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证明我来过
谁来证明我来过
——林中熹
黑夜倾袭着大地
大地掩欲着素装
一袭白衣
落后
一地凄凉
风旋起
雪花飞逝
如西子深思眉黛，有些紧,有些簇.
有点风,有点寒
似六月的流火
侵入了千年的寒冰.
除了一缕浓烈的白烟
没有人知道
我来过。
——杨一
2002年12月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平凡人一生中遇到的一个平凡的故事，就像我们生命中的甲乙丙丁，来去匆匆，就像是上演的一幕舞台剧，曲中人散了，从此散落在天涯人的记忆中。或许就像是宿命一样，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点缀别人人生的，但是我始终相信天空虽然没有留下鸟儿的痕迹，但是它已经飞过。
2002年，我14岁。爸爸妈妈奋斗了半辈子终于搬到小镇上最洋气和最时尚的新房里，全家在新房里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春节刚过后，一场春雪很快的覆盖了整个小镇，陆陆续续上学的，外出打工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让本来人数不多的小镇更显得冷清和萧条。
农历正月十一晚上十点，伴随校园晚自习的铃声的响起，同学们全副武装的冲出了校园，像是一群脱缰的野马狂奔在草原中，此刻狂风怒吼，凌冽的北风吹得我瑟瑟直抖，我迈着急促的脚步迅速的走回家。像往常一样，门半掩着，橘色的灯光印在白皑皑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的温馨。我推开了大门，家里没有人，不用猜此刻，妈妈肯定在邻居家打麻将，爸爸肯定还在旁边的店里加班。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作为这个小镇上的“豪华别墅”不管是上学还是放假，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常年“独享”。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做，大家都有忙不完的事业，只有我守着这里，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不能去，那种想逃脱却又充满无力感的14岁女孩的心里，一种远走高飞的心情油然而生……
一阵刺骨冷风穿过，思绪立马回来，在这样的一个寒冬夜里，大雪让这个前院、后院、占地600多个平方的三层小洋楼，，显得格外的冷清。穿过前院，习惯性的进后院的厨房看一眼，像往常一样，桌子上扣着我最爱吃的武昌鱼。我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楼上的灯开着，窗户里传来熟悉《金粉世家》的旋律。
今天妈妈在家，我快速的上楼，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推开门一看。
在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孩，大概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穿着一件跟他的年纪不太相符的学生气十足的灰色毛衣，头发有一些长、还有些凌乱，好在五官张的很精致。他正悠然自得的倚在沙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看电视。看见我回来，朝我象征性的转了一下身。
“你回来了!”他问。
“哦”我说,“你是……”
“我是你家的亲戚”他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然后接着看他的电视。
“我妈呢？”我问，
“她出去了”。
我听完后有一点点不开心，等我洗漱完毕已经十一点半，于是打算睡觉。他还在沙发上吃苹果，已经是第四个苹果了，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因为第二天五点半要上早自习，所以跟他简单的说了一句：你看电视吧，我睡觉了。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挠挠头说，我想洗澡睡觉。于是我带他去了洗手间，并给他找了一个毛巾和拖鞋。于是准备睡觉了，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穿着拖鞋又起来了。
