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空巢老人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废弃的小坛子

一

他是一位空巢老人，我们没有见过他，也永远不会见到了。因为他已经死了。也正因为是这个原因，我们才会前来吊唁他的，因为他是我们公司一位女员工的老公公。

这是一个可怜的老人!他居住的房屋让我们看出了这一点。

他住的地方非常简陋，一份宽大的屋基上竟然没有主屋，只有旁边有一处用红砖立起来砖的简易小瓦房，因为是阴天，小瓦房里黑洞洞的，我们甚至看不清跪在那里迎客的老人的大儿子的脸，我们就跪在门空的旧衣服上，向躺在屋里的老人叩了几个头。

在小瓦房的一端，搭着一个简易的小厨房，里面同样是黑洞洞的，可能是为长期不开火的原因，从里向外都感受不到一丝烟火的气息。

这是一个没有围墙的院子，地上荒芜得让人感觉不到这里还有人居住，全成了植物的天下，主屋基上长着青枝绿叶的油菜，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全是青草，简直像是要蔓延到了屋里。

在青草丛中，还立着一个用锈铁丝箍了一圈的大水缸，不惧风雨地蹲守在那里。这样的大水缸即使在以前农村也是十分罕见的，至少可供应七八个人几天的用水，可见当年这个家庭是如何的人丁兴旺。

大水缸旁边还有一个用手压水的土井，我本以为这也是一个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废弃物，我用手按了按，竟然生出了一点水，滴流进了水缸里。主人活着的时候，这缸里的水应该是常换常清的，但是从今以后，这个大水缸将会被人遗忘，将会被注入雨水、鸟粪、枯叶，最后里面将会发绿发臭。

二

院子里罕见的没有什么人，只有负责宴席帮办的一男一女在临时支起的锅旁热热闹闹地忙着，几个吹鼓手也在旁若无人地卖力地吹着唢呐，过了一段时间，看实在没有人来，他们也会停下来，偷一会儿懒。还有一个非常慈善的六十多岁的大妈在为来客撕着白布(相当于白花的作用)。

我和这位大妈攀谈起来，这位大妈的话印证着我之前的判断，老人果然是一位非常可怜的人。据这位大妈介绍，老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常年在苏州打工，小儿子当上门女婿长期在淮安的媳妇家住。不幸的是，三年前小儿子遭遇车祸去世，肇事者一直都在耍无赖没赔什么钱，现在老爷子去世了，钱更难要了，于是家里人趁机组织了几车亲戚到对方家要钱去了。

这位大妈说，自从老人生病以后，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在外面打工，家里也没有人照顾他，全是庄上好心的邻居——我们几个六十多岁的侄儿媳妇轮流送饭给他吃，反正也不讲究，家里弄什么饭就先盛上一碗给他送过来，不然你说怎么办啊，现在庄上人很少，有的半截庄上没有一个人，你说我们不照顾他还有谁会照顾他呢。

我们这些妇道人就是心软，看到他一个人很可怜，儿子不少，但都照顾不到，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大儿子一家都在苏州打工，你说要是大儿子一天到晚在家服侍他，那他大儿子不苦钱，大儿子一家人又怎么办呀!

这位善良的大妈平时默默地做了许多善事，但她并不居功自夸，而是在帮老人不孝的儿子说着好话，这位老人遇到这样的好庄邻是他一辈子的福份。

三

在那位善良的大妈的指点下，我们才发现在院子的空地上栽着几棵瘦弱的绽放着绿叶的小桃树。有内行的人指点说，这棵是油桃树，那棵是毛桃树，这些树都是老人托人从街上买回来栽的。

曾经有门口的邻居问老人，大爷呀，你也咬不动桃子，栽这么多棵桃树有什么用啊?老人听了，漆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亮光，他笑咪咪地回答说，我是吃不动啊，但庄上的小孩子和我们家里的小孩子能吃动啊。

原来，老人栽这些桃树是想“招惹”小孩子的，当然也包括自已家里一年也难得回来一回的孙子和孙女。由此可见老人的晚年生活是多么的孤单和寂寞。

你们看，就在前天晚上，我来送饭的时候，老人还坐在小板凳上，把水缸边的青草都拔了。那位善良的大妈唏嘘着，又继续向我们介绍。

我把目光投向了水缸边的地上，发现那里确实没有什么青草，地上露出了被整饬过后的新土。没有人知道，这位连一口饭都自顾不上的老人是用了多大的气力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拔掉了这些青草。

兴许，他已经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已至，他要把里外收拾得干净一点，过两天，家里会来很多人，不弄干净一些不留人家说吗。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