,春来骑走马已经达到一般马倌水平了,每天下午骑一圈枣骝马成了他必须的事儿,其他人提出骑一下枣骝马春来是坚决不让。
不久公社新调来一位武装部长,姓张,是汉族,在部队时是骑兵连长,也是个爱马的人。
一天,春来刚刚骑马回来,张部长已经等候在饲养院。春来刚一下马,张部长过来说:“我试试这马。”
“刚跑回来,你明天骑,行不?”
张部长抬眼看了一下春来说:“我懂,我骑马时候,你还尿炕呢。”
“这是走马,”“哈哈,哈哈哈哈,你快笑死我了,生虎子,要教老骑手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笑声未落,张部长骑上马已经跑出几十米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记,张部长是惦记上这马了。
没过多久,上级备战指示下达到公社,公社成立民兵营,枣骝马抽调民兵营任营长坐骑,营长就是张部长。
来拉马那天,春来是一百个不愿意,满脸的怒气。
“小肖,来,奖励你一条大青山,一瓶高粱酒,再给你个民兵排长干,咋地个,还不高兴?公社养起来,比在你这里要条件好的多吧,离你这儿又这么近,随时可以过去看看,想骑就骑一圈儿,行啦,牵走吧。”张部长指挥低下的人牵走了枣骝马。
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中苏关系缓和了,骑兵连解散了,春来赶快去要回了枣骝马,在知青屋的东边给枣骝马盖了一间马舍,与队里的马分开饲养,这样公私分明堵住那些嚼舌头人的嘴。
怕枣骝马再跑丢了,一直是圈养。夏秋季节一早一晚春来都要到山上给枣骝马割草,村里人都说春来是蒙古人投的胎,要不哪有汉人这么爱马的。
可巧那几年连年遭旱灾,干一年活儿刚刚够口粮钱,根本分不了红。
枣骝马的饲料是春来厚着脸皮向家里要钱买的。
一晃枣骝马跟着春来四年了,除了吃饭睡觉,他们是形影不离。枣骝马从来不用带笼头,春来去哪儿它去哪儿,只要春来说话,它全能听懂。不论严寒酷暑每天早上六点,枣骝马一准从马圈走到春来屋门前用鼻子拱门,然后“咴咴”长啸叫醒春来。
春来被推荐去北京上大学,不得已要离别枣骝马了。
那几天春来把自己的口粮蒸了许多馒头喂枣骝马,又到十多里地的粮站死皮赖脸的和人家磨着买了百十斤仓底子杂粮,回家过筛后一并交给队里嘱咐饲养员:“这是单独喂枣骝马的。”
临走的头一天春来和枣骝马在马圈里溜溜呆了一下午,抱着马头默默的哭,谁成想枣骝马竟然通人性也流出泪水了。
春来离开的第二年夏天,他特意回来看了还在接受再教育的同学,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更是为了看枣骝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