我走到厕所旁边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厕所的水全部都溢了出来，楼梯里全部都是水。厕所里的水还在哗哗的放着。我赶紧敲门，大叫道：“水都漏出来了，不要在放水了”。刚说完这句话，就知道不对劲，因为家里的热水器是太阳轮热水器，连续一个星期的大雪根本没有太阳，这个水完全是凉的，在南方没有暖气的冬天，根本没有办法洗澡。可他已经在厕所呆了半个小时候了，水还在不停地放着，顺着楼梯流到了一楼。
一身的凉气贯穿全身，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大脑第一反应就是：跑。于是穿着拖鞋和毛衣就冲出了家门，爸爸看了我一眼吓了一跳。
“你怎么穿这么少来了”
“家里来客人了吗？二十多岁男的？”
爸爸的听完后一脸疑惑，没有啊。等我刚说完，他拿着店里的半米长的铁棍，就跟着我回家了。我们冲到楼上的洗手间一看，没有人。于是我们开始从楼上楼下的搜寻都没有人，如果不是楼梯的水迹，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做了噩梦。
当我们找到后院的厨房的时候，门已经被反锁上了。此刻跟着爸爸的身后，除了害怕就是恐惧，厨房里的菜刀、斧头啊，各种补脑的镜头都在我的大脑浮现。“哐”的一声玻璃碎了，爸爸迅速的将门打开，我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菜刀都抱在怀里。
然而他正悠然自得在那里洗头，整整一洗脸盆的水。溢的地面上到处都是，他的头上全部都是洗发膏的泡沫，高高的耸立在哪里，特别的搞笑。
看见爸爸从窗户里进来，很是淡定的说了一句：“你没事砸我们家玻璃干嘛”
“你是谁啊，来我们家干什么？”此刻，爸爸一句怒气冲天了。
“洗头啊，你没有看见吗？”
“你赶紧给我走，离开我家？”爸爸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一边用手慢慢的捋自己的头发，一边说：”我为什么要走啊，这是我亲手盖建的房子，我凭什么走啊？”说然挠挠自己的头皮，洗发的泡沫顺着他的手臂落了一地，猛一眼看很像是屋外的白雪。
他说完这话，我们更加的糊涂了，因为这个房子是爸爸自己设计，自己找人建的，不可能是他改建的，而且房子最早的房主根本没有儿子。
谁也顾不了这么多的想法。哪来的神经病到家了，于是连推带拉的将他推出了家门。回来后惊魂未定，就在收拾屋子倒水的时候，我才发现满满一盆子的水全部都是凉水，在寒冬的南方，那个水透入骨髓的冰凉。我这会才意识遇到的还真的不是一个普通人。
收拾完，已经快十二点了。站在院子里，月光照在雪地上，雪地的光又反射到天空中，第一次才发现，原来雪映在天空中的颜色是粉红色的，非常的唯美。一阵风吹来打了一个冷颤，这时候发现，我只穿着毛衣。似乎像是一场闹剧的结束，然而这一切只是刚刚的开始！
但是我还是很快的进入梦乡，在这个民风很是淳朴的年代，坏人还是很少的，大家似乎谁也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
第二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门已经掩上了，等我进入二楼的时候，熟悉的画面又进入眼帘。一样的姿势，一样啃着苹果。不同的是桌子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了五个苹果核了。一看见他，我已经怒火冲天大发雷霆问道：
“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他瞥了我一眼，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悠悠的说道：“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我已经被他的话刺激的语无伦次了，
”你……你……你赶紧走”
“这是我家，我去哪啊？”说着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苹果，问我：“你吃吗？”
“不吃，你也不许吃”说着我就把他手里的苹果拍到地上。他似乎有点惊慌失措，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顺势捡起苹果，用袖子擦了擦：“你知道吗苹果产自哪里吗？”
我知道我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于是转身就去找爸爸去了。
这一次，爸爸没有惊慌失措。他找了四个年轻力壮的邻居直接进屋，把他从楼上抬出了大门，然后将大门锁上了，之后爸爸配了4串新的大门的钥匙。后来爸爸即使出门买烟都是将大门锁上。
我以为故事很快的就结束了，安安静静的过完了正月十五，一月末结束爸爸妈妈都到外地出差了，姐姐从市里的高中回家，这是我们连续两天都在家里。
星期天的早上，姐姐起床在家里做早餐，我刚洗漱完毕，打开衣柜一看，整个人都疯了。他在衣柜里安静的睡觉。一声的尖叫，姐姐正在厨房切排骨，都到声响赶紧冲过来，大惊失色，我已经瘫软在地上，姐姐赶紧询问：“这是谁啊。”
