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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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18岁的禾禾拿到了一所外省美院的录取通知书。禾禾的家境并不优越，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外打零工，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其实她在家里受关注的程度应该还是很高的，不然，父母也不会拉饥荒供她读这种学费高昂的艺术院校。
家里提供不了太高的物质需求，所以禾禾的行李很简单，简单得就像是一幅线描画。父母的送别也没有过多的寒暄和嘱托，庄户人就是这样，将寄托深耕于土地，将不舍埋藏于心底。
禾禾虽然不是独生子女，但她却喜欢独来独往，她不愿意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同学堆里扎，况且她也扎不进去，因为她没有多余的钱去开拓眼界和装扮青春，所以很难同她们找到共同的话题。
在同学们的印象里，禾禾每一件衣服的款式都是那样不合时宜，且都被洗得走了形、褪了色。班里那个家境殷实的男同学，经常一边扯着她那件泛了白的花衬衫一边嘲笑她说：
“禾，这件就别要了，赶明儿哥给你买件好的！”
周围总是有一些捧屁的男同学跟着起哄，也有一些女同学在捂着嘴窃笑。禾禾知道，越是搭理这群“癞狗”，他们就越是兴奋，不去理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反击。每逢此时，她都会将脸扭向窗边，目光一边游离在空旷的篮球场，牙齿一边恨恨地撕扯着嘴唇上的死皮，她在心里幻想着去抓烂每一张嘲笑自己的脸。
禾禾其实长得不赖，她有着如同幼鹿一般毛嘟嘟、水灵灵的眼，笔直的鼻梁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唇，那微微突出的两个小兔牙更是为她整张脸上增添了几分俏皮。那些肤浅的家伙完全是因为她暗淡的穿着才忽略了她的美貌，同时让她的青春也随之一起暗淡了下来。
禾禾出生在高考大省，500多的分数才上了这所美院的陶艺专业，她其实第一志愿选的是雕塑，可惜专业强的高手实在是太多，她不得已才退而求其次的，尽管对未来的就业方向很迷茫，但她依然在这个并不十分中意的专业上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所以每一学期的一等奖学金都被她所包揽。
做陶艺是个苦差事，一坨陶泥20斤，搬完之后还得揉，夏天还好上手些，一到冬天就冻得梆梆硬，每次揉泥所耗费的体力无异于像是进行了一场摔跤。家境优越的同学则可以直接丢弃变硬的陶泥，再去买一坨柔软新鲜的来。
禾禾巴不得他们天天丢弃那些硬掉了的陶泥呢，这样她就可以在这方面节省出一笔费用了。每逢晚饭后，画室里都会出现禾禾瘦小的身影，她拾起那些泥巴，和上水卖力地揉捏着，赋予了它们一次又一次的新生。
禾禾喜欢和泥巴较劲，在这个过程中她既可以宣泄对生活的不满，还可以缓解对男友的思念之苦。每天晚上，她都会准时守在寝室走廊的那部IC卡电话旁等着与男朋友互诉衷肠，那是禾禾一天当中最幸福、最娇羞的时刻，闷在心里一天的憋屈和想法都在这刻被一股脑地倾倒了出去。
禾禾的男朋友在老家读大学，两人是高中同学。男孩子家境也十分普通，每月的生活费也很是拮据，不过他仍会定期搭着火车跨越几百公里来与心上人约会。
有一次，两人并肩在校园里甜蜜地散着步，恰好被系里一个嘴损的男生给看到了。通过他那张嘴的宣传和描述，第二天禾禾的男朋友就拥有了一个新的代号——茶叶贩子。禾禾这下不干了，平时自己遭戏弄也就忍了，现在居然还要变本加厉地侮辱她的男友，这新仇旧怨积攒到一起就爆发了，她指着那个男生骂道：
“操你大爷的王迪！你自己长得像副骷髅架子似的，也配给别人起外号！”
王迪没恼反而扑哧一下乐了：
“就算咱是个骷髅架子，那咱个头也是在那摆着的，不像你家那个卖茶叶的，站着都没人坐着高！不信你把他牵出来让大家看看，看我冤没冤枉他！”
周围的同学爆发出一阵哄笑，禾禾急起来的样子真像只愤怒的小兽，她抓起一大块陶泥就朝王迪掷了过去，可惜被王迪灵活地闪躲开了，那块陶泥啪叽一声就糊到了白墙上。禾禾泪眼模糊地望着墙上那块扎眼陶泥，觉得它像极了自己，都是那样得突兀，那样得格格不入。
其实王迪也并没有完全夸大其词，禾禾男友的样貌也确实不是普通二字能够足以形容的，在其他人眼里他更像是一颗没长开的土豆。“土豆”的审美有些偏颇，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成熟度吧，他执着地在脸上留了两撇小胡子，这一下子更是让他的丑变得活色生香起来了。身高也确实不尽人意，手拉手与身高160的禾禾走在一起，肩膀也几乎是平齐的，最糟糕的是他还长了一副与身材极不协调的宽肩膀。从某个角度看去，确实很像那种南方来的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茶叶贩子。
