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梦想有声音
1
这一年，纪云婷十二岁。
夏日的天气闷燥潮湿，她背着背篓刚回到家，兜头便是一顿训斥。
“死丫头，又不知疯到哪里去，栏里的猪都要饿死。”母亲在门前啃着甘蔗，吐了口渣子向她扔过来。
云婷把头偏了偏，渣子擦着耳边飞过。她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抬起眼，弟弟佑明正在堂屋看电视，捧着一碗冰糕啜吸着，电风扇在他身后呼呼送着风，好不惬意。
她没有吭声，低着头赶紧走到屋后，把背篓里的猪草倒进栏里，两头肥壮的猪崽立即欢快地扑上来，吭哧吭哧地挤在一起抢食。
习惯了，自小家里的活儿都是她的。做得好是应该，倘若做得差强人意便是一顿打，挨骂更是家常便饭。弟弟小她三岁，是爸妈的眼珠子，在他出生之前云婷没有名字，都通叫她丫头。她这个有文艺范的名字还是托了弟弟的福，请到家里取名字的拆字先生看到她乖巧懂事，心中喜爱，便送了她这个名字。
农村人迷信，对拆字先生的话奉若神明，云婷因此有了正式名字，还有了读书机会。
她很珍惜读书的好时光，到哪里怀里都会揣着书，有空便看上几眼。
不过上学可以，但是不能耽误回家干活儿。每逢农忙时节，必须请假。云婷无奈，只得答应。
猪栏离屋子还有一段距离，她看四下无人，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这是她前几天从集市上买的。看到封面就很喜欢，一个戴着白纱的年轻女子正对她微笑。
家里人很少对她笑，也很少拿正眼瞧她。她原以为是自己的容颜不合眼缘，为此还偷偷在镜子前端详自己许久。镜中映出一张瓜子脸，五官纤细，秀丽的丹凤眼尤为吸引人。她淡淡地笑了笑，大概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
她也很渴盼爸妈的笑脸，可她无论做得怎样好，也总能被挑出刺儿。她越来越不喜欢说话，只想着尽快能把手头的活儿做完，这样就可以偷点闲工夫来看书。书中另有一方世界，给她些许的安慰。
所以，她一看到这封面上女子和煦笑脸，便挪不开步子。书摊老板见她穿着简陋，眼中发出渴求的光，心中恻然，大手一挥送给了她。
云婷喜不自禁，连连道谢，赶紧把书包起来小心地放入怀里。
这是一本小说，写的是一个传奇少女的故事。这少女因为出生是女孩，生来便受父母轻视，家里宠爱全部集中在弟弟一身。在机缘巧合下，她奋力搏出一条路，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没有人再敢轻看她。
云婷看得神往，原来不受父母待见也可以有这样的人生。这样的生活与她现在相差太远了，恐怕做梦也做不到这般。
当天晚上她便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她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前方有一幢白色的大屋子，她在电视上看过，叫做别墅。
她茫茫然看着这别墅，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不住地召唤她，“云婷，过来，在这里等你。”
她正彷徨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别墅门口，大门虚掩着，露出一道门缝。
她抬起手，大着胆子推开了门。只见里面是一个花园，一个穿白衣的女子正坐在花丛中慢慢地喝茶。她有些迟疑地走向前去，白衣女子听到动静，放下茶碗笑吟吟地对她颔首。
“云婷，是你？快请坐。”女子熟稔地招呼她，让她惊讶不已。
白衣女子微笑，“我叫灵幻，是春感司司主，在这里已经等你许久。”
云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喃喃地问道，“春感司是作什么的？为什么要等我？”
灵幻温和答道，“春感司专门发掘人间有灵性的苗子，因你我有缘，不忍看你在混沌中耽搁。”
云婷仔细看着灵幻没有吭声，她在等待下文。
果然，过了一会儿灵幻又说，“我知道你现在境遇不佳，但最要紧的是你不能放弃自己，不放弃才有希望。”
云婷点点头，大着胆子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回去好好念书，每天再辛苦也要留出读书的时间，做好你自己即可，不用和无关人等置气。”
云婷听到最后一句，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谢谢仙子指点。”她到底发现了灵幻不是凡人。
灵幻笑而不语，推着她往前走，“快去快去，未来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
云婷依依不舍，还想在此多做停留，多问几句，怎奈身上忽然吃痛。
“死丫头，也不看看几点了，水缸里没水也不知道去挑！”
云婷睁开眼睛，赶紧用手护住头，躲开纪母的扫帚。
“妈，我错了，我这就去。”她立刻起身跳下床，匆忙穿好衣服向屋外跑去。
待她做完家务，已经是傍晚，回屋收拾时听到爸妈的说话。
“丫头说大就大了，以后怎么办？”
“嘁，以后还不是嫁人的命。再给她读三年，混过初中毕业再说，到时候也好攀个婆家给咱们儿子做打算。”
“也是，十二岁就定有点早了。”妈妈叹息一声。
“现在家里正缺人手，哪能这么早送出去便宜别人，等佑明大点再看看。”
云婷顿了顿，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知道此时最好不说话。反正不是还有三年吗，她要抓紧时间好好念书。将来，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2
时光荏苒，云婷初中毕业了。
她拿回毕业证的那个晚上，意料之中，爸妈反对她再度升学。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为家里做点事情。”纪父对她的升学念头不屑一顾。
“丫头，再过半年你就十六了。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姑娘不是定亲，就是出去做活挣钱了。”纪母在一旁相劝。
“如果我想继续读书呢？”云婷紧紧攥着手中的证书，她还想为自己的未来再做最后的争取。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妈妈斜了她一眼，“还想翻天不成？听话，明芳这两天正在找人，她现在算是干出名堂了，我和她说好了，也把你带过去，你好好和人家学学，多挣点钞票爹娘脸上也有光。”
云婷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母的神色，知道再多说无益，索性闭上了嘴。
“那我出去走走。”
“去吧去吧。”纪母挥挥手，日后家里还得指望着女儿当摇钱树，不能把她逼得太狠。
云婷来到常去的小河边，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坐在树下看着远方。
她有点不好意思，主动打了个招呼，“嗨，你也在这里？”
“知道你快要走，在这里等你。”人影回头对她笑笑，连忙站起来，原来是一个俊郎的少年。
