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入梦
冰河入梦
春天漫天飞舞的柳絮，仿佛只要一不小心通过鼻腔吸入肺里就会有窒息的危险。我脸上围着白色的口罩，穿越过往的行人，来到街对面的一家小店门前，这家店像是在私下里搞着不正当买卖似的，招牌上模糊地写着“冰河入梦”四个字，玻璃店门上贴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推销广告，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店里面的样子。
我鼓足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走进店里，看到正对面摆着的柜台，红褐色木头制成的巨大柜台，上面摆着一只绿色水晶蟾蜍雕刻品，柜台后面的货架上杂乱的放满了各种落满灰尘的物件，指针早已不再走动的钟表，造型古怪的手工制品，还有几捆红色蜡烛，能看到上面还细致地雕刻了一些吉祥话。店内的装潢已老旧得不能再老旧，能看出墙上曾贴过花纹精美的墙纸，但已被漫长的岁月腐蚀脱落，如今只剩满墙的灰暗与斑驳，我久久地伫立在柜台前，拿起桌上的铜制铃铛摇晃起来。
“叮铃铃……”
从侧面的一扇小门里走出一个老人，他拄着拐棍一摇一晃地走来，“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来世再见”四个字，纸张已经旧得开始泛黄了，飘逸的黑色字体，不禁让人怀念起过去。老人用软帕细细擦拭老花镜，戴上眼镜看着纸条上的字迹，他缓缓叹了口气说“这真是一个漫长的约定，也许你来得再晚一些，我就不在这里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紧张得扑通扑通跳起来，只见他弯腰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盖着黑布的笼子，他取下黑布“快醒醒吧，瞳。”
瞳睁开双眼，慵懒地撑了个懒腰，他琥珀色的双瞳望着我，好像蕴藏了关于过去遥远的记忆，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内心。
“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我疑惑地望着这只猫咪，他黑色的毛皮在光线阴暗的店铺里也散发出银亮的光泽，胸前有一块形状像飞鸟展翅似的一撮白毛。
“这是那个人叫我留给你的，这只猫是由一把古代的青铜剑所化成。”
“青铜剑？”
“青铜剑是你们彼此间的信物，有了它你们才会在每一世轮回里相遇。”
他将猫咪小心翼翼地从笼子里抱出来，递到我怀里，“他说这一世你一定会到这里来拿信物。”
我也曾听闻关于前世今生的传说，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敢相信了。之所以我会拿那张奇怪的字条来到这里，只是因为最近自己总是重复做一个梦，梦里我身穿着民国服饰和一位少年来到古庙里，将字条装进铁盒放在佛像底下。少年笑着对我说，一定记得要来取，然后拿着字条来到写有“冰河入梦”四个字的地方。
今天我按照梦的指引来到这里，现在眼前站着的老人，他所说的话，还有抱在怀里的黑猫，都给我一种如梦幻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也许你现在无法相信，但日后自然会明白。”老人说完咳嗽了几声，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转身拖着缓慢的步子走进里面的屋子。
我抱着猫从店铺里走出来，方才所经历的虚幻漂浮的一切似乎与面前的世界间隔了一个世纪般遥远，这厚重的玻璃门将两个世界都彻底隔绝开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低头亲吻了怀里的黑猫，回到家里，我将猫放在床上难掩激动地对它说“嘿，猫咪，以后你就和我作伴了。”
它的双眸深沉而冰冷地望着我，“瞳，你真的能将我与前世联系在一起吗？”
我摸了摸它那藏有神奇秘密的小脑袋，它悠闲地低头舔着爪子。随着夜晚来临，泛着银灰色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扇撒进屋子里，给它照耀到的每处铺上一层幽亮的白霜。看到明亮的星空，千万颗繁星点缀其间，这是城市里少有的夜景。瞳正卧在窗台上，黑色的影子斜斜的照在书桌上。此刻我终于摆脱了白日里的喧嚣，安心地合上眼睑，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有关于前世的梦。
