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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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亓齐
晚辈的不小心或者麻木不仁,让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位百岁老人。
奶奶生于1913年,去逝的时候97岁。
出殡的那天,我偷偷拿走了奶奶的身份证,才知道奶奶原来姓孙。
奶奶出生在泰山脚下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嫁给我爷爷之后,来到狭小的泰莱平原上另一个贫困的小村庄里。
据说,在奶奶近100年的生命中,她只到过这两个地方。
依稀记得有一次奶奶过生日,她的娘家后生前来祝贺,只是蹲在二叔的院子里吃了一碗面条便匆匆离开了。
那时的农村生活依然比较清苦,亲情也就在这种清苦中慢慢地熬成了象征性的礼节。
妈妈说,我一岁半的时候被爷爷接回山东老家,理由是我实在太淘气了,东北的爸爸妈妈根本看不住我。
我知道爷爷在撒谎,他只是想让我爸和我妈给他多生几个孙子而已。
不过,爷爷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等到我回东北开始上学的时候,我已经有四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了。可惜的是在如此众多的孙子孙女之中,爷爷只见过我一个。
二叔的当众悔婚,直接把爷爷气到医院里去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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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流浪到西安的时候,奶奶已经是93岁高龄,依然耳不聋,眼不花,自己做饭,自己吃。
有一天,堂弟给我打电话说,奶奶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昏迷不醒,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我开着车一路狂奔,九个半小时就回到泰安。好在,没过多久奶奶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
她非要给我煮包子(山东泰安把饺子叫做包子,把我们认为的包子叫做大包子)。
自己和面,自己剁馅,自己擀皮儿,自己包,自己煮。
满满的两大盘饺子摆在我面前,她亲眼看着我一个不剩地把它们吃完。
可是,在后来的几天里,我才发现她把我当成了我爸爸。时不时与我聊起我爸爸小时候的事儿,问我还记不记得。
也难怪,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竟然可以几十年不见面。
就像我现在,父母对于我回不回家根本没有概念。回家更好,不回家也很正常。
有一次,我回家过年,爸爸拉着我的手亲切的叫着我的小名,问我,这二十年你跑哪去了!听说你去了法国,我孙子怎么没跟你一起去呢?
妈妈说,你爸爸已经老糊涂了,很多事儿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他每个月都往同一张银行卡里存退休金,而且对妈妈说,这是给我留的遗产。
当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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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97岁那年,又一次摔倒了,但是,这一次再也没起来。
我从深圳赶回去的时候,老人已经不会说话,除了眼睛里偶尔流出几滴老泪之外,其余的什么反应都没有。
额头上的伤痕还没有结痂。
医生说,奶奶的所有器官都已经衰竭了,而且,严重的营养不良,否则……
我强忍着悲痛嘱咐医生,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回家之后,二叔见到我就躲,他害怕我还会像上次那样不给他留情面。
但是,最终我还是发火了。
不过不是对二叔,而是对着两个在奶奶葬礼上嬉戏打闹的同姓小叔叔。
后来才明白,像奶奶如此高寿的人离世,要办喜丧。因此,前来拜祭的亲朋好友不用哭天抹泪地假装悲伤。
我能听到灵堂里姑姑、婶婶们的说笑声,但是,只要有人来吊唁,她们马上就会嚎啕大哭。
有没有眼泪我不知道,但角色转变如此之快,仿佛受过专业训练一般。
突然想起奶奶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都是傻子”。
姑姑说,奶奶60岁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装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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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跪在奶奶的灵位前,给前来吊唁的宾客磕头回礼。
整整一天的时间,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弯了多少次腰。
二叔早就没有了踪影,在披麻戴孝拄着短棍去祖屋告别的路上,他就已经掉出了送葬的队伍。
毕竟也是60多岁的人了,体力不支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仿佛明白了孔夫子为什么对葬礼那么重视了,他是在用最后的时间来教育或者惩罚如我们一样的不孝子孙。
但是到目前为止,医生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我一直默默地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包括爸爸,二叔和姑姑。
如今,他们都已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我真心地希望他们都能够有一个幸福快乐的晚年,没有牵挂,没有愧疚。
所以,那种无奈的痛楚,还是我一个人扛着吧。
奶奶有一个心愿,想去拜一拜泰山奶奶,但是,始终没有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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