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那鬼,那哑巴

2021-03-19  本文已影响0人  墨染日记

              张晓林

十多年前的医疗技术对于巴氏杆菌这种病的治疗还不是很成熟,也就是老百姓俗称的“羊病”。我却犯了此症,那时刚刚二十六岁,天天腰痛到坐不能坐,站不能站,就像要临盆的孕妇阵痛一样,不停的循环着。那疼痛就像有人拿着尖锥刺进了我的后背在搅动一样,疼得厉害的时候一天要昏厥好几回。家里人带着我遍寻医生,都说是“腰椎间盘突出”,钱没少花,病情却每况愈下。

我们家房子临街,开开后窗户就是村子里的中心大街,早前打算开个小卖店的,但一直没有拾掇起来,白天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经过窗户,疼痛也能缓解不少。一到夜深人静时,家人睡去,唯我独醒,爬不是爬,躺不是躺,就像一条断了腰的蛆虫一样,不能挪动。那个时候的自己生而无望,感觉分分钟都会被阎王叫去,疼的厉害的时甚至想过自杀。无奈,自己连近在咫尺的水瓮前都爬不过去,更别说上吊一些大动作了,我每天都徘徊在自杀和天杀的幻想里,任何的天变、风吹都感觉是自己弥留的征兆。

《醒世姻缘传》第廿回里面,那段人之将死厉鬼来索魂的故事,老百姓几乎都耳熟能详,它讲道厉鬼来时会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若是谁听见了,也就预示着将命不久矣。那个深夜我也听见了,那声音恐怖、刺耳,却又无法准确形容,像人的嘶吼,也像动物的哀怨,凄悲而愤怒。夜静的发慌,这声音忽高忽低地叫唤着,它越来越近,好像已经来到了我们家的窗户外,我心里盘算着今夜大概就是我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晚了。既然厉鬼上门来索命,那我何不看看这鬼到底长什么样呢?就算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它让我活不成,我为何不和它搏一搏,问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孽,让我这么年轻就离世。

那时候的自己也真是年轻胆大不怕事,脑袋冲昏时连腰上的疼痛也忘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起家里的菜刀的,反正记得就想开开窗户和那小鬼斗上一番。窗户打开了,看见的却不是什么鬼怪,是村里的哑巴,哑巴比我大七八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哑巴是因聋致哑,连带着也就傻了,从我记事起他就成天在街上瞎转。我们放学以后就经常追着戏他耍,哑巴爱喝酒还爱抽烟,那时候村里人穷都是自己圈旱烟抽,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买鞭炮,小孩子淘气,把鞭炮放到烟丝里,然后卷起来给哑巴抽,哑巴被炸伤嘴后咿咿呀呀气得乱蹦,逗的我们哄堂大笑。第二天,孩子们还想重复昨天的捉弄,哑巴死活也不信了,我们就把鞭炮卷得深一点,自己还装模作样抽几口,哑巴看见不炸,半信半疑拿过去抽,抽到烟蒂处就又被炸个脸黑。哑巴听不见声音却极爱模仿我们说话,村里小伙子学打口哨,他也高兴地跟着学,他见人们噘起嘴巴吹气,他也吹,在他沉默的世界里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么难听,我们捂上耳朵一哄而散。

和哑巴认识多年,从未见到过他哭,看来安静的世界里也有伤心事,他的哭声让人毛骨悚然,满脸的鼻涕又有几分可爱,我看在眼里既是窃喜又是无奈,颗悬着的心也松懈了几分。

那晚以后我的思想突然转变,对于自己的病痛也不再听天由命,想和这病魔斗一斗了。羊病也确实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找对大夫以后花了几百元的药钱就彻底治愈了。多年以后我健健康康的和别人讲起那夜时,心里有诸多的感慨,如果没有哑巴那晚喝醉乱叫,唤醒了我的勇气,我也不会有想活下去的意念。哑巴救了我一命,他自己的命却不如我这般幸运。他去城里看自己出嫁了的姐姐,又喝多了。那时候回村的汽车一天一趟,哑巴跌跌撞撞去了汽车站,汽车早走了。姐姐留他住他听不懂,自己在马路上横冲直撞,一辆半挂大卡车过来,快把车笛摁烂了也无济于事。半挂卡车实在太大,二十四个轱辘十四米长,车头绕过了哑巴,车尾没绕过,车头撞在了路边杨树上,哑巴被压在了车轮下,带着满嘴的酒气离开了人世。

人生路途长,烟鬼,酒鬼,心魔之鬼常伴左右,回头来看其实都是小事。可惜,我绕过了哑巴没绕过......

作者:墨染,爱听故事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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