梦里我穿着一席青色的长衣，赤着脚走在湖边，幽深不见底的蓝色湖水，荡漾着微波，轻风时而徐徐吹来，带着青草的甘甜气息，湖边晃动着刚发出嫩芽的柳枝，我看到一个熟悉的男子，他躺在湖边，一手支着脑袋，乌黑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肩上，倒映在水中气宇轩昂的少年，沉默地望着远方，眼里闪动着如火焰般灼灼燃烧的情感，他像在为谁暗自许下今生不悔的誓言，又像即将永别此处奔赴沙场的战士。
“你在看什么？”我走向前问他。
“湖。”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透出无限的深沉与婉转，万般孤寂尽显露在眉宇间，却无任何人能看透，他向我伸出手说道“走吧。”
“好。”
我紧握着他的手，将他从沙地上拽起。他对我露出旭日般温暖的笑容，我们一同走向了前方一片未知的地带，森林里苍天的古树快要完全挡住太阳的亮光，我们快步穿行在其间。
“就快到了。”他说着。
前方升起袅袅炊烟，一个村落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我们走进村落，村落里的居民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们，一个妇女怀里抱着婴儿，她的黑发用竹片高高地盘起，上身穿着简单的粗布短麻衣，下身围着红色的长裙，脚步轻快地向我们走来。
“你们是？”
我正犹豫如何回答，他却抢先答道：“我们是无家可归的人，流浪途中无意间来到此处。”
女人将怀里的婴儿放入摇篮中，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我们这个村庄，没有名称，常年与世隔绝，这里的人们来自天涯海角，我们皆不问过去如何，只要来到这里，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妇女说着弯下腰从花丛中摘下一朵鲜红的花，亲自为我戴在发间。此刻我感到一阵难得的平静与欢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我与他充满期待地相视一笑。
梦境到这里忽然终止，窗外的汽车喇叭声将我吵醒，睁开眼，茫然地坐起身，看到天已经微亮，瞳不知何时卧在我的身边，它皎洁的琥珀色的双眼望着我，我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它又换了个姿势，闭上眼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去学校的路上，我脑袋里一直回想着昨晚的梦境，从前的梦都是模糊不清混乱的碎片，而昨晚的梦却异常真实，每个细节和画面，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过去曾亲身经历一般。
前方不远处新开张的一家照相馆，几个人正站在梯子上粉刷招牌，透明的玻璃橱窗里，安置着几个假人，假人穿着艳红的古代传统嫁衣，嫁衣上用金线绣制出美丽巧妙的花纹，胸前一只凤凰展翅飞舞着，我仔细盯着面前的嫁衣，看到绣着凤凰的地方慢慢渗出鲜血，竟像一朵盛开的花，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身穿嫁衣，在林间奔跑的样子，怀中紧抱着一把沉重古老的青铜剑，剑上的鲜血顺着剑柄流趟下来，滴在我途径的每处，树枝狠狠划过我的面容，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身后的一切都被战火摧毁殆尽。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此刻，我举起那把青铜剑向着自己胸前刺去，待追兵赶来我已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再无半点气息。这时我惊得捂住自己胸口，差点摔倒在地上，才突然清醒，面前的嫁衣还是原样，刚才都是我的幻觉。
瞳伸着懒腰躺在窗台上，午后的阳光照在它身上，我抚摸着它温暖的身体，感到胸腔里那颗狂乱的砰砰跳动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也许前世我与他都是一位侠客，身在乱世，逃不出悲惨命运的束缚。然而这一世我只是个普通人，就算曾无数次午夜梦回，再次回到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最终葬身在一把青铜剑之下，化作孤魂。但不同的世界造就出属于我们不同的命运，不论悲喜，对于现在的我都彻底结束了。
此刻正在沉睡的瞳，突然睁开眼望着我，它似乎看穿了我内心所想的一切，一刹那竟流下眼泪，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伸手触摸它的眼睛，感受到那的确是冰凉的泪水，可是它怎么会哭呢？
这天夜里我又做了一个奇异的梦，孤身站在冰冷的迷雾中，听到从远方传来悠远的声音，那是阵阵马蹄声在逐渐靠近，他骑着马从迷雾中走来，面带着仿佛历尽了世间沧桑的笑容，跳下马对我行礼道：“公主，我来接你离开。”
“离开?”