“这是一个神经病，快让他走。”我已经被这个神经病折磨的神经了。
姐姐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斧子喊道：“你赶紧走赶紧走。”说着还故意拿着刀在斧子上砍两下，制造点声响。
他很是淡定的看了一眼我们，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拖鞋，一手拿刀，一手拿斧子在哪里喊叫。然后说，等会我睡会。
说着，自己又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我拿刀干什么？”姐姐已经吓的不行了，用发抖的声音说道。
“你不是要切排骨吗？你先去炖肉吧，煮好了叫我吃饭啊……”他眼睛都没有睁开。
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只好又去找邻居，于是四个人又把他抬出去了，然后赶走了。
等我的爸爸妈妈们回来的时候，进行全面检查，原来是后院的院墙太矮了，他翻到前院后，从一楼侧面的窗户爬进去的。爸爸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开始将院墙加高，家里一楼所有的门窗全部用钢棍旱成防盗窗户。
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之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我很快的进入了初三的紧张备考中。很多的事情也就慢慢的放下了，很快的一个月过去了。我们终于回到了平静的生活中。
一个周六的上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午饭，我开始跟妈妈抱怨。
以前每天都给我留好吃的，现在就知道每天打牌，连晚饭都不给我留了，还有早餐奶我都吵了几个星期了都不给买。妈妈很是诧异，不可能啊，我每天都给你留了啊，还有我买了两箱的早餐奶放在客厅里，我还以为你带到学校喝了。大家都惊诧了，米饭举了半天也没有送到嘴里去。
妈妈接着说，我也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我洗的床单无缘无故的丢了。家里吃饭的碗越来越少，我明明记得留的剩菜，后来连碗都找不到了。我还以为你爸爸把饭菜给了隔壁的那个刘奶奶了。
我爸爸也说了，我的两箱的啤酒，就剩下几瓶了。我还准备问是不是来客人了。
然后姐姐忽然补充了一句，我的大门钥匙上一次回家的时候我以为落在家里，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说完这些，大家都已经面面相觑。于是，爸爸带着我们全家，开始进行从上到下的搜查，上上下下哪都没有，当到达顶楼的阁楼的时候。一打开门，大家都惊呆了，各种碗，瓶子、被子、衣服，铺了一地。他正在窗户旁边晒太阳了。看见我们有点震惊的说了一句，
“咦，你们怎么上来了。”
于是画面又定格在，四个人将他抬出门的那一刻，他挥舞的大手，开始大喊：“你们这人太冷血了，你们太无情了，我亲手建造的房子，我都让你们住，你们都不让我住……要不是邻居亲眼看着爸爸带着个人盖房子，估计很多人都会以为我私占民宅。
他们找了一辆车，打听到他的住处，便给他送到他的村庄，就回来了。
回来后才知道他拿了姐姐的放在桌子上的钥匙，于是轻轻松松的打开我们的大门，就这样冠冕堂皇的在我们阁楼上住了一个月。等我们回家爸爸决定在把家里的门换成防盗门的时候才发现，我们家里所有的钥匙除了大门全部都丢了，因为是新房，所以每个屋子的钥匙都是插在门锁上的，除了大门。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楼上楼下总共是15把钥匙，根本没有办法换锁。
于是爸爸带着我坐车去了他的村庄，到了他的村庄爸爸租了辆摩托车骑了半个小时候才到他的家。一路询问，终于到达之后他家，一到门口，所以之前的仇恨的恩怨顷刻都化为乌有了，我忽然间有一点的酸楚和难过，一座很低矮的土胚房子，在房子的一侧由于下雨，常年失修已经倒塌了一面墙，在屋顶上为了防寒，特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大门挂着一个上个世纪的旧锁。他不在，我们问了邻居才知道，他妈妈在河里洗衣服。
太阳出来了，河水已经化了三月的春天，丝毫没有感觉春姑娘的温柔，好在叶子已经开始慢慢发芽了。我们走到河边，一个大约60.70 岁的老太太。正蹲在河边洗衣服。她的前额的头发已经掉没了，脸上的皱纹看出的因为生活的艰辛和岁月的沧桑带来的痕迹。
我们说明来意，她的眼泪立马涌了出来，一直在那里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回去给你们拿钥匙”。她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她的一条腿不太好使，我扶着她提着衣服就回去。
