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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玫瑰

2024-02-25  本文已影响0人  无有用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过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在办公室准备了一把梳子。

我打开抽屉拿起它,起身到窗户边上,对着亮光梳头。

头发少了,不少白了,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头皮屑却更多了,落在空气中,似雪花飘舞。

窗外雪下得正猛,天地入眼皆白。这么应景,可是心情并不舒畅。

今天腊月二十二,关于过年的安排,昨天已经与媳妇商量好。

我们计划腊月二十八去她父母家,初一初二走那边的亲戚,初三回我父母家,初六返我们自己的小家。

但她等不及,今天一早临时起意,上午就带孩子们回了娘家。

虽然有了梳子,但是梳头仍然是鲜有的事。鲜有的几回,像现在,与其说是在梳头,倒不说是在梳理头绪。

她们回了娘家,接下来我自由了,好像某个地方也空了。我们或早或晚回这个家那个家,用情绪填满它,不几天又一撤而空。

一梳又一梳,头皮屑没完没了地落,我敢肯定正在纷纷扬扬下着的雪顶多三五天就会收场,却不敢说一直梳下去头皮屑会落完。

梳不完的,至少一时半会是,我把梳子扔回抽屉里,又回到窗户边,专心看这场年边的雪。

我喜欢看雪,喜欢看它把虚无的天空变成拥堵的通道,把乌七八糟的大地粉刷成一色。

看落雪的天空,似有千头万绪,看白雪覆盖了的大地,却又素洁如一。前者如现实,后者似构思。

雪应该是从腊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昨天深夜又或是二十二日凌晨以后开始下的,具体时间藏匿在我的睡梦中。

它从熟悉的北方来到一年比一年更加陌生的南方,颇似游子近乡情怯般悄无声息。

记得早晨一觉醒来,推开窗户,伴随着清凉的风,入眼一片洁白。被一夜睡梦挤压于体表的慵懒倦怠顿时烟消云散。

“哇,下雪了!”没有张嘴,更没有发出声音,便跌入童话般梦幻的境地。

当洁白入眼之时,潜藏在心灵深处的渴望恰似等候多时的另一场鹅毛大雪,由里向外漫卷而出,这种时候,我才觉得里外世界是那么的和谐统一。

它仍在轻飘漫舞。在北方,人们总是及时清扫占据出行道路、房顶、树梢等影响生活或可能对生活造成危害的积雪。

在这里,我们喜欢看它突然间降临,看它越下越大,看它越积越厚,希望它更长久地驻留人间。

南方没有炕,再说也不能耽误年节的出行。

“再下几天就可以了,来过就好,总不能天天过年吧。”我喃喃自语道。

落雪三天,化雪又三天。在它的陪伴下,我独自一人在这人潮汹涌,嘈杂喧闹的城市里窝居了近一周,其间的心路历程好比孤岛漂零。

但那已经是过去时了,仿佛连同那场雪,一并没入时光的河流里,消融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去了。

年的根在乡土,在老家,在父母亲,愈近,年味愈足。眼下的任务是按部就班走完过年的流程,这很重要。

父母那边,弟弟已经回去,妹妹也回去了一趟,并说好初二再回去住几天。届时我们团聚。

岳父岳母这边,我的媳妇孩子们,舅哥一家四口也早就到家,两边过年的一切准备都已就绪。

我在腊月二十七日收拾行囊,备好礼物、红包、衣物等,为腊月二十八日回去与媳妇她们汇合做准备。

腊月二十八日下午三时许,忽然接到大丫头的电话,她告诉我说妈妈要带她们回来。

年三十已近在眼前,怎么可能这时候回来呢。我没有把她的话当真,继续按计划等待五点左右出发。回去也就个把小时的车程,赶晚饭刚好。

说心里话,在这年边上,独处这么多天,除去头两天心理上极度不适之外,后边在与自己的斗争中逐渐占据主动,心情趋于平稳。

现在又将“入群”,回头去看这段独处的时间甚是不舍。独处前好比一棵春天的橘树,独处好比修剪它的树枝,以至于独处后它从枝繁叶茂变成光秃秃,一点也不好看,但很轻松。

我很想一年中有这样几次独处,时间再长点更好,若是每次都有一场大雪,那么一辈子这样也未尝不可,但这不现实。

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媳妇打来电话,让我去途中的一个地铁中转站接她们,并发了她们登车的照片。