我顺从地牵起他的手，阵阵马蹄声不断回荡在耳边，他将白色的披风取下围在我身上，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穿着布满鲜血的囚服，他把我抱上马，坐在我身后，策马狂奔，马儿的嘶鸣声让我忆起那遍地腐烂的尸骨，绝望仿佛伸出千万双布满鲜血的手，即将把我拽进可怕的地狱里去。感觉自己快要从马上跌落下去了，他一把扶住我道：“公主不要放弃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了……对吧？”
“你还有我。”
他坚定地在我耳边说，那淡然声音仿佛越过了千万个遥远的日夜，一次次回荡在我心间，即使内心早已荒无一物，我也不愿眼看着自己再陷落下去了。
从梦中醒来后，瞳却不见了，我走出屋外，看到一只黑猫的躺在马路中间，我跑过去抱起黑猫，黑猫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应该是过路时被车撞到了，我流下后悔的泪水，将它冰凉的身体抱在怀里，“对不起，瞳。”这时我注意到它胸前并没有白色飞鸟的形状，才发觉这只黑猫并不是瞳。
我将猫埋葬在屋前小院里的一棵梧桐树下，再次来到那家神秘的店铺，推开门我却感到惊异，店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拆除了，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地上落满灰尘，破碎的水晶蟾蜍被扔在墙角，我捡起地上的红蜡烛，将它带回家。
在夜深时，我点燃了红蜡烛，摇曳的烛光让人感到温暖又孤独，一滴蜡油滴在桌面上，逐渐冷却凝固，我望着不断颤抖的烛火，它迷惑了我的身心，我想到瞳的离去，它究竟在哪里呢？想到在这炎热的季节，死去黑猫的尸体会腐烂得很快，马上就要化为泥土，在这世上不留下一丝痕迹。我无力地趴在桌上，听到火焰燃烧烛芯的“呲呲”声，黑影在墙壁上如同鬼怪般摇晃着，昏暗的烛光牵引我再次回到了过去那消逝的时光。
我躺在潺潺流动的溪水边，漆黑如瀑布般的长发垂坠在小溪里，蜿蜒而下的溪水清澈冰凉，桃树上轻轻飘落下的花瓣，随着溪流飘到我的手里，显得如此淡雅芬芳，我抬起头看到远方的山崖之上，他正快速挥舞长剑，腾空而起，那青铜剑刃与吹来的风互相交错摩擦，发出冷冽的声音。
他忽而停下，望向我这边，白色的晴空与眼前的人合在一起，形成一副绝美的图画，我拿起身旁摆着的酒壶，向他敬了一杯，他也拿出酒壶仰头喝起来，尽情畅饮过后，我们彼此相望，尽管没有任何言语，但我们也早已领悟了对方的心思。
每日即将日出之时，藏在迷雾里的村庄就显现出一种神秘的朦胧之美，我用竹片将长发随意地盘起，身上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赤脚走在竹林间，擦去落在头发和睫毛上的露水，我的神思已不知飘荡到何处。这样平静的清晨，我走向他的屋子，推开那扇虚掩的竹门，他正坐在窗前，细细打磨着那把青铜剑。
我走到他身后悄悄抱住他，“来到这里以后，你已许久未曾打磨过此剑了。”
“战争马上要侵袭到这里了。”他低声说道。
“我这个亡国公主，早已无法顾及自己的性命了。我不想连累你，不如你现在把我杀了，带着我的头颅，向天下昭告我的死讯，你也可重新谋一条生路。”
“公主不要再说此话了。”他扔下手中的长剑，下定决心说道“即便是我死了，也是心甘情愿为了这些无辜的百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村庄被战争摧残。”
我不知该如何劝阻，只好沉默地看向窗户外，此时一位身穿蓝衣的少女从屋里走出来，一步步踏石阶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的头发披散着似乎刚睡醒，耳边戴着一朵洁白的花，微微朝前弯下腰将一盆清水泼洒在路上。
少女轻盈的身姿，让我心中忆起某个烈日炎炎的下午，我告诉他自己想要些白兰花回来，他愿帮我去采，于是我悠然地躺在绿树荫下，玩弄着花枝，期盼着他将一捧白兰递到我手中，零碎的阳光透过枝叶温暖地撒下来，让我忍不住想起他温柔的目光，在这充满怀恋的时刻，我听到少女如同清泉流淌般悦耳的声音，坐起身回头看到她正面对着他，那娇羞的脸庞透出一抹红晕，显得异常动人，她低下头不敢望他，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问道：“可以将那束白兰花送给我吗？”