云婷的脸红了红，语气扭捏，“开学你就要读高中，我们很难再见面了。”
“怎么会？”少年讶异地挑眉，“我有寒暑假，可以去城里找你玩，到时候把地址给我。”
云婷微笑，“那是不一样的，高中生必须要走独木桥，你哪儿有这么多功夫。”本来她还想说，他会遇到更多的人，小时候的伙伴很快会忘到脑后。看他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少年挠挠头，她说的也有道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题。
“那，云婷，你可愿意来等我？”他终于期期艾艾地开口，说出一直想说的话。
云婷走近一步，静静地打量他许久，才轻轻地回答，“不，我不会等你，你也不用等我。多谢你午牛，愿意对我说这样的话。”
这个叫午牛的少年喉咙动了动，半晌没有吭声。他知道留不住她，不过再做一次努力罢了。从小他就喜欢她，她的温柔少语，她的倔强努力，她那清凌凌的眼神，早就驻扎在他心里。
“祝你好好保重，有空联系。”他走近一步，轻轻拉住她的手。
云婷的身子一颤，没有把手抽出来。反正是最后一面，日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午牛失神，他以为他们是青梅竹马，甚至都想过明年就去她家提亲，好进入人生下一阶段。
人算不如天算，谁料她那么好的成绩居然不再继续念书。
“那我送送你。”他恋恋不舍。
云婷却答，“不用了，我认识路，谢谢你。”
说得如此客气，他呆呆地看着她纤秀的背影越走越远。
云婷也在心里叹气，原来告别是一件如此令人难过的事情。好在夜晚过去，就是天明。
当晚云婷迷迷糊糊地进入从前的梦境，依然是那栋白色别墅，只是她这回是坐在屋内，陪伴她的还是灵幻。
“我过两天就要离家远行，有什么忠告？”云婷不再惧怕灵幻，口气开始熟稔。
灵幻轻笑，“你做得很好，午牛不是那个人。即使你不再升学，也不要放弃学习。”
云婷蹙眉，面带忧虑，“我即将上工，对未来茫然，不知该如何学习。”
“生活处处皆学问，到了新环境，谨言慎行。再说，你总有业余时间不要荒废。”
云婷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好奇地发问，“你怎么知道午牛？那对的那个人又是谁？”
灵幻微笑，“天机不可泄露也，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有故事里都是这个说辞。”
灵幻凝视她，“有些南墙只得由你亲自去撞，旁人干涉也无用。”
“旁人，你也好算旁人？我还以为我俩是朋友。”云婷不忿，想耍无赖。
灵幻摊摊手，“朋友也有做不到的时候，对他人千万不要抱过高期待，免得伤心难过。”
云婷知道她在下逐客令了，也只好站起来。“那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来？”
“在你需要的时候。”
“我时时都需要你的提点。”
“去去，春感司不欢迎软脚蟹。”
云婷明白自己快触到底线，不可再造次，正想开口道别，忽然觉得后背灌来一阵凉风，打了个喷嚏醒过来。
“姐姐，姐姐，有人来找你，你怎么还在睡？”原来是弟弟淘气，闯进她的屋里把她的被子掀开。
云婷哀叹着起身，这又是谁，一大早来扰人清梦？下次睡觉前一定要把屋门锁好。
待她看清来人，又惊讶地合不拢嘴。
3
进来的正是明芳姐妹，明芳比她们都大些，在外面拼搏了几年，算是站住了脚跟。这次回来因为那边缺人手，带几个熟悉的姐妹过去帮忙。
云婷口吃，“怎么，怎么是你们？不是说好是后天出发吗？”
明芳笑道，“本来订的是后天的票，但是今天村里有人去城里，捎带顺路。我一想赶日子不如撞日子，不如提前今天去，也好省下一笔路费。”
云婷明白了，她拢拢头发，迅速去梳洗。听过昨晚纪母的话和那场告别，她也很想快点离开这里。
一番扰攘颠簸后，她们终于来到城里。
一下车，云婷便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里的水泥马路更宽阔，车来车往人流不息，路边绿荫成林，把午后强烈的阳光切割成碎金子散落一地。
难怪人人都向往着城里，云婷长长地舒了口气，或许来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新的开始。
她随着明芳姐妹一直往前走，转过几条街，来到一个巷子口，看着比外面的街道清净不少。
云婷不明所以，拿眼看看明芳，她是此行的发起人。明芳笑笑，“这就是我上班的地方，这里正缺人手，所以我把明娟和你都叫来了。”
她走在前面，今天下车后特意又换了一身时髦的打扮。穿着时下最流行的装束，窄腰身，宽裤脚，妆容鲜明，眉眼间顾盼生色，和上车时判若两人。
明芳看出云婷的意思，不由得笑笑，“在家里穿的太出格不方便，你懂的。”
云婷也笑了，明芳是个聪明人，和她打交道应该会比较舒服。
她把她们带到一个院落前，门口装饰的古色古香，很有年代感。
原来这是一家私房菜馆，外面看门面并不大，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明娟不满，皱了皱鼻子，“姐，你让我们给人家打小工？”
明芳没有搭理她，虽是亲生妹妹，自小被爹娘宠爱的没规矩，这次带她出来是受了二老的重托。所以她又找了云婷当陪衬，直觉告诉她，云婷比这亲妹妹更靠谱。
她转头问云婷，“这里生意忙，你负责清洗后厨碗筷可好？”
寄人篱下，哪有资格说不好。云婷点点头，放下行李便去换衣服。
后厨面积不大，可洗水池不小，尤其是那些脏碗碟，摞得如同小山般。
明娟看着直咂舌，“姐，我不要做这个，你让我去端菜吧。”
“好，”明芳拿过一叠菜单，“把这上面的菜谱都记熟，还有这些菜的来历和出处典故，都要说得朗朗上口，好和客人推荐。”
“啊？”明娟皱起小脸，“我最怕背书，姐，你是这里的经理，不如对我网开一面？嘿嘿。”
“再多说一句，明天我就给你买票送回去。”明芳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明娟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接过来，也去更衣间换了衣服。
云婷并没听见这姐妹俩的龃龉，她穿着蓝色橡胶围裙，戴着长及过肘的橡胶手套，双手浸泡在洗涤液中，把那些碗碟打捞出来，逐一冲干抹净，摆放整齐。
此时已接近傍晚，太阳西斜，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屋内，云婷笼罩在这柔和的光线里，好似渡了一层金。她的鼻尖冒出汗珠，晶莹透亮。偶尔路过的大厨看到这一幕，颔首不语，知道明芳招来的新人是个干活的好料子。
自此云婷的工作生涯便开始了，她很聪明，后厨的活儿不仅被料理得井井有条，还旁听旁学了不少别的。
有一天，她正在后厨整理菜板，听到大厨在教两个新来的学徒辨认香料。
大厨苦口婆心地教导，“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他找到的就是在今天的印度尼西亚群岛贵如黄金的豆蔻香料，你们闻闻……”
各种香料放在不同的小盘里，两个学徒满脸是汗。
云婷向他们投去同情的一眼，这大厨要求忒高，教名字就教名字好了，还说一堆典故出来，不知这新人能不能消化得了。
那两个新手在大厨严厉目光下期期艾艾，“这个是芫荽，这个是番红花，还有香菜，呃，说重了……”