我心想拖儿带女来回跑,这是在折腾啥,该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吧。本来是准备要出发回去的,结果变成出发去接她们回来。

我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小别重逢,她们从城郊的“年根”处奔赴位于市中心的“年梢”,为我带来了浓浓的“年味”,冲淡了我的冷清。

反过来,也冲淡了她们的热闹,经过初始的兴奋后,热闹于她们身心上积累的疲惫显露无遗,我有些担忧。

我还没问,她主动告诉我就是想回来,不需要理由,不接受反驳,非常巧妙,莫名其妙。

她又问我一个人过得怎么样。我如实告知,并说在写一篇关于过年的——小说。

她知道我近年来在舞文弄墨,她从不嘲笑我,努力用一些中性词语来掩饰她的鄙视。

她不小心冒出来的褒义词或贬义词也因处于不恰当的语境而苍白无力,比中性词更中性。

一直以来,我装傻只作不知,尽量避免在她眼皮底下码字和谈论,倒也相安无事。

这个简短的话题结束时,她还是忍不住来了句:“过年有啥好写的,还能写出一朵花来。”

这时,大女儿拿着手机凑过来。她给我看她在外婆屋里用雪捏出来的玫瑰照片,她学过画画和插花,捏出来的玫瑰跟真的一样。

之前我在群里看过,大加赞叹了一番。那时候正值大雪纷飞,而现在风轻云淡,我再看时顿觉少了点气氛。

我甚至有些嫉妒,原料都是雪,偏偏她就能把玫瑰捏得惟妙惟肖,我也试过,捏得像朵白色的狗屎。

我甚至有种冲动,赶明儿也去花钱培优,等下次大雪来临的时候把她比下去。可是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培优呢,又多么的不合时宜,可笑。

我一边想一边盯着她手机里的玫瑰,它是那么美,令人神往那片建立于雪之上的世界。当雪消融无踪之后,世界又恢复了不纯粹的本来面目,但它仍然在。

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她仍然是那个纯洁无邪的婴幼儿——像现在的老三一样,只是形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使人无法确认。

又或者说降生之初的她演变成了她的内心世界,这朵玫瑰便是她内心世界的显形?

而我呢?明知自己的文字平淡无奇,捏出的玫瑰像朵狗屎,为何还偏要写过年这样一个老套的主题,也是想要留下什么吧。

内心仿佛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过年多像一场雪,铺天盖地而来。雪把人间装点得圣洁美丽,过年带来欢腾喜庆。圣洁美丽下不乏光怪陆离,欢腾喜庆中多是聚少离多。

我本来的构思是这样的,过年越来越平淡无奇,跟纯文学一样也越来越不受追捧,但谁能否认平平淡淡才是真呢。

媳妇言下之意是过年就是过年,过日子就是过日子,于今过年跟平常过日子差别不大。过尚且如此,更何况写了。

她更热衷于把平凡的日子过出火热来,而不是写,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打算以年三十前后各十天左右的见闻作为第一手素材,尽量不加工。

我只是走进年里,切身体会它,记下它,让它自我呈现人世的况味。过程或许不精彩,结果未必不是一朵盛开的玫瑰。

大女儿在腊月二十九开始咳嗽,继而年三十感冒低烧,我的担忧很快成为实事。

好在这几年,我和媳妇都有过一对四照顾好病人的亲身实践,都默默准备拿出来派上用场。大女儿也比我想象的要坚强,依然帮忙照顾老三。

我们只得留在小家过年,过年的许多计划眼见着泡汤。初一还是轮到了我,还好没有继续扩大。

这一拖直到正月初六才回城郊,而此时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返程离开,与他们年前返乡时如出一辙。

“年”开始像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的开水,热量向四方逃逸,温度也大幅度下降。留守的守着余温继续留守,外出的带着些温热与遗憾不舍继续向前奔赴。很快一切又将恢复如旧。

我们反其道而行,这由不得我设计。我一手推着个大箱子一手抱着差十来天两周岁的老三,领着媳妇、大女儿、二儿子,于下午六时左右,终于出现在留守者的大门前,却吃了闭门羹。