他拿着白兰花，犹豫了半晌，最后将花递给了她。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云厚重地遮挡住天空，远方传来几声雷鸣，看来是要下雨了。可我迟迟不肯回去，一个人站在湖边，湖中倒映着灰色的天空，还有失落的自己。从前身为公主时，我说想要天上的明月，父皇就命人为我献上一颗世间绝无仅有的夜明珠，璀璨夺目的夜明珠在黑夜里发出奇异的光芒，让人永生难忘。我走在雨中，冰凉的雨滴落在头上，衣裳被浸透了，土地也变得泥泞难行，此刻竟想让时间就这样永远静止。寒冷的雨夜，尽管悲伤，却让人病态般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在淅沥沥的雨声里听到他呼唤我的声音，我的内心重燃起希望，迫切地想要追寻他的声音，多么漆黑又冰冷的夜，白日里的美景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群黑夜里发狂的野鬼凄厉地在林间游荡。他浑身也被雨水淋透了，在朦胧的雨里独自一人站着，我望着那孤单的背影，想起那些战死沙场的人们，那飘忽而又充满柔情的声音，驱散了围绕在四周的阴霾，我跑向前从背后抱住他，他想转身，我却不让。
“可不可以永远不要离开我？”
“公主……”
“回答我，可不可以？”
最后他转过身，低头亲吻了我的面颊。回到我们的竹屋，一进门看到白兰花已布满整间屋子，清幽的花香让人迷醉，我不禁热泪盈眶。
“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离开，在那之前你可以答应娶我为妻吗？”我望着他的双眼恳切地说。
“若是我再也回不来了，公主会后悔的。”
“不会，只要能嫁给你，我就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我想永远地守侯在你身后，为你送行，为你织衣，为你祈福，日夜期盼和思念你。”
他静默着听完我发自内心的话语，将我紧紧搂在怀里，聆听他温柔的呼吸和心跳，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物能将我们拆散，我多希望此刻能成为永恒。
夕阳升起的光亮已从窗户照射进来，清晨笼罩着村庄的迷雾已经渐渐散去，我伸手想去触碰阳光，温柔的光却从指缝间飞速流逝了。
“你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吗？”
“记得。”他坐在我身旁，露出坦然的微笑。
怀抱婴儿的妇女，她时常坐在溪边低头清洗衣物，身旁的婴儿躺在摇篮里，她有时晃动摇篮，婴儿便发出咯咯的笑声，妇女的手浸泡在清泉中显得更加纤细洁白，虽已为人母，但她眼中的明澈和天真却无一丝改变，她时常对我说起这个村庄的过去，曾经有几个人意图修炼成仙，想找个远离人世的地方静心修炼，他们不畏艰辛，寻遍了天涯海角，最终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们修炼成了吗？”
“没有，他们在这里一代代生活了下去，就这样悄无声息不受外界影响地生活到今日。”
“这样安宁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吗？”
妇女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抬头望着我，某刻她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切，很快就消失了。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当然，一定会持续到永远。”
我坐在溪边，流动的溪水不断冲刷着青苔，捡起一块石头丢进溪里，溅起晶莹的水花飞散到四处。
“今晚我要嫁给他了。”我对妇女说。
妇女带我来到她屋子，推开门，闻到一阵花草的清香，屋内摆着各种花草植物，她将熟睡的婴儿轻轻抱到床上，放下了白色的纱幔，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清茶，递给我一杯。
她转身从衣橱中拿出一件华丽的嫁衣，屋内素雅的陈设更衬托出嫁衣鲜艳的色彩，一只凤凰栩栩如生地飞在胸前，她将嫁衣递到我手中，“收下吧，就当这是我对你的祝福。”
她帮我穿上嫁衣，替我梳理好长发，我拿起桌上摆的胭脂盒，银制的胭脂盒上面雕刻着几朵含苞待放的荷花，“这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嫁妆。”妇女看着镜中的我，像在怀念曾经逝去的年华。