禾禾心知肚明，男友的外貌确实不上台面。男友自己知道，禾禾之所以接受他，是被他的人品和执着所打动，凭自己的外形走在校园里，是不会有任何一个异性为他侧目的，所以他到现在也不确定，禾禾对他的爱是不是有更多感动的成分掺杂在里面。
三年前禾禾还是很排斥他对自己的嘘寒问暖，同学们总会嘲笑她被这样一个丑男人死缠烂打。青春年少的禾禾，在心里自然藏着理想中的白马王子，只可惜人家瞧不上她。不奇怪，王子的伴侣从来都是公主，怎么会瞧得上她这灰头土脸的乡下姑娘呢？
禾禾在情感上的空缺就这样被坚持不懈的丑男友给填补了，只有在他眼里她才会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只有他才会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禾禾的自尊心；只有在他面前禾禾才能够展现出足够的自信。他就像是一杯温度恰好的清茶熨帖着她的五脏六腑，也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散了她的不快与忧愁。
后来“茶叶贩子”再次来探望禾禾时为她带来了一部二手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他是怎样从牙缝里节省出这笔开销的，总之禾禾接过它时眼里涨满了泪水，牙齿又开始撕扯上嘴唇上的死皮，还没等他开口，她就搂着电脑哇的一声哭开了，仿佛这台电脑给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大二下学期，禾禾硬是用这台低配的电脑完成了3D建模课程。
不久后，系里请来了一位台湾客座教授，这是一位世界级的陶艺大师，他所配制出的曜变天目釉，着实令世人叹为观止。此釉料是黑底中呈现彩色斑点，这些斑点在不同方位的光照下能够闪现出七彩光晕，看上去整件器物流光溢彩、美轮美奂、无比奇特。这种釉料还属于一种窑变釉，所谓窑变，就是由于窑内温度发生变化，导致其表面釉色产生了不确定性的自然变化。它这出乎意料的美丽在常人看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
禾禾爱极了这种神秘的釉料，她觉得上面的那些彩色的斑点就是一颗颗顾盼流转的眼睛，盯着某颗看上去，仿佛心事都能被够被洞穿。她心驰神往地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烧制出这样一件瓷器。
可惜釉料的配方，大师不会轻易泄露，任凭禾禾怎样提问，大师就是笑着避而不谈，整个讲座上也总是在避重就轻地叙述着，他研制釉料的艰辛过程和一些参展的经历。
讲座结束后，禾禾不甘心地冲了过去，此时的大师正在被一群美女学生所包围，愈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宣扬起了他的个人事迹。那些有胸无脑的美女们大多问的都是一些废话，她们认定台湾人的身份远比他的学术成果更加耀眼，有的居然还向他打听起了台湾的小吃！大师也很买她们的账，对于美女们提的一些白痴问题也是笑眯眯地回复得不遗余力。禾禾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她急忙问道：
“教授，曜变天目釉最重要的成分是氧化铁么？”
大师敛起了笑容，向上抬了抬眼皮，目光从眼镜框上方向她瞄了过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严肃地说道：
“是氧化铝。”
其实教授并非有意隐瞒配方，他只是觉得现在同学生讲这些还为时尚早，他想用自己成功的案例去培养学生对陶艺这门课程产生坚定不移的兴趣，接下来才能有目标去深入研究一些细节。他看得出禾禾身上的勤奋，也觉察出了她的勤奋里还透露着一些偏激与执拗。以他多年的经历，并不认可每一种勤奋都值得赞赏。
尽管网上关于天目釉的资料十分有限，禾禾依然不遗余力地重复着这场配比实验。每到系里烧窑的时候，她会率先把她那一百多块做试验的瓷片按照序号依次摆进窑里。一个并不算大的气窑，被禾禾占了近一半，自然引起了其他同学的不满，他们嘴上嘟囔着禾禾太自私了，因为每次烧窑的费用都是需要同学们平摊的。禾禾从来都不甘示弱，总是振振有词地说道：
“老师说了，窑里装得越满，气氛也就越好，你们有的话也都可以往里装啊！”
这时候同学们便都不再做声了，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禾禾勤奋，唯一要摆进窑里的也不过是他们的作业而已。
