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是兵荒马乱
长安的夏日像极了火炉,热浪弥漫在整个城市。每年夏日,殷菲儿都会停止出行,窝在这座小公寓里写故事。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在正坐在书桌前写故事的殷菲儿脸上,她的额头有细微的汗珠。手里拿一根还未燃尽细长的白色香烟,眉头紧锁。停下手里的笔,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天空蔚蓝,一朵朵白云画着各种美丽的图案,空旷,寂寥。
她记得安妮曾经说过:“天空的蓝是一种疾病,每一个仰望天空的孩子,不是在寻找什么,而是因为寂寞。”而她曾经仰望天空除了寂寞,更多的是寻找自由,想要像天空的云朵一样随处飘散,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城市。
她已经忘记多久没有抬头看过天空,长大以后,很多习惯就那样慢慢丢弃。她记得年少的时候,她和她爱的女子一起坐在楼顶,仰望天空。她们脸上有恬静的微笑,总会说:“菲,你像极了安妮书中的女子,我们的爱都化不了你内心的冰。”她再次想起她们,总会想起她们手掌心的温度和灿烂的笑容。
“原来我真的不再年轻,再也不是那个仰望天空的少女。”殷菲儿脸上浮出一丝淡然的笑意。
她年过三十,独身,是一名落魄作家,平日里靠着给个大平台写文案和在网站写专栏,赚取微薄的稿费,来养活自己那触不可及的梦想。夜晚常常一个人漫步在陌生的街头,把自己孤独的灵魂藏进这喧闹的世界。
她总会想起那两个陪伴了她整个青春的女子,她总在故事写道:“她们是我的一生不换,是我最后的归宿。”每年的盛夏,她都会停下来写书,长久的不出门,穿碎化蕾丝睡衣,不施粉黛,像是在冬眠,除了写作,看书,就是长久的发呆,她总会想起她们,想起在离县的那个早晨,她背起行囊,充满决绝离开的背影,以及杨仲夏那句:“殷菲儿,你是个骗子,你明明说过,我们永远不分开的,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们离开。”
眼角有一滴液体滑落,落在手背上,有灼烧感,像是要把皮肤腐蚀一般生疼。火车开动,她转过头看见躺在莫卡卡怀里的仲夏,她们的脸庞渐渐模糊。
遇见杨仲夏,莫卡卡那年,殷菲儿十三岁。从十三年那年一直到十八岁,她们一直存在在她的生命里,不曾离开。那是殷菲儿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温暖。也是她的世界第一个出现了除了黑色之外的色彩。
殷菲儿总以为她会一个人一辈子,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生活。她没有家,没有亲人,关于父母的记忆几乎没有。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一个人生活,从叔叔家,到姑姑家,再到孤儿院。她像一个没有人要的物件,被踢来踢去。
寄人篱下的那些年,让殷菲儿的性格变得怪异,无法跟人交流,总是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小到大她想的最多的问题就是,我为什么活着。
直到长大她还会想起那暗无天日的岁月,婶婶的冷眼,姑姑的手里的鸡毛掸子,小朋友们的排挤。只是她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痛苦,替代是一种淡然。只有在梦里的时候,她才会出现那种刻骨铭心的惊慌失措。
三十岁的殷菲儿站在镜子旁边,看着镜子那个陌生的女子,常常恍惚,不知道自己是谁。镜子里的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腰,一双丹凤眼里全是寂静,没有任何情绪。长期失眠,脸上的皮肤蜡黄,很重的眼袋,那薄唇充满凉薄,颧骨凸起,脸上写着漂泊和风霜。有时候,她会怀念年少时候的她,那时候,她会穿球衣,理着寸发,眼神肆无忌惮,会在难过的时候,快乐的时候,都放声大笑。她身边有两个对她不离不弃的女子。
后来的很多年,她才知道,那段有她们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岁月。离开她们之后的很多年,她一直孑然一身,四处漂泊,穷困潦倒,流离失所。她曾经跟很多男子在一起,可是总是无法长久,总是会在某天他们就会消失不见。后来她再也无法去爱,就那样一直到三十多岁,都孑然一身。身边也曾出现过和莫卡卡与杨仲夏一样的女子,可是她再也无法付出感情,心好像变得坚硬,享受这孤独和那蚀骨的寂寞,在那没有希望的生活里努力活着。
