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簪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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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神爱相关
*隔壁老王立场预警
*老男人隔空搅基预警
正文:
建康的春,来得一向要比吴地迟些,也更浓烈些,好像连年战乱那无处安放的生机一齐涌了出来,柳树枝条都带着拧不断的韧劲。王弘盘腿坐在草地上,编一支花环,手指上下翻飞,最后轻巧一勾,也就成了。
“益寿,嗳。”他举起花环,炫耀似的给坐在树上的男孩子看。
那男孩子扭头“切”了一声,眼角又忍不住偷偷瞥过来,阳光透过树梢照在他脸上,变成一道一道金色的光,好像猫的胡须。
“休元。”男孩叫他。
“怎么了?”
“你家阿姊……?”
王弘笑了。
“我家阿姊可多着呢,不知你问哪一个?”
“还有哪一个?”
知道他问的是谁,王弘突然不说话了。是故去中书令的女儿,确切点说,唯一活着的女儿,由他一直憎恨的那个女人所生的女儿。
——王神爱。
王弘时常觉得讽刺。神并不爱他这位从姊,本应该爱她的人都早早离去,她是这场斗争中唯一的幸存者,与这个日渐崩塌的世界互相拉扯着往下滑,一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
“益寿。”王弘想起了他父亲的叮嘱,“令尊……?”
男孩似乎就等他问这句话,终于等到了,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家严说了,她是子敬世伯的女儿。”
对于益寿口中的“子敬世伯”,王弘只有比他更熟悉,当初的卫军长史,后来的中书令,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是父亲最为亲厚的从兄。他还在的时候,往往会来父亲这里小坐一会儿,可是其他的,王弘都是从下人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父亲不让他知道。
等他把益寿的话带给父亲,父亲一反常态,冷着脸,摊开剡溪玉叶纸作笺。父亲下笔极快,却出乎意料的稳,从王弘的位置上看,只能见着末尾几个酣畅淋漓的大字“琅琊王珣,顿首再拜”。
父亲是个骄傲的人。所谓骄傲,就是他从来不拿家世镇人,他不屑。可他这回,写的是“琅琊王珣”。
搁笔,父亲长舒一口气。
“罢了。”他说,“你且和益寿道,神爱固是子敬阿兄的女儿,但他也别忘了,子敬姓什么。”
王弘在心里默默记了,他日遇见益寿,却是在三月三以后。
苍白的男孩新著了缥色袴并一色薄夹袄,里子是月白的。因了父亲信佛,王弘在家习惯著深色,见他穿得如此素净,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要羽化登仙而去。他在秦淮河边闲闲踢石子,一路走一路踢,石子落进水里,扑通一声响,泛起不大不小的涟漪,便再不见踪影。
“益寿。”王弘慢慢跟上他。
男孩不回头,道:“人人都说那太子是个不知寒暑的傻子,可是休元你说,既然是个人,怎的会连寒暑都不知?”
王弘回答不出。
“家父让我带句话。”良久,他憋出这一句。
“令尊有话要说,我家阿父,也有话说。”
“你说。”王弘学着他的样子,将石子踢下河。
“若是令尊还想好好谈,就亲自上门来,只会叫儿子传话的,算什么君子。”
语声清冽,倒像是那琉璃珠子落在青瓷盘上,掷地有声。
王珣斜眼睨着王弘,半晌,才说:“君子。他以为,什么叫君子?”
王珣面前摆着棋局,无人和他对弈,他执子的手垂下来,道:“对家康乐公离京前一晚来找我手谈,就是这么个局。”
王弘依然安静地立着。
“当初站在你这个位置上的,就是益寿的父亲。”他又从棋篓里取了一粒黑子。
“休元,坐下。好好看看这局,”
王弘依言坐了,棋盘上黑白两色泾渭分明,正是难解难分之时。
“你看那白子,像是输了吗?”父亲问他。
“……不像。”
顶多算个旗鼓相当。
“可他那时候认输了。”王珣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他赢了郗景兴,赢了苻坚,怎么会输给我呢?”