当然禾禾也不白占这个“便宜”，每当烧窑需要值夜班的时候，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差事，禾禾孤零零地守在窑火旁，心中却满是期冀，她盼望着开窑后，那其中的某一块瓷片也能够长出那一颗颗顾盼流转的眼睛。
然而每一次窑变的因素都是不确定的，也许是配比不对，也许是窑温不够稳定，禾禾只在一块瓷片上发现过一颗若有若无的小眼睛，她觉得那颗眼睛既像是在乜斜她，也像是在藐视她。
日子仿佛要比那泥胚里的水分要蒸发得更快，一转眼禾禾就读大四了。她和男友的感情依旧稳定，男友依旧会定期来探望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俩毕业后会水到渠成地喜结良缘，然而，那台二手电脑却在这时为他俩的情感带来了一场难以预料的改变。
那天，禾禾正在用那台笔记本电脑下载毕业论文所需要的资料，突然小腹一阵疼痛向她袭来。寝室里只有她和那个名字叫做小艺的姑娘在，禾禾也没多顾虑，抓着厕纸就进了卫生间。待她出来的时候，一眼就发现搁在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不见了，她以为是小艺在和她开玩笑。禾禾走到小艺的床位前，一把掀开了她的床帘，床上的小艺正在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刷着韩剧，被禾禾的这一举动惊了一跳。
“你干嘛呀？吓死我了都！”
小艺明显面露不悦。
“小艺，刚才有人进来过么？我的笔记本不见了！”
禾禾神色慌张，语调中带着哭腔。
“我可没看见啊，我一直在床上躺着来着。”
小艺对此事表现出了漠不关心，侧了个身又继续刷剧去了。
禾禾认清了小艺的态度，对她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她焦急地冲了出去，意外发现寝室的门一直都是虚掩着的。走廊的监控一直都是形同虚设，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报警。
办案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李姓警察，面皮白净，身材高大，微胖，那身合体的警服使他显得风度翩翩，他的态度十分和蔼，让慌乱的禾禾感到镇定了许多。他到现场了解了一些情况后，重点问了小艺几个问题，这一举动引起小艺的不满。其实不光是警察，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多少都会往小艺身上去联想，毕竟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作案，小艺很难被排除嫌疑。
后来，禾禾基本每天都会去警察局报到，而且回寝室的时间越来越晚，据她自己所说是去了解案件进展，但同寝室的女孩子们却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警察怎么会对一台两千余元的二手电脑如此上心？渐渐地，她们嗅到摸黑回来的禾禾那一身浓烈的酒吧气息，也听到了包装袋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前很少吃零食的禾禾，柜子里却摆满了小食品，那些不合时宜的衣服也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艾格、欧时力等品牌的青春服饰。
一开始禾禾没有多想，她觉得作为人民警察就该无微不至地服务于人民，当然其中也包括去饭店，去酒吧里了解案件的进展。她认为李警官让她喊他哥，他唤她为妹，是对她的疼爱与怜悯。后来李警官的一个动作，让她渐渐觉得事情变了味儿。
其实李警官第一眼就被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吸引住了，他既贪恋禾禾蜜糖一样的青春，也觊觎她白水一样的单纯，更想在她美好的年华里留下自己的印记。
那天在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的酒吧里，李警官渐渐地向她靠拢了，温热的气息裹挟着百利甜的味道顺着禾禾的耳边吹了过来，他那夹杂着桃花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禾禾，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说实话，我已经十多年都没有这样心动过了！”
此刻的禾禾慌乱得很，她下意识地挪开了屁股，李警官一把就揽过了她的腰，禾禾瞬间就如触电一般再也动弹不得了，那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不像是害怕。