她总说:“我或许不能活的长久,身体总是出现某种病痛,当我开始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我开始不再渴望死亡。”这是她开始写作生涯的时候,在扣扣空间写下的一条说说。
她开始记录她这毫无希望的生活,在文字寻找寄托,寻找某种归宿。在文字里她终于找到了活着的意义,那些年她的文章总是充满绝望和死亡的气息。她笔下的世界是没有色彩的,充满了孤独和寂寥,让人觉得窒息,可是又像是诉说出了这世界最真实的面目。有人喜欢,也有人谩骂,她都冷眼旁观。
那年她22岁,在一家餐厅里做服务员,从早晨一直工作到到晚上十一点才下班。下班之后,她总会一个人在陌生的街道漫步,看那繁华的城市,享受那一刻的寂静。就是那些年她学会了抽烟,烟顺着嗓子滑进肺里,脑子会有瞬间的空白。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被清空了,她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像极了寂寞,让人觉得虚无。
深夜,她坐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写故事,总是天微亮才睡去,有时她会给莫卡卡和杨仲夏写信。信很长,没有主题,很多时候,像是自言自语。她们会给她回信,用蓝色的信纸,信中会说起她们的生活。
卡卡说:“菲儿,累了就回来,我一直在。”
夏夏说:“菲儿,原来长大之后,我们再也无法真的快乐,我好想你”
殷菲儿会把信放在脸上,偷偷的笑,笑的很大声,就像和卡卡和夏夏在一起那样肆无忌惮。笑着笑着眼角突然一种潮热。
无论多久,她们总是可以轻易的触碰到她内心的柔软,带给她温暖。
殷菲儿说:“卡卡,夏夏,若是没有你们,或许我早已不再人世,那些年,我一直在谋划如何死亡。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好孤独。”就在那天,杨仲夏抱着殷菲儿说:“我会一直做你的太阳,我会融化你内心的冰雪,让你重生,余生,我会永远守护你。”卡卡说:“安妮说过,男人不会爱女人,他们只是需要女人,以后就让我来爱你。”
殷菲儿记得那天的太阳很大,也很暖,好像连心都热乎乎的。
她们站在那颗千年的大槐树下说,我们今日在这里效仿桃源三结义结为异性姐妹,此后永生不分离。
那年她们十六岁,她们跪在地上对着那颗千年古槐磕头,我莫卡卡,我杨仲夏,我殷菲儿,今日结为姐妹,不求同生,但求共死。脸上那认真的表情,让人忍不住的发笑。后来很多年之后,她们再次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一起去看这颗大槐树,一起吐糟当时说的那句不求同生,但求共死不够经典,太傻帽。这时候的殷菲儿已经褪去了年少时候的阴暗,变得淡然开朗。很庆幸在全世界都抛弃她的时候,她遇见了她们。
原来我们都会长大,以前以为一生都会背负的痛苦,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变淡。殷菲儿这些年一直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居无定所。可是她不再是那个偏执,阴暗,内心荒芜的女子。到现在她也没有明白是文字拯救了她,还是卡卡和夏夏的温暖,又或者是成长本身。总之她开始活了过来,并且活的很好。
只是一直独身,这时夏夏离异,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成了驰骋商场的女强人。而卡卡在某天入了佛门,从此青灯古佛。再次见到卡卡的时候,她一身僧衣,眼神淡然,嘴角上扬。她对殷菲儿说:“这一切都是宿命,无法逃脱,你好好的,我无论身处哪里,我都一直在。”
那一天殷菲儿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她越来越不明白成长的意义。
她问卡卡:“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以为你们都会活的比我好。”
卡卡说:“菲儿,每个人的命运都一出生都是注定的,你不要悲伤,不要难过,看到你很好,我就心安了。我现在很好,这样的生活很适合我,这就是我命,就像漂泊是你的命。”
殷菲儿又问:“那么仲夏呢,她是那般美好的女子,为什么不能拥有幸福。”
卡卡说:“人生就是一场幻影,到死所有的经历都是都如同梦一样,是一场虚无。”
“我依然不明白,那么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死去吗?”