“他没输。”
“错了。他输了。不是输给我,而是输给天。”王珣手执黑子,杀气腾腾压上去,“我要叫他看看,什么才是——胜天半子。”
谢琰从儿子那拿到王珣手书时,不见得有什么反应,他抬头望望院子里生着的枯树,春意渲染不到这棵树上,连一点新芽都没露头,光秃秃的枝丫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磁上的冰裂纹。
剡溪玉叶纸上的字迹稳如河山,想来是大家手笔,益寿想对家世伯的家学渊源,果然名不虚传。
末尾便是“琅琊王珣,顿首再拜”,“琅琊”二字力透纸背。
他无非是要告诉他,他是昔日王丞相之孙,这皇晋,是他祖父一手撑起来的。琅琊王氏能撑得起这一时,就要撑得到最后一刻,该牺牲的,也应该是王家的人。若是连他这点小心思都不清楚,也枉和他斗了这么多年法。
神爱不仅是王献之的女儿,更是他琅琊王氏的女儿。
可他就是替那姑娘不值。
“皇家要给那傻太子挑个靠谱的媳妇,眼界可真够高。”
谢混不禁敛容。虽说是在自己家里,但父亲如此这般肆无忌惮地说皇家,他也是第一次见。
“罢了。平白无故,豫人家事。”父亲怅然若失地笑笑。
他将那纸笺叠好,给谢混:“这个,你拿去卖了换钱。”
“啊?”谢混早慧,一向冷静自持,如今却被惊出了声。
“京城里多少人千金求他一字,有如此生财之道,你不用么?”
“喏。”
谢混退出去时,想父亲该不会是因为对家世伯不肯当面交代,生气了吧?
很快,太子新婚,王神爱以公主第出,使持节兼尚书右仆射谢琰,副护军将军临湘县侯车胤迎。詹事、尚书左仆射王珣率东宫属迎於主第。
建康城里,一片喜气洋洋。
神爱想她不应该哭,她要做太子妃了,她不能哭。她是合该被牺牲掉的那个,为了赎母亲的罪,她都应该自请被牺牲。
面上那一滴泪,她也懒怠得去擦拭。她把那湖水绿帕子掖在玉镯下,凉嗖嗖的,像一缕幽魂,抓不牢。她不敢乱动,只要她一动,钿头凤钗金步摇,都沉得快掉下来。
她是王家的女儿。
琅琊王氏,累世簪缨。
——好一个累世簪缨
The end.
从凄惨程度上来说,我觉得王神爱可以和晋陵公主拜把子做姐妹。
她是新安公主和王献之的女儿。王献之不喜欢新安,甚至可以说是憎恨。就是因为新安执意要嫁给他,他才不得不和他真正喜欢的表姐郗道茂离绝。他在娶了公主以后依然给前妻写了一封无比肉麻的长信,信里的某些点甚至还有点不可描述,他做这件事的目的除了和前妻互诉衷肠,还有一个,就是为了恶心现任,可见他有多讨厌新安。
神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的,而且母亲难产而死。
好在王献之脑子还算清楚,没有把对妻子的怒火烧到女儿身上,但是好景不长,父亲去世,她只能活在亲族的庇护下,寄人篱下。
之后她被钦定为太子妃,而太子司马德宗,是个傻子。
出嫁那年,她十三岁。
后来桓玄起事,她和那个傻丈夫一起被赶出宫。
等到刘裕颠覆了桓玄的政权,接他们回宫时,她已经二十岁了。她有王家人那种未卜先知的敏锐,她知道这绝不是长久之计,她开始四方求助,“手与家书,多求所告”是她生命中最后一年所干的事。
她死时,年仅二十九岁。
她不羸弱,她不是需要同情的苦命皇后,和刘裕的这场战争中,她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东晋王朝是琅琊王氏建立的,也是琅琊王氏为之送终的,这就够了。
从一而终,是琅琊王氏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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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吐槽部分:
王家嫁女儿关谢琰什么事呢,因为那是王献之的女儿。献之以前是他爹的长史,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他都不得不照应一点,结果人家自家伯父都想着把妹子卖了他当然要生气。
但是王珣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当时任太子詹事,是太子东宫的实际掌权人物,有他帮衬神爱很容易形成自己的班底,结果他没干几年病死了,人算不如天算——所谓“胜天半子”是本文的一个隐藏flag
在王珣傲娇不想和谢琰当面讲话、谢琰生气不想和他同屏出现的情况下,他们使用了一种叫【儿子】的先进通讯工具(不是)
作为真正的高干子弟,王弘和谢混,在八九岁的时候就不得不操心政务了,而我八九岁的时候,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