他并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喊来了服务生。过了一会儿，歌手拿着麦克冲他们的方向喊道：
“接下来我要演唱的曲目是《其实你不懂我的心》，这首歌是李先生送给禾禾小姐的，让我们祝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禾禾呆住了，她感到头皮发紧，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他对她超乎寻常关切的目的了。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李，李哥，那个，今天就先聊到这儿吧，我得回寝室了。”
电脑案还没破，禾禾不敢直白地拒绝他，理智和尊严及时战胜了李警官为她营造的浪漫。
“好，我送你回去。”
李警官微笑着站起身，放下白衬衫卷起的袖边，这个动作竟然让她产生了一丝心动。其实，在禾禾眼里李警官是位英俊、儒雅且热心的男子，在她所接触的异性当中，无疑是气质十分出众的。如果二人都是单身，如果二人年纪相仿，那么禾禾除了会感到受宠若惊以外，也会义无反顾地接受他的示爱。
晚风微凉，一路无话，李警官将自己的薄外套披在了禾禾身上，烟草味夹杂着成熟男子的气息，让微醺中的禾禾感受到了一阵意乱情迷。
“禾禾，明天我要去趟外地，可能得过一阵子才能回来，我会指派小张跟进你的案子。如果你还把我当哥哥的话，就把这份小礼物收下吧。”
李警官把一个小盒子按在她的手里，接着就转身离去。
那是一条精致的银色手链，上面串着一颗镶满了锆石的土星。禾禾从来都没收到过如此心仪的礼物，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上了李警官的背影。
李警官其实是对禾禾玩起了欲擒故纵，他清楚禾禾并不反感自己，只是还无法接受这种被定义为苟且的爱情。他也清楚，这种在物质上匮乏的女孩子，一旦打开了眼界，就会如同小溪奔向大海般无法回头了。
回到寝室以后，禾禾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男友和李警官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交替出现着。那条银色的手链也被她放在了胸前，伴随着心脏的节奏一起一伏，仿佛在叩问她的心门。禾禾想：要是男友和李警官能交换一下身体该有多好。
李警官不在的这些日子，禾禾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男友的身影已经被他驱赶到脑海的角落里了，回忆中尽是和李警官相处的点点滴滴。一周后，李警官终于给她发来了消息，禾禾对于他的邀约有些迟疑，她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后将无法回头，但还是没能按捺得住内心的骚动，去赴约了。在撩人的月色下，一见面李警官就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禾禾也从中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浪漫和心动，那是男友无法给予她的。
在李警官的甜言蜜语和小恩小惠的攻击下，禾禾还是破防了，之后所发生的那一切也都变得顺理成章。
禾禾终于拥有了青春女子那俏丽的模样，就连那嘴唇上的死皮也在逐日褪去，变得愈发丰润起来。每当有人惊叹她衣着和容颜的变化时，她总是笑而不语，实在是问得烦了，她才会淡淡地说一句“男朋友买的”来搪塞过去。可大家都了解，禾禾已经很久都不和男友煲电话粥了，也不像从前那样经常把男友挂在嘴边了。大家笃定了她男朋友不会意外发财，都觉得这件事情一定另有蹊跷，禾禾的一举一动都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一次王迪对着禾禾嬉皮笑脸地说道：
“呦呵，禾，看来最近这茶叶生意挺火爆啊！要不你老公咋这么舍得花钱给你打扮呢？”
禾禾没有像从前一样为男友辩驳，她平静地从牙缝里挤出“傻x”两个字送给王迪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还有半年就要告别大学生活了，同学们都在忙着写论文、做毕业设计。禾禾在这个时候带着那些潮牌衣物和那台新购置的电脑迫不及待地搬出了寝室，李警官在外面给她租了一间不到四十平米的爱巢，处于热恋中的禾禾对同居生活充满了期待。别人问起缘由，她解释说是男友来这座城市实习了。
然而，禾禾的出租屋生活只维持了两个多月，她再一次搬回寝室。同寝室的女孩子们发现禾禾的举动变得愈发耐人寻味起来了，从前风风火火的她，如今连走路都要变得小心翼翼了，在寝室里能躺着就不坐着，就连洗个手都要特意去接盆温水，保温杯里也一直在泡着红糖水。有个阅历丰富的女同学经过这些日子偷偷地观察以后，信誓旦旦对其他女孩子公布道：禾禾流产了。