大厨听得一头火，转头看向云婷，“你过来说说。”
云婷放下手中的活计，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个是鼠尾草，搭配洋葱可以令胃口大开，适合放在开胃汤里。”
大厨面色稍霁，点点头，“云婷，明天你不用洗碗了，过来帮我吧。”
云婷为难，“我要向明芳姐请示，我还没有证件，因为不够年龄。”
“什么？你还不到十六？看着倒是样子倒是很沉稳。”大厨讶然，随即又说，“没事儿，我需要你这样伶俐的徒弟。明天下午三点，你换好衣服我来教你，从最初的配菜开始学。”
“好。”云婷立刻答应，能有学习的机会她绝不错过。
过了几天，外面酒吧台领班进来找人，“云婷，昨晚新来的临时工干活偷懒，有的高脚杯没有洗干净，上面还留着口红印子。眼看就到开业时间，赶紧过来帮忙，这是一百块，干完就归你。”
云婷稍作收拾，把钱放进兜里，就随着领班出去了。
大厨看着她的背影，“这小姑娘干活麻利，肯动脑子，连倒垃圾洗碗都认真，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领班也说，“所以说，别总看不起农村人，他们有他们的优点，货真价实。”
等一切都收拾好，回到住处已经是深夜。
所谓的住处，是老板给提供的地下车库，稍作改建。有床铺桌椅，还有独立的小小卫生间，里面可以淋浴。
明娟早已躺下，在床上喊着腰酸背痛。她看见云婷进来，嗤地一笑，“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你在酒吧台陪酒呢，我正有事找你。”
“陪酒不适合我，今天不过是顺便赚点零花。你有什么事不找你姐姐反而来找我？”
“因为这事正和我姐有关，明天她让我接待一个重要客人，我怕搞砸，你比我聪明，不如来帮帮我，小费都归你。”
“究竟是什么事情。”云婷没有马上答应，明娟的油滑是出了名的。
原来第二天是老板女友的生日，据说这女人比较难搞，明娟怕触霉头。
云婷盘算一下笑笑，“看在老乡的份上帮你这回。”
4
云婷一早便起来准备，大厨看她前前后后忙碌面露不解。
“今天是美惠子小姐的生日，你在这儿起什么劲。”
“美惠子？她是日本人？”云婷惊讶。
“对啊，她和老板都是日本人。只是老板更喜欢中国，不愿意回去。可能今天，是他们最后一次庆生了。”大厨看了看四周，用耳语般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
云婷后背流下冷汗，腹诽明娟狡猾，竟然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她。
大厨同情地看看她，“我先去后厨做天妇罗，寿星最爱的小吃。”
云婷挥挥手，既然被诓入坑，那就尽力做好手中的事情。
大堂已经布置完毕，云婷环顾四周感觉满意，她轻轻退后欣赏自己的作品，不提防踩到一个人。
“哎呀。”一个女声惊呼。
“对不起对不起，”云婷忙不迭道歉，低头看见对方乳白色皮鞋上多了半个脚印，赶紧蹲下来想帮对方清洁。
“算了算了，我离你太近也是不妥，左右不过一双鞋子。”鞋子主人微笑着制止云婷的动作，没有想象中的发难，只是她的发音有点奇怪。
云婷站起身，看到一张雪白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妩媚，唯一缺憾的是这双美目透出疲惫。
她穿着一身象牙白套裙，领口微露，一条细小白金项链吊坠在胸前闪烁。腰身收得紧致，难得看不出一丝赘肉。她站在那里不动，已经是一道风景。
云婷感慨，如此美丽的可人儿也有烦恼。忽然她的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知道这是谁了。
应该就是今天生日会的主人。
云婷张了张嘴，美惠子比她想象中更加美貌年轻。老板那张略微油腻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呵，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即使是最后一次相聚，她依然盛装出现，可见对此次见面的重视。
云婷很喜欢这种态度，好聚好散，分手也不要当敌人。就像她与大牛的告别，明知已是两路人，贪图之前的温暖毫无意义，不如放对方走。
美惠子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四下走动，目及所处，多了几分欣赏。
云婷不敢多待，今天生日会氛围尴尬，她又不善言辞，做好手头工作及时撤出方为明智之举。
今天饭馆只接待半天客人，四点以后便挂上打烊招牌。
也是，给女友过最后一次生日，隆重点是应该的。
老板今天穿得也很得体，黑色燕尾服配白衬衫，只是肚腹有点大，拉低观感。
看上去如此不协调的俩人，居然也当过情侣。回到后厨收拾的云婷心中感慨，再浓烈的感情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和那个午牛，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只顾着在一边想心事，却不曾注意旁边有一双眼睛在观察着自己。
5
生日会在六点举行，菜馆全体成员都被要求出席。
云婷不得已换了身衣服，找到一个角落坐下。
老板正在台上说贺词感谢大家，谈吐文雅，语气真挚。他是个中国通，如果不是大厨今天嘴快，真看不出他原来是异乡人。
美惠子站在他身边微笑，四周尽是艳羡神色，不知情者均以为她是未来老板娘。
明娟在和云婷咬耳朵，“这女人看着似乎有心事，这么有钱的男朋友还不满足。”
云婷白了她一眼，“你不是她，又怎么知道。”明娟哼一声，“你看她那表情，明显就是装的。”
“嘘嘘，”云婷看看四周，“说得小点声，被别人听见就不好了。”
致辞到了尾声，老板宣布开饭，大家欢呼着大快朵颐。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云婷却没有胃口。她吃了一小碗便放下筷子，走到院落里透气。
她在想远方的阿牛，以为已经忘了他。现在才知道，有的人相遇是有痕迹的，在特别时刻会跳出来。
“嗨，请问你可是纪小姐。”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如此特殊的腔调，她今天是第二次听到。
云婷忙转过身，“啊，原来是美惠子小姐。”
“不敢当，”美惠子笑笑，“今天大堂的布置我很喜欢，谢谢你。”
“您过奖了。”云婷回礼，心下纳罕，美惠子应该不会特意过来道谢。
果然，美惠子打量了下她，继续说，“我这次来这里，不止是因为私事。还因为在这儿有一个工作室，正缺人手，不知纪小姐可有意愿前来？”
云婷惊异，不是说她不喜欢中国么，怎么还会在这里建工作室？看来道听途说均不可信，她迟疑地开口，“我并非人才，只是在这里自食其力。”
“哎，不要小看自己，”美惠子诚恳地看着她，“今天大堂的布置，不落俗套很有灵气。这儿的大厨是我的好朋友，他向我推荐你。”
还是那个多嘴的大厨做的好事，云婷松口气，不禁好奇地开口，“请问我过去可以帮你做什么？”
“我的秘书需要一个帮手，好多毕业学生眼高手低，不太适用。”美惠子叹口气。
看来是和文字方面有关，云婷心中一动，她自小就爱读书，即使在菜馆做工，也没放弃这个爱好。
本来这份工也不是她理想目标，虽然已和大厨学过几道西餐点心，长此以往总归不是个事。她不认为自己会在菜馆做一辈子，明娟有姐姐罩着，她只有她自己。