媳妇赶紧打电话,这大过年的,谁能想得到到了家门口还得打电话告诉家里人回家了呢。我对这些不以为意,甚至因此而兴奋,这些与往年有些不一样。

眼前紧闭的大门,门前散落的爆竹残骸,耳边深冬傍晚呜咽的冷风,呜咽声中夹杂的零星鞭炮声,鞭炮声中她们疲倦但并不兴奋的脸,她在与她老母亲对话时的无所顾忌的吼叫……

我想起独处结束时意念中出现的那棵光秃秃的橘子树,砍了挺好,一览无余,还有那场大雪,把天地渲染成一色,简洁明白。

我仿佛看到一些嫩芽从小说的架构上冒出来,这就够了,曲折离奇不适合过年,生机盎然是春天的事,冷清中更明白温馨的意义。

很多人得等到明年见了,红包也大多派不上用场,但我们在年节里回来了。

城郊西北角尚存一个村庄,遗世孤立的样子。那是她儿时的家所在地,前几年我还陪她去过一次。她家出来得早,她父亲这边的亲戚大多还住在那里。

等了许久,老两口才从那边赶回来,原来这两天都在外边吃酒席,责怪我们回来也不提前吭气。

这天夜晚,老三一如既往地兴高采烈。事实证明,兴趣这玩意儿与年龄成反比,其他人索然无味。

老二保持了一贯作风,进了房间就不见出来。这小子近年来为自己打造了坚实的城堡,阻隔着我们的脚步和心灵的触角探进。不过,他凭自己本事考上了重点高中,又令我们无话可说。

我试着理理头绪,盘算着接下来两天来不来得及回趟老家。过年的流程缺了不少环节,小说很可能出现残局。

人多事杂,正月初七上午十点多好歹出门。那之前,媳妇让我帮把院子里一棵橘树修枝,另一棵年前她回来修过,枝丫剪得跟狗啃了似的。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出点力,替老人们省点力。这是应该的,虽然还是冬天,春天剪更好,但时不我待,我于是照办。

十点多我陪媳妇出门,去她幼时生活的村庄的小婶家吃饭,老人孩子们及给几家拜年的礼品都先一步被接了过去。

车从立交桥上下来,停在宽阔的公路边。眼里的镜像以公路为界一分为二,一边是现代化的高楼林立,另一边是两三层的砖瓦房鳞次栉比。仿佛一边是森林,另一边是低矮的灌木丛,令人唏嘘。

青色丝绸般的公路边沿豁出一条粗白布条似的进村土路,顺着它看过去,目光仿佛驾临一张黑白老照片。

踏上土路,十来步便进入村巷,巷子里不见人影。太阳光打在左侧黑瓦飞檐之下灰白的墙壁上,暗淡而不失温暖。几只老母鸡在右侧路边沟沿上踱步。正前方路的另一头,一只土狗趴在一棵歪脖子树下,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

它们也正用它们的方式打量着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常常悄无声息地相互观照。

眼前的场景自然而然地勾起那些久远而熟悉的记忆,我恍若披着新时光走在旧时光里。

我们仿佛从来没移动过,隐于其中的一些东西从未改变,唯有时光在不断拉开彼此的距离,遇见,再见,再见,遇见,一场又一场轮回,跨度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

媳妇不声不响跟在身后,不知道她是否有所触动。我神思飘忽,仿佛凭空点开了某个按纽,听到一连串轻微的吱嘎声响,看到躯体与灵魂迅速散成一堆零部件,而后重新编排成一个小小稚童身影。

就见他俯身捡起一块石子,继而昂首挺胸,大幅度侧身后仰,手臂抡起几个大同小异的圆圈,动作倒也一气呵成。

石子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飞上高空,飞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飞向远方。不多时,传来一声脆响,时间的壁垒被破开了似的,黑白照片里的场景顿时鲜活起来。

他向前奔跑跳跃,显现出战士般的勇猛不凡;屋顶上传来瓦片碎裂与石子滚动的声响,清脆而悠远;墙壁上的太阳光泛起几抹红霞一闪而过;

母鸡们躁动起来,一只接一只扇动翅膀向四方飞舞,其中一只砸向一面墙壁后,斜斜折进路边的污水沟,又扑棱翅膀弹起来,水珠四溅;