屋子里的没有灯，加上没有窗户，特别的昏暗。但首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墙的奖状，我仔细看了看“三好学生、优秀标兵”等等一整面墙都是，我很是好奇于是询问。
她开始讲述故事的来源，那个男孩叫杨一，84年。
“杨一从小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一直都很聪明，十一岁那年，他的爸爸开货车给别人驮苹果的时候，发生了车祸。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爸爸去世后，他就疯狂的爱吃苹果。我一个人将儿子含辛茹苦的养大，省吃俭用的，为了就是供他上学，出人头地。”
“这是后来老师告诉我的，说一一虽然考入市一中，虽然成绩很优秀，但是还是很是胆小自卑，于是总是努力的讨好同学，帮助同学买东西，给他一元钱的跑腿费，帮助同学洗衣服，给他一元的洗衣费，就这样熬到了高三，高三的时候一个夏天下雨，家里一半的土房子忽然倒塌了，所以把我的腿砸伤了。”
“其实本来腿就有风湿，这样倒不疼了。”她说着脸上挤出了一丝的笑容。
“现在也不影响走路，他知道后一直想退学照顾我，可是我只想他不要在跟我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辈子。”所以依然让他上学，他每天洗冷水澡就是为了多学习一会。每天学习近20个小时，但是临近高考的模拟考试考的很差，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差，临近高考的一个月，忽然间老师就跟我说，杨一出问题了，整天的坐在学校的秋千上荡秋千。一荡一整天，然后见人就说：“我要挣很多的钱，我要盖很大的房子……”
“其实，我是觉得我给他的压力太大，我现在只想让他健健康康的，日子在苦都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杨一的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我忽然特别的感伤，我望了一眼爸爸。
此刻这个不懂得表达的男人，和一个在初中的叛逆期中的女孩，被这个场景深深地触动了，我们素手无策的望着这个绝望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
我已经忘记后来是怎么回去的，爸爸拿了家里的钥匙，在桌子上放了200元钱就走了。
我们拿回钥匙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杨一。
所有的故事都定格在这一幕，坐在爸爸的摩托车上，那个孤零零的土胚房，越来越看不清晰，越来越模糊。两排白杨树飞速闪过。干净的蓝天上没有一朵的白云，渐行渐远的消失物都消失在那条飞满尘土的小路上……
爸爸忽然转头对我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不管你学习成绩怎么样，不管你以后在哪里，不管你对我孝不孝顺，只要你健健康康我就心满意足了！”大风呼呼的吹着，这是我第一次听爸爸说的如此真切的话语。我像是打翻了鱼缸的孩子，安静的聆听着没有一句话。
两年后，一个从高中的学校回家的时候，忽然间妈妈告诉我说：“杨一和他的妈妈去世了，政府让大家捐了一笔钱，他妈妈带着杨一去河南治病，闯了红绿灯，当场死亡。我的心里忽然被堵住了，无法呼吸无法说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一句。忽然想起金粉世家的那一句歌曲：她没有烟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浅析，不过是放飞的风筝……
几年后，我离开了小镇，考入了北京的学校，开始了北漂的生活，转眼间，我到北京就已经8年了，我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一只在找寻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一直希望自己过上不一样的生活。
爸爸生日那天我给他打电话：“爸爸，不在你的身边，不能陪你啦。”
他很是大气的笑了笑，没有关系：“不管你在哪里。不管在不在我的身边，对我孝不孝顺，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又想起，14岁那年我坐在摩托车后，呼啸而过的树木，和那一所低矮的老房子……
我证明，你来过，不是路过的甲乙丙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