“好，我会学习，需要一点适应时间。”云婷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美惠子满意地颔首，“我的工作室在中云路，离这里有两条街，下周一可以去试工。”
再过两天便是周一，云婷吓一跳，“这么快？我还得和这边说一声。”
“他们如果不放人，你尽管来告诉我，和那个大厨说的也可以。”美惠子叮嘱她。
云婷点头，人生的际遇有时就是这么有意思，没想到只是顺手帮忙，便改变了她的后半生。
6
第二天下班，她回到地下车库收拾自己的东西，明娟也在，一副不置信的样子。
“云婷，你想清楚了？这里好吃好喝三餐住宿都有，还去做那耗费脑子的文字助理干什么？”
“我不能一辈子都在菜馆里待着呀。”
明娟不屑，“你我学历都不高，何苦好高骛远为难自己。”
云婷笑笑，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住在这五光十色的城市里，也想多沾一点缤纷。”
明娟讶异，“你竟然想在此常驻，不想回老家嫁人？”
云婷笑而不语，这几个月来她远离家乡，在此依靠自己力量谋生。没有重男轻女的父母在眼前晃荡，听不见那些把女儿当工具的话语，不知有多舒坦。
她向大厨辞行时，这可爱的胖师傅晃晃脑袋，“早就看出你不是池中物，迟早会走。美惠子做过我的邻居，跟着她多学习学习很好，比跟着我强。”
云婷忍不住向前拥抱一下她的师傅，“无论如何，我都会记着你。”
“哈，小丫头也学会嘴甜了。等你长大点，再说这种话不迟。”大厨不以为意，分别便是永别的事情他看得多了。
又换一个环境，说不紧张是假的，云婷来到慧佳文化工作室，人生又翻开新的一页。
7
来到中云路时，云婷心中忐忑。美惠子给她的试工期是一个月，她需要在这段时间内熟练掌握电脑输入法和简单的排版。
一切是从头开始，她被分配给秘书大张打下手。这家公司规模不大，每个人都会三头六臂功夫。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电脑，刚开始不是不吃力的。娇小的键盘在她手下似乎格外涩重，敲出一行字要花费比别人多两倍的功夫。
时常一抬眼，几个钟头就过去了，而交给她的文稿还没打完。
她不服气，连午饭也顾不上吃，啃几口馒头充饥，继续盯着屏幕和键盘移动手指。
回到住处，腰酸背痛兼头晕眼花。和在菜馆当学徒相比，是另外一种辛苦。
这天下午，办公室只有她一人还在伏案工作。午后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让人昏昏欲睡，她趴在桌上不知不觉地盹着。
“云婷云婷，你在干嘛？”有人叫她名字。
云婷睁开眼睛，只见面前多了一人，居然是好久不见的灵幻。
“怎么是你？你怎么过来的？”她吃惊地张大嘴。
“你既然是春感司的关注对象，自然有空就过来看看看。”灵幻微笑，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穿着白色纱衣，走路带风。
云婷惊喜地拉住她的手，“快来帮忙，现在我的手指不听指挥，一篇文章得输入好久。”
“熟能生巧的技法，多加练习即可。”
“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云婷有些气馁。
“你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很好了。”灵幻眨眨眼，“来日方长，那个菜馆确实不适合你。”
“明娟说我好高骛远，离开菜馆和她姐姐照应，日后有的苦头吃。”
“谁又能照应谁一辈子，旁人的话无需理会。”
“说的也是，既然已经出来，那就放手一搏算了。”云婷牵牵嘴角，眼睛泛出神往之色。
灵幻微笑，“确实是颗好苗子，你先忙碌，我再到别处看看。”
“什么，这就要走？”云婷不舍，“这城市道路奇多，有大半我还不熟，也没人当我向导。”
“小妮子现在也会拐弯抹角了，但是这次不行，下次吧。”
“人人都会说下次，不知下次在何处？”云婷鼓着腮帮。
灵幻看看她，欲言又止，“你多加小心，有的人大概终究避不过。”
“哎，话说的清楚些。”
云婷拔腿想追过去，突然脚下一滑，撞到门框，哎呦一声醒过来。
她还伏在桌子上，屏幕显示打了一多半的文稿。摸摸额头，似乎隐隐作痛，头脑却清明许多。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直身子继续敲击键盘。她的手和眼逐渐配合默契，速度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日子，她的工作越发的顺畅，眼看试用期快结束了。
8
这一天，大张交给她一份文稿，催她快点排版出来。
云婷接过浏览，只觉段落不明，语意表达不清，突然间手痒，忍不住按照成文逻辑调整改动一下。
她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作文时常当范文全年级浏览，语文老师对她的辍学感到甚是可惜。
改完又细看几遍，觉得满意便生成了文档。她站起身打了个哈欠，不留神碰到发送的键扭。待发现时，甲方已经接收完毕。算了算了，她安慰自己，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不如听天由命。
下午的时候，大张过来找她，语气里有些焦急，“小纪，上午给你的稿子是不是经你的手发送出去？”
云婷嗫嚅地低头，“我，我可能不小心碰到发送键。”
大张紧紧看着她，“有没有别人动过它？这是份草稿，有的地方还需要修改。”
云婷紧张地抬头，“我，我浏览的时候觉得有的地方别扭，就自行修改了。是不是改错了地方？”
大张松口气，“哎呀，刚刚收到甲方信息，说这软文写得不错。我还纳闷，只是顺手打了个草稿，还没有修改，怎么个不错法。原来是你，真是让人想不到。”
云婷微微笑，“在张先生手下当学生，自然学的比别人快一点。”
这时她正站在迎光处，头发被染上一层金棕，皮肤也泛着柔润的光泽，秀丽的丹凤眼熠熠生辉，大张不禁看呆。
他听说过云婷的身世，初中毕业的女孩子，刚刚拥有身份证资格。可就是她，只在他手下学习几个星期，就能搞定甲方文稿，可见上帝偷偷给她开了一扇窗。
“晚上的汉阳街十分热闹，想不想去逛逛？”大张听见自己在发出邀请。
云婷一愣，“呵呵，这个城市我还不太熟。”
大张拍拍云婷的肩膀，“今天任务完成得很好，明天正式上班，算是庆祝。”
这么说她已经顺利度过试用期，立刻放下心来。大张年长十岁，已有固定女友。接连辛苦一个月，是该犒劳下自己。
9
晚上的街头十分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条主干道像一条宽松的宝石带，上面镶嵌着璀璨明珠。站在夜幕下，头顶星光灿烂。令她目不暇接，许久许久才吁出一口气。
她暗自握紧拳头，不能只在这里做看客。
逛了一会儿，他们找到一家味道地道的饭铺。云婷吃了热干面，糯米汤圆，羊肉串，又喝了杯山楂汁消食。大张看了只觉好笑，她小小的个子和旺盛的食欲不甚匹配。
云婷不知他心中所想，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出神。难得出来一次，当然不能亏待肚子。
突然一阵电话铃打断她的思绪，拿出手机看到那熟悉的号码，不禁一阵膈应，又不得不接。
“云婷，你在哪里，手头还有多少钱？”纪母永远都是这种开场白。