莫卡卡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站起来对殷菲儿说:“菲儿,不要执念于这些,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晚殷菲儿失眠了,她站在阳台看着外面的城市,自言自语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指尖的烟再次燃烧,手里是莫卡卡和杨仲夏曾经写给她的信。
很多年没有眼泪的她,那一晚,失声痛哭。她打电话给杨仲夏说:“夏夏,我想你了,你好吗?”电话那头到处都是嘈杂,夏夏言辞模糊,只听见几声喂喂喂,电话就挂断了。
原来我们再也不能像年少的时候那样,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一直在。很久没有过的悲伤在殷菲儿的心中蔓延开来。她放下手里的电话,卷曲在床上。
耳边响起了杨仲夏爽朗的笑声和那可以融化世间一切的明媚的笑容。还有卡卡站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菲儿,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男子,所以我注定一生孤寂。”她的身边站着一个神情淡漠的女子,靠在她的肩膀。她伸手把那个女子拥在怀里说:“其实喜欢这样的女子。”然后笑了,那笑容里有无尽的落寞。
她还记得初遇她们的那天,那是她们十三岁的那个秋天,那天天空飘洒着细雨,殷菲儿一个人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天空,像是被世界遗弃的天使,那一双眼睛像这这烟雨天气,一样充满雾气。因为冷的缘故,双手紧紧的抱着双臂,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莫卡卡把自己的伞放在殷菲儿的头顶说:“嗨,我也去宿舍,我们一起吧!”殷菲儿有些拘谨,很少有人主动接近她,她从小到大一直没有朋友,习惯了独来独往,对于这样的温情,有些不适应。
莫卡卡的脸上没有表情,好像这样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殷菲儿的胳膊触碰到莫卡卡的身体,暖暖的。那是她对莫卡卡最初的记忆,她很冰冷,但是身体很暖。后来殷菲儿总是喜欢靠在莫卡卡的怀里。
她说:“莫卡卡,你的身体好暖,可以让我忘记孤独。”莫卡卡会看着殷菲儿微笑。那时候她们还很小,是个小孩子,稚嫩的脸庞上有着和年龄不符的表情。
就在那天她们在宿舍里遇见了白痴一样的杨仲夏,她们刚进宿舍,就看见她那张大大的笑脸,她对她们说:“好巧啊,我们一个宿舍。今天在教室我就记住了你们,你们看起来好酷,名字那么好听。”莫卡卡和殷菲儿无奈的一笑没有说话,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杨仲夏并没有停止自己的白痴行为,她从包里拿出两个巧克力放在她们的手里,说:“我叫杨仲夏,认识一下,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她是那般的快乐,像个幸福的公主,不谙世事。殷菲儿把巧克力放进嘴里,那苦涩先蔓延开来,接着被一丝微甜掩盖。那是她第一次吃巧克力,也是她第一次遇见与她亲近的朋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已经忘记,总是很奇妙。
莫卡卡看着叽叽喳喳的杨仲夏笑了,殷菲儿也笑了。
就是这样她们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明明是性格迥异,可是却相处和谐。
殷菲儿习惯了独处,在班级里几乎不和人说话,总是安静趴在座位上,好像一座孤岛。莫卡卡会安静的陪在她的身边,杨仲夏总是在她们跟前说着各种各样的趣事,有时她们会发出细微的笑声。
她们会在放学之后,一起跑去在后山山顶坐到天黑。
殷菲儿总问:“有家是一种什么感觉。”
莫卡卡会说:“菲儿,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杨仲夏会对着殷菲儿笑,那笑容仿佛可以融化掉这世上所有的悲伤。
她们会手拉着手一起漫步,低声细语的交谈。莫卡卡从未谈起自己的家庭,她总是在殷菲儿难过的时候,给她怀抱。杨仲夏有富有的家庭,可是父母总是很忙,她世界里最多的就是钱。她总会用钱给卡卡和菲儿买各种礼物和好吃的。
直到那天她们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原来她们都是缺爱的孩子,她们是同类。只有同类才能迅速认出对方,然后一起彼此温暖。
初中毕业之后,她们考上一同一所高中,那一天她们兴奋了好久。
三个十六岁的孩子,坐在一起高歌,她们坐在马莲河边一起唱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好孩子。唱着唱着就哭了。青春就是这样,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吗,也可以肆无忌惮的笑,没有任何理由。