小艺这下来了精神，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
“你们才看出来啊？我早就听人家说她在外面和那个警察同居了！”
“啊！你咋知道的？她不是和她家茶叶贩子在外面租房么？”
“屁！我一油画系的姐妹儿也在那附近租房，总看见，那个警察天一黑就往出租屋里钻。”
“对对对！我有一次好像也在商场看见他俩挎着胳膊一起溜达，当时我还以为看错了呢！”
“哈哈，她家茶叶贩子还不知道自己戴了一顶这么大的‘绿帽子’吧！”
女孩子一旦八卦起来，个个都是一顶一的大侦探。那些有的没的，都被她们添油加醋般地当做笑话讲出来。只要禾禾前脚刚出寝室，她们的眼神就会马上心照不宣地交流起来。
禾禾清楚她们什么都了解了，反正她向来都是独来独往，这时候也更不会去向她们寻求理解和帮助。这份见不得光的恋情是禾禾要求结束的，当所有的冲动和激情冷却后，她才开始清醒。李警官除了在物质和情感上能给她一点小甜头以外，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没有未来，那个未成形的胎儿也就成了他们这场苟合之恋的牺牲品。
台湾教授在学生们临近毕业时带来了“礼物”，这一次他公布了曜变天目釉的配方，只是各种配料的比例需要大家自己去摸索。他在黑板上眉飞色舞地为大家讲解不同比例的配料会在瓷器表面呈现出怎样的色彩。
台湾教授有口音，“胎土”这两个字的发音总容易让听的人产生误会。
“同学们计算一下，我们需要在胎土表面加入多少percent的二氧化钛呢？”
禾禾暗中白了教授一眼，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她心里嘀咕着：能不能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诚心教，还是假意敷衍啊？这实验我都做了几百遍了！
这些日子，禾禾在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心绪变得很是烦躁，她在天平托盘上不管不顾地加了一勺铅金属。嘴里气恼地嘟囔着：
“整天胎土，胎土的，被你说得像台独一样！我让你搞台独，我加铅毒死你！”
禾禾知道这一点点铅金属对人体构不成任何细小的危害，自己也只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她细心地将刚才那些配方用水调匀，涂抹在了泥片上，随后便如释重负般地离开了教室。
禾禾这一离开，同学们就再也没见过她，甚至在毕业典礼上大家也没能寻见到她的身影。据说她的男友从老家找来了，禾禾对他坦白了一切。这可怜的小伙子就那样站在烈日底下哭到满头大汗，哭到浑身颤抖，那一刻的禾禾心都被他揉碎了，她或许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爱他，但他对她的好，却让她难以拒绝。
最后，禾禾的男友在经历了反复的思想斗争后，还是认为自己放不下禾禾，亦或是说他也害怕放手后，这辈子都再也讨不到像禾禾一样漂亮的老婆了。在他苦苦哀求与眼泪的攻势下，禾禾随他返回了老家。
在万众瞩目中，陶艺系迎来这四年中最后的一次开窑。台湾教授满怀期待地盼望着，在他的学生中间能够出现一位天才选手。待窑内热气散尽，大家一拥而上去寻找自己做实验的那些瓷片。
同学们把那些瓷片摊晒在阳光下面，教授无一例外地对着那些瓷片摇了摇头，别说是曜变天目釉了，即便是普通的天目釉也没几个人烧出来。
教授失落地走进了窑里，在剩下的瓷片中翻捡了起来，片刻后同学们听到他的惊呼：
“天啊，这是多么完美的曜变天目釉啊！编号886是谁的瓷片？”
同学们都没有做声，除了禾禾以外其他人都在场。那片被禾禾加了铅金属的瓷片，意外呈现出了曜变天目釉的神采，可惜的是它的主人却没有见证到它的诞生。
那块瓷片上开满了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眼睛，然而眼神并不是禾禾期待中的顾盼流转，神采奕奕，而是让人察觉出了那里面的一丝多愁善感与耐人寻味，亦如人们初见时的那个禾禾。
至于那台丢失的笔记本电脑，后来被小艺酒后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是小艺男朋友玩游戏买装备欠了许多外债，那天他刚好来寝室找小艺，随后便上演了顺手牵羊的戏码，而小艺也选择替他隐瞒下来。二人之后受到了相关的处罚，并被取消了学位。
到了秋天，禾禾只身一人回到了这座城市，她从辅导员手里取走了被搁置在抽屉里许多时日的学位证书。辅导员递给了禾禾一张卡片，那上面有台湾教授的联系方式。他转告禾禾： 教授说如果你回来了，可以去找他。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