“妈，我正在外头吃饭，回去再说。”
“不行，现在家里急等钱用，一千，尽快打过来。”
“这么多？”云婷恼火，她现在一个月收入刚刚过千，“我没有，你们再想办法吧。”
“你弟弟把人打伤了，不给医药费就要报警……我，我就这么一个儿子……”纪母的声音哽咽了，佑明已到青春期，冲动莽撞，不知惹了多少祸事。
云婷更加气恼，“五百块，不要拉倒。”
纪母立即转变语气，“好好，你多保重，家里就靠你了。”
挂断电话，面前的山楂汁还剩半杯，云婷没了胃口。
她懒懒地站起来，“走吧，我现在想回去了。”
她手机式样老旧，话筒隔音效果不好，大张听了个大概，同情地看着她，“原来你是家里顶梁柱。”
云婷苦笑，“如果有选择，谁愿意当这根柱子。”忽然她想起这是在街上，随即岔开话题，走到路口和大张道别。
大张回去这样和女友描述，“我的属下，有一副细弱的肩膀，却很有力量。”
女友好奇，“这是什么样的小伙子？”
大张咧嘴笑，“她是个女孩子，聪明踏实。”
“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女友半真半假开玩笑试探。
“嘁，她还不到十八岁，你想哪儿去了。”大张喊冤，随即又感慨道，“不过当时她心情被那通电话搅坏，也能忍住怨言，考虑别人的感受却是真正难得。”
女友瞟他一眼不再言语，大张自知说多，赶紧哄劝赔罪才算过关。
这一晚过后，云婷和大张的距离亲近了些，除却工作偶尔也聊些家常。
有时午间休息，大张会递给她点心。云婷以为在公众场合并没什么不妥，大大方方接过来就吃。时间长了，开始有八卦流言传出。
云婷没放在心上，家中负担重重，哪里有心思想别的。大张是本市人，又有女友，看得上她才怪，不过用小恩小惠让她做更多的活儿罢了。
10
又忙了一天，云婷回到住处已是暮色四合。
她现在住的是一间小小的阁楼，顶层有圆窗，可观景透气，比原来的地下车库好了不少。
不过以前的车库不用付钱，这间阁楼每月有三百大洋租金。谁说清风明月不要钱，这是最好的实例。
已有好久没和明娟联系，最开始还有问候，后来大家都忙，逐渐断了音讯。
哎，也不是不孤单的，可是人海茫茫，遇到一个能说话的人并不容易。她躺在小床上伸了几个懒腰，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又坐起来。
前两天大张透露她一条消息，市里上周有征文比赛，主题是“打工人生活”，下个月截稿。写的好的有赏，够付她一个月房租生活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云婷立即报名，这么多的惆怅思绪，不写出来简直对不起自己。
她拧亮台灯，开始写她的故事。
一周之后提交上去，觉得了却一桩心事，心情平复许多。
最近下班，走在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回头看去并无可疑人影。
或许最近太累了，疑心生暗魅，她安慰自己。
这一天傍晚，她去了附近的便利店，刚出了店门，一个年轻女子拦住她的去路。
“借一步说话。”女子扬扬眉毛。
云婷打量下她，五官端正舒朗，脸色平静，一件卡其色风衣配牛仔裤，不像是坏人。
她们俩一前一后来到一家咖啡店，女子招手要了两杯热饮。
她端着杯子开门见山，“我是卓敏，张国栋的女朋友。”
云婷一呆，脸颊开始泛红。她不是羞赧，更多是尴尬，她转动着杯子解释，“你误会我和张大哥了，他只是把我当做妹妹。”
卓敏冷笑，“非亲非故，叫什么哥哥妹妹，暧昧到家。”
云婷再是愚钝，也听得出这里面的意思。她张口继续说，“在我们老家，和熟人间叫哥哥妹妹很平常。”
“入乡随俗，纪小姐。”卓敏不耐烦地睨她，“你跟着国栋学了三个月也是够了，可以去另谋高就。”
云婷气结，入乡随俗不代表任人摆布，怎么人人都喜欢来安排她的生活。
“我是这城市的无根树，让我去到哪里？”
“我同学开了一间网吧，那里缺一个前台，你可以去那里试试。”卓敏倒是有备而来。她看云婷一副茫然的样子，解释说，“在那里你可以拥有单独的电脑，无限时上网，学习更多的东西。”
一听到学习，云婷的心思又亮了。讲真，天天当文字输入器，也是有点腻了，况且，也看不到方向。
“工资有多少？”她已懂得为自己争取，既然这里留不住，不如再换东家，反正她和美惠子不过萍水相逢。
卓敏已明白她的意思，“比你现在每月多二百，管一顿午饭。”然后她说出一个地址，还好，从居住地出发只要坐三站公交车。
云婷点头应允，什么张大哥李大哥，谣言传出不见他为自己说一句话，还得劳驾女友出面。可见不是个可靠的人，卓敏的苦日子还在后头。
这一次离开，她没有不舍之情。
11
这间叫蓝鸟的网吧位于一个成熟小区里，大多都是回头客，云婷只待了大半个月，便把这些客人认得七七八八。
她的工作并不复杂，负责检查登记每个客人的身份，确保都满十六岁。还有，想订包夜的房间也在她这里预约。她工作的电脑旁边有一台电话，蓝色的机身，话筒顶部套着一个小鸟玩偶头。
网吧的主人童心未泯，云婷微笑。她还不到十七岁，却觉得比二十多的老板大许多。
她上头有一个师傅，做网络管理员，每天伏在案头盯着屏幕，鼠标键盘敲击声不断。
店里客人不多时，云婷便安心在电脑前浏览页面，不知读熟多少小说故事。
一天，一个紫色头发的少年大摇大摆走进来，熟络地把证件拍在台子上。云婷拿起一看，便知道不对劲，照片有点模糊，是假证。
她抬眼看着她，只见少年笑嘻嘻，“姐姐，我的身份证丢了正在补办，就通融下呗。”
云婷把证件递给他，“对不起，不符合规定，还请去别的地方转转。”
“哎哎，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网吧，我有急事。付双倍的钱行不行？”少年不走。
“不行。”云婷坚持，她不想因此落人口实。
两人正掰扯时，忽听网管一声嚎叫，“我去，又中了病毒。”
少年本来气得想走，一听这话又转回来。“大哥，让我看看呗，没准能帮你呢。”
网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少年勾起嘴角，邪邪一笑，“我是排毒高手。”说完他便绕过围栏走到电脑前大剌剌地坐下。
只见他运指如飞，键盘噼啪作响，不消一会儿站起来拍拍手，“好了，您看看。”
果然一切运行如初，网管叹为观止，哪有不同意他进场子的。
云婷看着他得意的背影，气得咬住了嘴唇。
网管拍拍她的肩膀，“这小子有两把刷子，还在念书就这么厉害，后生可畏。”
云婷一愣，哪家学校允许学生染成如此发色？
少年好像知道她心思，离开时特意掀开耳朵一角，原来是假发。
“今儿是周末，放飞下自我。”少年对她打了个呼哨。
下班了，终于可以走出网吧透气。老板为了省钱，租了个半地下室。只有包夜的房间有几扇小圆窗，前台大厅只有开门时可过过风，待久了十分憋闷。
云婷来到一家熟食铺子，叫了豆浆和葱花饼，外加一碗热干面。
她特别喜欢这儿的面条。手工擀制，香滑筋道，浇上稠糊糊的芝麻酱，配上焦脆的花生米和青翠的小葱，吃的只想把舌头吞到肚子里。
她放下面碗，端起豆浆喝了一口，浓郁的豆腥扑鼻，好似家乡的味道。家中再不好，出来也快半年，说一点不想是假的。
“嗨，看不出来哎，小姑娘这么好胃口。”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擦擦嘴，瞪眼看着说话的人，正是刚刚那个紫发少年。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少年笑嘻嘻地坐到她对面，“我叫杨宇，你呢？”