那一年她们爱上一个名叫安妮宝贝的作家,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躲在被窝里看她的书。她们会给彼此写信。
殷菲儿说:“终有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逃亡,我们去墨脱,那个莲花圣地。”
莫卡卡说:“菲儿,她像极了安妮书中的女子,总是让人心疼。”
杨仲夏说:“我要做你们的七月,永远快乐的活着。”
那一年,殷菲儿开始写小说,总是会写关于夏夏和卡卡的故事。在故事里她们一起在陌生的世界流浪,不离不弃。她会总是会写道死亡,女子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自杀,悲壮而凄美。
那一年莫卡卡和杨仲夏开始选择学体育,她们的世界里出现了除了殷菲儿之外的朋友。因为这个变故,殷菲儿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变得偏执,敏感。
她们之间开始有了争吵,每次都是以莫卡卡和杨仲夏认输都结束。她们会整日守着她,直到她情绪稳定。她总是打架,和班级同学关系极差,被孤立,常常被老师罚站,成绩差的一塌糊涂。
那一年她失踪多年的母亲出现,让殷菲儿的世界再次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个女人在陪伴了殷菲儿三个月之后,再次消失。再次听到她的消息,她竟然已经离开人世。
这样的变故让殷菲儿的世界彻底崩溃,那些日子,莫卡卡和杨仲夏整日的陪在她的身边一步不离。
那一日她和那个骂她没有人要野种的同学打架,被人家群殴打断了肋骨。在医院住了很多天,那一天 她对卡卡和夏夏说。
我一点都不想活着,我想死了,我讨厌这世界。那晚她自杀了,被医生发现救了下来。
那一天,莫卡卡和杨仲夏第一次打架。她把那个骂殷菲儿的女子堵在操场,打的惨不忍睹。
莫卡卡说:“以后你若再敢动她,我敢要你的命。”
杨仲夏说:“她若有事,我会让你后悔活着。”
那一年她们十七岁,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无所畏惧。那天她们一脸狼狈的回到医院,却听到殷菲儿自杀的消息,整个人失去了力气。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殷菲儿没有死掉,她活了下来。
学校听见殷菲儿自杀的消息,害怕担负责任,对于莫卡卡和杨仲夏打架的时候,只是在班级通报批评,并未作出实际的处罚。
她们三个一夜成名,成了老师同学口中的不良少女,可是只有她们知道,她们只是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已。
后来很多年她都一直记得拿两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曾经那样保护过她,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殷菲儿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大雪纷飞,她们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在操场上漫步,她们再次唱起那一首,我们都是好孩子,异想天开的孩子,眼睛里有了深不见底的悲伤。
那一年杨仲夏的父母生意失败,家庭破碎。莫卡卡的父母复婚,她重新拥有了家庭。可是那些天带给她伤痕却也无法复合。
高三那一年,莫卡卡和杨仲夏陷入紧张的训练之中,殷菲儿整日呆在读书馆看书,写故事,悄然的策划着那场逃亡。那次自杀事件之后,老师基本放弃了她,同学都对她敬而远之。她再次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只是莫卡卡和杨仲夏依然会在每个周末陪她一起在小城散步,一起在马莲河奔跑,她们偷偷的抽烟,被呛的泪流满面。
她们就这样长大,再也不是初遇时那稚嫩的小孩子,总是会收到男孩子的情书。
她们把情书交换着来看,然后一起嘲笑男孩子的俗气。
她们会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坐在楼顶仰望天空,开始策划自己的未来。
杨仲夏说:“菲儿,卡卡,我们要一生不分离。”
殷菲儿看着天空,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悲伤。她没有告诉她们她要走了。
高考结束那天,她们坐在学校后面的南山顶上哭了,曾经以为的永远竟然这么短。
莫卡卡和杨仲夏决定继续上学,而殷菲儿决定离开。她们三个就那样背靠背坐了一整天,天空飘过了八百六十八片云。太阳很大,很暖,空气里都是离别的悲伤。
六月的某天早晨,殷菲儿跳上了火车,离开了这座城。
她们的人生也因此而改变,她总以为她们会幸福,谁知道后来,我们都活着那般艰难。
那曾经以为兵荒马乱的青春,竟然成了她们最后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