接着那只土狗警惕地连续变换速度起身,随后夹紧尾巴在自己的低呜声中落荒而逃。我梦游般站到了歪脖子树前,并伸手对着它的一个枝桠比了个V。

我为不费劲找到了个天生的弹弓架子而兴奋,寻思着得先折了它,回屋里再用锯子加工,钻子打两个眼,绑上牛皮筋,赶明儿准叫会飞的掉下来,不会飞的飞起来。

屋宇深处响起狗叫人声,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从儿时的记忆场景中回到现实世界。我奇怪为什么恍惚中出现的不是儿时过年的景像。

几十米路我惘然不知是如何走了过来,更惊讶于儿时的场景依然在这异地乡村流转,像是在期待着传承,又似在无助地等待迎接被打碎的命运。

这么说并不符合实际,新的东西早就渗透了内里,它正在重塑,或许只剩下最后一步——拆迁。像现在的过年么?

蓦然回头,看到媳妇在身后低着头闷声不响看手机,屏幕上各色光茫闪烁,正上演一曲无声的色彩剧目,她整个人似乎掉在了里面。

而今世界真是万花筒式的存在,我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花花世界里。我没有唤醒她,目光分做两路,一路引着自己向左拐,一路观察着她。

我左拐,她也跟着左拐,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我停下来她也跟着停下来。她一直保持着低头看手机的姿势跟着我。

我又向左拐进一条弄堂,地面潮湿,土色与此刻穿行的空间一样暗黑,我两路目光并成一路,继续向前走过几十米来到婶婶屋前。

婶婶的屋是屋中屋,门前被四方的屋宇围出一个小小的天井式的空间。门是开着的,只是开与没开对于能见度而言差别不大,开着的大门像个黑色的洞口。

我故意对着门洞喊:“到了。”没有任何反响,我只得回头对她重说了一遍:“到了。”

“啊,到了,好快啊。”她猛地抬起头,那路盯着我脚后跟的眼神弹回眼眶,眼睛明亮了起来,照进了门洞:“婶家里好像没人?”

我没回她,反问:“刚才一路上鸡飞狗跳你看见了吗?”她一脸茫然:“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哪来的鸡飞狗跳?”

我仿佛又看到弹弓是如何弹走岁月,从而打开一扇通往成人世界的天窗,正所谓辞旧迎新。

我说:“不用带小孩好爽吧?”她怔了一下,继而笑逐颜开道:“那是,那是,简直太舒服了,好怀念从前的二人世界。”

“不用急,迟早还会来到的事,到时就怕你不习惯。”我回道。

许是听到了我们说话的声音,刚踏进屋内,婶婶便从里屋迎出来。乍一看,我立即惊呀于她“保养良好”,仍然是十多年前的模样,似乎还年轻了些。仿佛岁月的刻刀专注于都市市民,早遗忘了这村巷角落里的婶婶。

婶婶地道的农家妇女装束,穿了件花布外套,脚上防水的靴子,头发扎在脑后。她个不高,眼睛不大,脸小,但肤色白晢水润,笑容满面,容光焕发,平凡中透着精神,质朴中透着亮堂,言行中透着利落。

一见面她就用她的大嗓门责备我们来得少,又问这问那的。我说几年前来过一回,只是没见着婶婶。我们都忍不住打量了对方几眼。

媳妇问起老表们,她说老大老二回市里了,老三上午也走了,都嫁了人成了家,有自己的事,回来住不了几天,只有老小在家,赶明儿也要走。

老小是个宝贝疙瘩儿子,去年刚参加工作。为生这个儿子,婶婶吃了不少苦,三个姐姐也跟着遭了罪,这些都断续听闻过。

媳妇接着对婶婶说:“婶现在好了,尤其是二表妹,出息了,孩子们都大了,你享福了。”

婶婶的二姑娘,学设计的,近几年在深圳一家公司挑大梁,年薪百万。每次回来,出手大方。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知道她出息了,全家也苦尽甘来。

不料婶婶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收敛,暗淡了下去,一时竟沉吟不语,露出茫然的表情。