云婷抿了抿嘴，本来不想开口，可看到他那双飞扬的眼睛，又告诉了他。
杨宇颔首，“好名字，一听就是读书人。”
云婷嗤地一笑，“你的家人希望你扬名宇宙，一定读得好书。”
杨宇挠挠头，这女孩初次见面凶巴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可刚刚吃面条时那贪馋的模样，又令人怜爱。
他有一个女友，立志向杂志模特儿看齐，每餐只动几筷子，和她出门吃饭实在影响胃口。
他忍不住好奇，又开口向云婷提问，而她的回答让他更加好奇。不知不觉中，云婷与杨宇聊到了天黑。
回到她的小阁楼，云婷累及而睡，梦中皆是紫发少年的笑脸。
第二天醒来，揽镜自照，镜中人巧笑倩兮。她摸摸自己的脸，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来不及多想，上班的钟点快到了。
到了网吧打开电脑时脑子还有点昏沉沉，一条新闻忽地弹出来，吸引住她的视线。
12
“杨氏集团家产争夺案择日开庭”，后面是多个篇幅的累椟报道，还附有多张照片，其中一张面孔看着面熟。
呵，和昨天认识的杨小哥有几分相似，云婷忍不住细读。
本来是很有看头的新闻，被这作者写得干巴巴不甚过瘾。云婷又犯了手痒的毛病，看现在店内客人不多，敲出一段文字做跟帖。
很快有了回复，称赞她文笔犀利独到，有自己的见解，询问是否可以再多写一点，有润笔费。
云婷大喜，又多打了几句，很快自己的QQ账号收到一条好友申请。
对方网名叫辰星，先给她发来详细资料，又嘱明要求，约好第二天交稿子。
云婷不敢怠慢，这一天的空余时间都在研究此事。
终于在下班之前发送出去，网吧老板管理宽松，只要不影响营业赚钱，对接私活儿睁只眼闭只眼。哎，生活所迫，人人都想多赚一点。
第二天回复很快过来，除了称赞之语还有汇款信息。云婷来回看了好几遍，再三确认这是真的。
只是一天的绞尽脑汁，居然挣来半月的伙食，她似乎看到生活向她打开曙光。
几天之后，她又来到熟食铺子，正想再多点几样犒劳自己，忽听一阵喇叭声在她身后鸣响。
是那个杨宇，正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手上把玩着头盔。今天他没戴假发，原来留着是圆寸，更显得星目剑眉。
云婷的脸色微微发红，一时想不出开场白，只点头示意。
“喂，你怎么又在这里吃，也不知道换换花样？”杨宇挑挑眉头，嘴巴向身后呶呶，“过来，带你去吃更好的。”
云婷迟疑，“无功不受禄。”
杨宇一笑，“今天心情不好，陪我说话，算是酬劳怎么样？”
听他这么说，云婷反而不好再拒绝，反正知道他在哪里上学，想来也不是坏人。她走上前，小心地坐稳身子，紧紧抓住把手，轻轻地说了句，“慢点。”
杨宇只觉得耳后拂过一阵细小的风，足够把耳壳吹红。
“哗，真是辜负这台哈雷。”他吹了个口哨，话虽如此，摩托车行驶得很稳当，没有想象中的风驰电掣，云婷松口气。
他们并没有马上去吃饭，摩托车来到江边停下。云婷迎江而立，瑟瑟江风吹卷起她薄薄的长外套，紧紧贴身上显现出少女玲珑身段。
杨宇沉默地看着远方，走到她身边一尺远的地方坐下。
“我有心事时就喜欢来这里。”
“你这个大少爷有什么烦恼，是女朋友今天没听话，还是隔壁小张的行头更帅？”
“喂，不过家中有余粮，哪里有这么无聊。”杨宇抗议，随即声音又低下来，“有钱又如何，也得受别人摆布，忤逆一句第二天银行账户便被冻结。”
“原来当公子哥也如此辛苦。”
“可不，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杨宇伸了个懒腰，“真是奇怪，明明和你不熟，但聊天这么舒服。”
云婷笑笑没有再接话头，这时暮色降临，江边渔火点点，两人都陈默下来，一同欣赏这难得的静谧。
过了不知多久，云婷觉得有人在拉她的袖子，“喂，再待下去我们恐怕会被风干。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云婷白他一眼，“来也是你，走也是你。在这里吹吹风，头脑清明。”
“是是，小的愚鲁，这就给阁下赔罪。”杨宇打着哈哈，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对这城市很熟，七拐八弯地来到一处菜馆门前，云婷抬头一看不禁张大了嘴，这正是她第一次打工的地方。
13
杨宇没发现她的神色有异，前面开路，带着她径直走向已经预定好的包间。左右四顾，似乎有一道视线在暗地追随。
这一餐两人吃得十分愉快，好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人与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奇怪，明明前几天他们还是陌生人，为一张以假乱真的证件争论不休。
回去时分，杨宇一直送云婷到楼下。他忽然抓住她的手，亲昵地看着她。
“喂，不邀请我上去坐坐？”
“闺房重地，外人免进。”云婷一惊，只觉一边胳膊都酥软，她轻轻地挣脱出来。
“可是感觉我们好像已经相识很久，哪里算外人？”
云婷忽地想起灵幻的话，“下次吧，下次有机会请你上去做客。”
“哈，你这小妮子一向滑头。”杨宇不再坚持，目送她上楼，看屋里灯亮才转身离去。
云婷觉得浑身好像散了架，扑在床上不想动，很快就栽进周公约会里。
她睡得香甜，等睁开眼睛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还好还好，今天是休息日。
云婷跳下床洗漱，昨天被杨宇拉过的右手现在还有麻酥酥的感觉。
她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再是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哎呀，要小心。云婷对自己说，别高兴过了头，晕乎乎不知轻重。杨宇是大学生，和她并不相配。
周末过去，回到现实，辰星在网上找她。
“云婷，最近有征集热点文章，你要不要试试，收入更多。”
“感激不尽，还请阁下指点。”
“来，告诉你这其中奥秘，按照这规律写，爆款文不在话下。”
云婷呵呵笑，和辰星素不相识，只是随意的跟帖将俩人联系在一起，可见世上的相识均讲究缘分。
14
云婷在这方面有悟性，又肯努力，进步突飞猛进。
她的账户里的数字也在日子增加，被纪母讹过几回，已经长了记性。凡是家里来电，能不接听就不接听。实在躲不过的，要钱数额减半甚至三分之一。也算对得起他们了，佑明只是她的手足，却不是她的责任。
杨宇偶尔会来找她，带她兜风，吃遍大街小巷。和他在一起，不是不高兴的。他向她呈现的世界，如同梦幻般神奇。
这个叫什么呢，云婷苦恼。说是朋友，显然已经超出友谊的边界。说是恋爱吧，也不见他表白。
她小心翼翼地和辰星提及此事，隐去了双方的名字。辰星回复，“左右不过是暧昧罢了，做不得真。你是女孩子，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看到最后一句，云婷脸红。杨宇有用香水的习惯，挨近他时，那淡淡的青木香让她十分迷恋。
杨宇第一次来她的阁楼，矮小的屋顶让他直不起腰。
“这地方也能住人？”
“陋室嘛，当然不能和你的金屋良厦比。”云婷不以为意。
杨宇凝视着她，“只要你点头说愿意，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云婷心跳加速，假装没听懂，转身岔开话题。