妇女此时的容颜，未施一丝粉黛，干净的眉目间闪烁着时光带不去的美好，谁不曾有过青春年华，她还是个美丽天真的少女，穿着朴素的衣裙嬉笑着从溪水边走过，那未经历过浊世渲染的面容，如同昙花一现般露出世间最动人的笑靥。
妇女最后用鲜花汁为我染唇，那抹艳丽的红色，更衬映出镜中人难以掩饰的娇羞，我站起身感激地向妇女低头致谢“多谢您了。”
“去吧，他还在等你。”妇女悠然地喝了口清茶，向我挥挥手。
白色的月光撒在青石路上，我踩着夜晚的银霜走到屋前，感到自己胸口愈发明显的心跳，深呼一口气推开门，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在摇晃的烛光里他的容颜显得如此迷人，原本冰冷的目光此刻却透出无限的温暖，我伸手去触摸那双深邃的眉眼，他将我揽进怀里热烈地亲吻我，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害怕我会突然消失不见一般，我眼含着不知是悲是喜的泪水，生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第二天清晨从睡梦中醒来，身旁空荡荡的只留下一张字条，原来他已经走了。我拿起字条，上面写了一句话：“安好，勿念。”
身穿昨日的嫁衣走出屋子，看到面前竟已是一边雪白，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天空中飘落下的雪花模糊了我双眼，赤脚走进雪里，每走一步都如此艰难，感觉自己即将要倒下去了，但我还是咬牙继续往前走，白雪掩盖了林间的翠绿，植物像是都在一夜之间枯死了，此刻仿佛看到他的身影孤独地在林间行走，红衣少年身骑黑马，手握着长剑走过林间，那时天空中还未飘雪，他从方才盛开的花朵前走过，纯洁的颜色和幽深的绿叶相容在一起，这样易逝的美，它似乎在懊恼自己不能和少年一同前去，只能在他走过此处的一瞬用自身的美丽为他送行。
不知走了多远，时间变得缓慢而沉重，我走出了树林，面前的一切都是苍白的，呼啸的寒风吹乱了我的长发，眼中的泪水已彻底枯竭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漫天飞雪似乎在祭奠这一地亡魂，只有一把青铜剑插在雪里，剑上的鲜血已经被雪遮盖住，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拔出长剑，一幕幕场景在心头浮现，只见他骑着马手握着火把，从营帐间飞驰而过，所经过之处皆燃起熊熊大火，一切都被燃烧殆尽，这样敌军就无法再侵略我们的村庄了，天上飘落下的雪花融化在大火里，无数支长箭从身后向他飞来，他也不惧怕，哪怕最后不幸葬身于此，从马上倒下去的一刻，他毅然决然的眼神里也未露出半点痛苦。
我怀抱着冰冷的青铜剑，将它紧贴在胸口，雪还在不停地落下，落在少年失去了生命的躯体上，落在我的心头，明年春天来临，冰雪融化之时，有谁能料到这繁花之下竟埋着遍地枯骨。
我孤身一人回到了村庄，他用生命换来的平静只短暂的维持了几年时间，最终村庄还是受到了战火的侵袭，人们惊叫着四处逃散，一间间房屋被烧成废墟，转眼间遍地横尸，一切都被摧毁了，再也不复从前，而我也不得不迎来了自己注定的命运。
红色蜡烛已经被燃尽了，我睁开眼，天亮了狭小的房间还是原样，只是自己脸上还留有未干的泪痕，我起身走到卫生间洗了个脸，看见镜子中的自己，我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似乎经历了一生的苦痛。
我走出屋子，看到树上的枝叶已由嫩绿转变为深绿，一阵夏日的暖风吹进来。我深呼一口气，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走进了街上来往的行人中，不知为何，此刻我压抑的心情好像得到了某种解脱，前世的我与现在的自己融合在一起，我们彼此不分，她就是我，我也是她。而且我们都在期待，期待和这一世的他再次相遇，我来到宽阔无垠的草场上，倚靠着身后的合欢树，体会着夏季独有的炙热。
正在此刻，一个少年从远处向我走过来，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越发让我感到似曾相识。只见他怀里还抱着一只黑猫，我眼前又闪现出青铜剑和白色飞鸟的形状。
“瞳。”
“你认识它？”
“是的。”
少年听后忽然露出如同夕阳般温暖的笑容“多亏了它的指引，我们才能在此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