过了会她才说幸福个啥,不就是有钱了,她想继续往下说,一时却没找到合适的话,只得打住。

我大致读懂了,苦尽甘来也无法抹去吃过苦的实事,尤其是在身心上刻下的印痕。那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虽然过去了,却经不起回头去检视。

我们以为说到了她引以为傲的点上,不料也戳到了痛处。实际上有钱对她而言,日子一如既往,生活仍然勤俭节约,操劳担心从儿女身上转移了一部分去顾及到孙辈,也没减少。

享钱的福她是没去指望,这不是关键之处。换个角度去想,每个人都有对享福的定义,而那正是生命存在的意义。

当我们提到生活好了,有钱了,她潜意识里立即觉得生命的意义似乎不在此,所以她内心里立即会问:它在哪里呢?然而这是个很难思考清楚的问题,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轻易去想它,被我们无意中触发了,所以她说不出来,说不下去。

婶婶手一挥:“不说这些了,都在里边等着呢,快进来吃饭。”她一直是个急性子,我记得。走进屋,才发现别有洞天,老屋后门紧连着一栋三层楼的新屋,原来人都在后头。

出后门,一步踏上红砖砌成的很陡的阶梯,上一层楼高,即到新屋的一楼地面。

两楼之间错了个屋檐的宽度,我看见自己从一个屋檐下进了另一栋楼房,仿佛走回了儿时五世同堂的大屋,多少有些感慨。

这种感觉实在是久违了,并且这辈子再也不可能重回当初的盛况。过去了的很多的东西,现在回过头来,居然成了奢望。

新屋还是毛坯房,一楼空间很大,西头摆长条桌,小矮凳,方便喝茶聊天打牌。中间大圆桌,菜上齐,人团坐。东头还有一桌,两个大电锅摆着,冒着热汽,盖子掀开放在一边,想必是炖的汤。

举目望去,亲人们围着圆桌而坐,多是说不上熟悉谈不上陌生、有些亲切又有些隔阂的长辈,大叔大婶、二叔二婶、四叔四婶。小婶的宝贝儿子,岳父岳母和我的几个孩子,也赫然在座。见我们到来,他们纷纷微笑着打招呼,小叔起身迎接我们入座。

倒酒,倒饮料,小叔与我倒的是酒,其他人倒的是饮料,我并未推辞,任他倒满,我只是觉得过年不喝酒,更没什么味道。

看菜,我心花怒放,一边看一边默数,二十四盘,再加两汤,十分丰盛,应有尽有。内心更是佩服这小叔这家子,孩子生一窝,做菜也是大排场。

我有些激动,一个个,一双双,一家家敬酒,吃一个菜赞美一句。小婶都有些不好意思,但开心溢于言表。

我并未张扬,一切见缝插针穿插着进行,尽量避免喧宾夺主,不打扰他们的雅兴和对宏大愿景的年宣。但我开心,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一些过年的样子,也不委屈自己。

席间,大叔委婉地将了我一下,前不久他托我帮人办个事,事不好办,我只能说明原委婉拒。他当然还惦记着,又提了出来,而后自圆其说表示并不怪我。我笑着点头,敬酒,请他老人家谅解。

我沉浸在年的气氛中,我数次想起阿爸阿妈,想起亲邻,想起儿时热热闹闹,温馨温暖,香气四溢的年。近亲远亲,乡亲邻里,无论走到那家那户,都把好吃的好喝的以及好看的脸色捧出来,端出来,看着你美美地接受才心满意足。

我一想到在外漂泊这么久,世界发生了巨变,许多事都回不了头,在这样一个场景里,只觉人生如梦如幻如戏,酸楚便泛上心头。我没醉也没哭,但我多想醉一次哭一场。年初七,年假临近结束,我终于吃上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只是,望着一桌子人,最后我竟生出孤独感来,我仿佛看到了这顿饭后,各自回家,几乎都是老两口的家,互相搀扶着度过一年的大部分时候。

我想到自己也会老,我老了也会不仅不愿给孩子们增添负担,还想着为他们出力。

我想起年前的独处,还有光秃秃的橘子树,还有那场大雪。我内心世界的年与现实世界的年合二为一。

过年还剩下一个重要的流程,回我父母家,初九上班,剩初八一天年假,是否回去呢?

临近过年的尾声,我也把这个问题作为关于过年这篇小说的开放式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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