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15
这一天，云婷上晚班，刚拐过熟悉的路口忽然觉得后背冒出冷汗。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大手伸过来，掩住她的嘴巴，拖到一辆车上。
车门无声息地合拢，像一条大鱼消失在路上。
云婷不敢乱动，瞄了几眼四周，身旁坐着一个大汉，目不斜视。前方是司机，再没有其他的人。
“你，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人？我身无分文。”云婷鼓起勇气分辨，她统共就几件格子衬衫来回倒着穿，怎么看也不是千金小姐。
“对不住啊，我们也是听差办事。”司机淡淡地说了一句，再不回答她的问题。
此时已经傍晚，街上行人匆匆，即使有人发现不对劲也懒得管闲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云婷苦笑，不知自己得罪哪路神仙，使出这种阵仗。
车子驶入一座公寓楼前停下，她被带上三层。
屋内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女，穿着如同花蝴蝶般耀眼，面色却清冷倨傲，看见云婷嗤地笑出来。
“杨宇最近的口味竟然变得如此，让人大跌眼镜。”
云婷松口气，并非想象中的绑架，只是有人无聊罢了。
“我和他并不是情侣，你误会了。”
“误会？你看看这个。”少女甩出几张照片，原来是那天他们在楼下告别的偷拍，杨宇正拉着她的手说话。拍摄者很会选角度，这么看两人十分亲密。
云婷沉默，她懒得费口舌解释。少女以为她默认，更加恼怒。
“我们家不会接受你，别做清秋大梦了。”说完便站起身走出去，大门轰地关上。
“喂，你什么意思？”云婷扑过去拍门。
“你闭门思过吧。”
“小姐，这个……”那个司机的声音传过来，隐隐有提醒劝诫之意。
“只关她一晚，不会有事。”
云婷放下心，索性倒在长沙发上养神。她想打电话给杨宇，摸了半天才发现走得匆忙忘在家里。翻了几个身，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待她第二天赶去网吧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天意。
16
映入云婷眼帘的是一片焦黑，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味道。原先熟悉的大门已看不出模样，长长的警戒线一直拉到小区门口。
救护车，警车彩灯闪烁，制度人员进进出出。旁人挤在一角议论纷纷。
“听说昨晚里面有人吸烟，电路又老化。”
“哎，这场火烧了半宿，家家都被惊醒。”
“我还来过一次，里面那个前台小姑娘蛮秀气，可惜了……”
云婷只觉得浑身冰冷，脚底发软，如果昨天不是因为意外没来，可能躺在里面的就是自己。
一阵摩托声轰鸣而来，刚刚停稳便跳下一个人，急匆匆地冲过警戒线，嘶哑着呼叫，“云婷，云婷！”
云婷一看，正是杨宇，在这刹那，昨晚为他吃的委屈烟消云散。
她接着明白，他以为她已经丧生火海或者烧伤，不由得扯着嗓子回应，“我在这儿，杨宇，我没事！”
话音刚落，她便被一双臂膀紧紧搂住。
这一次，云婷没有拒绝杨宇的提议，这24小时的经历，已经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精神绷紧至崩溃边缘。
杨宇把她从阁楼里带出来，住在一处小公寓里，不到一百平的面积，平时只有她居住绰绰有余。
云婷选择了在家写稿，用辰星教她的方法，时有进账，不顺利时小脸铁青，不达目的不罢休。
杨宇并不和她同住，偶尔来过夜。时常会用摩托车载她出去兜风吃饭，在外人眼里他们已然是对情侣。
云婷不置可否，杨宇有太多的迷点，她不敢去求证。偶尔靠窗看着蓝天自嘲，这种日子不过是上天的赏赐，不知收回的时间。所以，切记不要贪心，不要习惯。
17
最近云婷连夜赶稿，正在写她人生第一部长篇小说，白天时常头晕犯困，胃口也不像从前那样好。
冰箱里储备已经不多，趁着下午天气好，她换上外出服去附近的超市。
说来也奇，平常的水果花香今天钻到她鼻子里变得如此刺激。云婷强忍着不适随便买了几样匆匆回去。
刚一进家门便忍不住冲到洗手池边呕吐，电光火石间，她明白可能发生了什么，惊骇地捂住肚子坐在地上。
杨宇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笑意蔓延至眉梢嘴角，并火速拉着云婷去办了登记手续。其实此时云婷离法定婚龄还差一点儿，不过不怕，杨家有的是办法。
看他心急火燎又满足的模样，云婷觉得自己好像撞到头奖，这一切好得简直不像真的。
他们没有婚礼，只有婚书，甚至连家长都没有见面。云婷已觉得满足，只要有枕边人相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事情发生在第六个月，云婷的腹部隆然，她的第一部小说已获出版，40多万字，虽然稿费只有200元，却是特别的满足感。
杨宇在这时醉醺醺地推开大门，瞪着眼睛盯着云婷的肚子，哑着嗓子问，“还要多久才会生出来？”
云婷赧然，“大概还要三四个月。”她没有经验，以为杨宇等不及想看到新生儿。
杨宇点点头，和她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走了，云婷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叹口气。杨宇是个在家待不住的人，刚认识时她就知道。可时间久了，总是会生出妄念。
她合衣躺在沙发上小憩，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看到老友。
灵幻正在花园里画画，云婷走到身后也没看见。
“你在画什么？”
“无常，每个人的运数都不一样，改变它们走向的偏偏是每个人。”
“不知我的运数会如何？”云婷叹息一声坐下。
“提早知道谜底有什么意思？”灵幻莞尔。她就是这点讨厌，不该说的多一个字也不会说。
“这两天我心里很不安，对未来充满惶恐。”
“可怜的小母亲，目光放远一点，将来一定不错。”
云婷怔了一会，忽然微笑，“对，你说得对，多想无益。”
孩子出生得很顺利，一个健康的男婴，给这小家不知增添几多欢乐。
杨宇回家次数变多，可是神情常常恍惚。好几次他想和云婷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18
半年之后，家中门铃忽然被急促按响。云婷心中发慌，脚下绊了好几次才把门打开。
一张熟悉而娇纵的少女脸庞映入眼帘，云婷不禁后退一步，“怎么是你？”那天晚上在独间屋子待一宿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少女扫她一眼，泠然一笑，“杨家少奶奶的日子不错呀，可惜就要结束了。”
“什么意思？”云婷心中一凛。
“纪小姐，杨家很感谢你为他们生下孙子，如今该认祖归宗，你和杨宇，终究是不合适的。”少女放下一张离婚协议，上面条件苛刻，云婷没有转圜余地。
“你敢！”云婷出于母亲的本能，连忙挡在房间门前。
少女似乎早就料到这场景，向身后呼喝一声，立刻多出两名粗壮的妇人，一人隔开云婷，一人进到房间把男婴抱出。
“放开我，”云婷挣扎，眼泪流了满面，“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杨宇知道不会饶你！”
“他？呵呵，”少女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他昨天登上了去伦敦的飞机，你不知道？”
云婷顿住，满眼的不置信。他们近来交流日益减少，她以为他只是累了，却没想过他把她中途丢下。
过了好久，她才发觉大门虚掩，人去屋空。她索性躺下来合上眼睛，睡死过去算了。
电脑发出滴滴的鸣叫声，有人在找她。
她不想理会，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小小的阳台上。
她已经许久没有如此清闲的时刻，一停下来只觉心中空荡荡。
她倚靠栏杆，看着楼下如同灰带子的马路，玩具大小的汽车，蠕虫般的人影，想起她第一次逛街的那个晚上，恍然好似一场梦。
以为凭借一己之力，逃出生天。却不曾想，自以为是的踩到另一个坑里。
美好得不像真的东西，果然不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睛，这栏杆并不高，只要稍稍往前倾一倾，便不会再如此受苦。
19
叮铃铃，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她烦躁地睁开眼睛。
或许接完这通电话再做决定不迟。
话筒里传来一个声音，“我是辰星，在你家附近，找不到门牌号了。”
云婷再是难过，听到这话也忍俊不禁。她报出具体楼号和层数，好歹在网上神交已久，走之前见一见也不错。
几分钟后，辰星便坐在她的面前，她打量下云婷，就发现不对劲。
“你有心事？刚刚有事找你，看你在线也不回复，突然间心跳得厉害，只想快点能看到你。”
云婷忽然鼻酸，太多的委屈聚集在喉头，她忍不住抱住辰星的肩膀痛哭。
辰星心中恻然，她已从云婷的哭诉中明白大半。
“哭完会舒服点，”辰星拍拍她的肩膀，“振作起来。”
云婷呜咽着不语，一颗心被伤的千疮百孔，如何振作。
辰星温言看着她，“来，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我知道有一处小公寓，先搬过去。”
住在旧屋，时时触景生情，伤口如何愈合。
“还有，推荐一个杂志社主编给你，他现在很需要短篇小说，你可以试一试。”
云婷盘算，如果顺利，稿费可以支持日常开销。先站起来，再想别的。
她握住辰星的双手，“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辰星微笑，“彼此彼此，当时你的跟帖和后续文章不知帮了我多少忙。”
只是没想到还会牵涉出后来许多事情，世事的诡异之处就在于，变数常常超出想象，所以算命网站永恒有大量粉丝。
已经落在人生低谷，如果不能再坏，那么只有向好的方向转变了。
除了奋力拼搏，云婷别无他法。
辰星忽然看见桌上的协议，拿起来浏览，“杨家居然如此过分。”云婷苦笑，自己识人不清，无法全部怪罪别人。
“呵呵，他们确实高看自己，”辰星小心地收起来，“日后会有用场。”云婷进屋换衣服，没有看到辰星的动作，和杨宇的婚姻就当一场梦吧。
她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来到辰星推荐的住处。还好平时有储蓄的习惯，她坐在小房间里舒口气。这种情况也能活下来，大概以后可以得享天年。
20
冬去春来，杨宇始终没再来找过她，险恶的苦海可以看到岸边。
云婷已经成为几家平台的签约作者，拥有了大量粉丝，因为几篇文章太过火爆造成服务器瘫痪，成了业界笑谈，引来众多各种颜色目光。
她成名了，手里积蓄渐多，小公寓住习惯，想买下来。
辰星举手赞成，连忙帮朋友联系业主，办好一切手续后，云婷请她在米其林餐厅见面。
“两年了，时间好快，当初那个彷徨的小母亲已经不见踪影。”辰星打趣她。
云婷呷了口茶，不胜感慨，“总算熬出来了，当初真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还好没有，不然世间又少一位作家。 ”
“对了，关于孩子，我现在要回抚养权的胜算有多大？上次看新闻，杨宇又结婚，我想……”云婷没有继续说下去，辰星已经明白她意思。
“还记得上次那位杨小姐落在这里的离婚协议么，也是百密一疏，大概是算准你翻不了身，拿他们没奈何，现在该派上用场了。”辰星按住她的手，眼睛里闪烁着光。
辰星果然神通广大，一周后，一个三岁的男童出现在云婷眼前。辰星介绍他叫阿仁，看着他怯生生的眼神，云婷泪如雨下。
21
过了个多月，云婷才搞定这个小祖宗。孩子第一声妈妈，第一个拥抱乐得她晕陶陶。所有的宏图大志都抵不上小人儿一个眼神，一个撒娇。
她请了两个保姆，一个专门看护孩子，一个打理家务。
辰星过来看她，连连摇头，“云婷，你会惯坏孩子。”
“哦，不，我只想多补偿他。”云婷把儿子抱得紧紧。
“不如补偿他一个爸爸。”辰星半真半假地玩笑。
云婷无奈，“辰星，你知道的，我有点怕了。”
“啐，只结了一次婚就谈怕，当时来这都市怎么不怕？”
云婷疑心，“你想说些什么？”
“杨宇托人当说客，他现在已经是单身。”
“当时他妹妹抱走阿仁时，他也是单身。”
“我也是这么和他说，”辰星叹气，“你的新书要出版，来了一个新的插画师，什么时候过来碰面。”
“按照我的故事内容去画不就行了，”云婷诧异，“以前都是这样。”
辰星微笑，“这个插画师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坚持要见作者，说看见真人会更有灵感。”
云婷咕哝几声，为了工作应允前往。
与她想象中不一样，这插画师是个络腮胡大汉，腼腆少语，却画得一手精细工笔画。如此大的反差，让她啧啧称赞，不禁生了几分好奇。
合作了一个月，两人的话开始多起来。云婷惊讶发现络腮胡粗犷外表下，还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
一天下班后，络腮胡鼓起勇气，耳朵尖都泛红，来到她面前，“纪小姐，有没有空去喝杯咖啡。”
“啐，我比你大，叫大姐差不多。”
络腮胡微笑，“朋友又不分年龄。”
云婷心中一动，抬眼看他，“喝完咖啡还有什么节目？”
“我知道有一家海鲜馆子里的龙虾很好吃。”
云婷打小就爱吃海鲜，听到这提议立刻馋虫现身，“好呀好呀，很久没去尝鲜。”
随即她打电话给保姆，让他们先吃饭不用等她。
这个晚上极之愉快，络腮胡趁机又敲定下次约会时间。
回到家后，云婷踢掉皮鞋躺在床上伸懒腰，谁知道这会不会是那个合适的人，先交往再说。哎，好久没有梦见灵幻，否则可以向她请教。
暗黑的屋中忽的传来一声嗤笑，“嘁，枉我在你身边待这么许久。”
“灵幻，你在哪里？”云婷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清醒，忙跳下床寻找。
“不用找我，你已经翻开新的一页，该道别了。”窗前出现隐隐绰绰的影子。
“我舍不得你。”云婷鼻头发酸。
“春感司很忙的，我要去看下一个人了。”
“灵幻，多谢你。”
“一切是你争气才真，我不过是个助力。”灵幻身影隐去。
云婷想伸手抓住她，忽然碰到床头柜，手指吃痛惊醒。
算了，又是南柯一梦。只是这次以后，恐怕灵幻不会再入梦境。
那又有什么关系，她展开笑颜，云婷早已成为自己的主人，天明又是美好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