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死一生(三)
作者：金玉良然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长大成人了。在我的家乡，人们习惯上对成人未成人的界定是：娶上媳妇者即被认作成人了，未结婚，即是苍苍终老亦作未成人论。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春风渐渐复苏了冰封已久的中华大地。第二代伟人大力提倡解放思想，发家致富，白猫黑猫理论深入人心，亿万民众解脱精神枷锁投身到改革开放波澜壮阔大潮中。我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婚后第二年，我来到了神秘的大东北，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
刚开始，我被聘作货车司机教练，经济收入、生活待遇、自尊感受都不错。
过了几个月，在我心里再度泛起发财的欲望。社会上物欲横流，金钱似乎成为人们衡量人生价值最主要的标准。自恃能力不凡的自已决不甘心停留在温饱则安的圈子里。
于是，我毅然辞掉教练工作，在吉林省和龙县福洞镇承包下一处小煤矿。
说到煤矿，读君们肯定人人皆知，但是干过这一行的却一定为数不多。绝大多数人会对它存有神密感和恐惧心理，这也很正常，毕竟科学再发达，管理再先进也不可能完全排除这一工作的高风险对从业者带来的伤害。
经过一段时间适应，我对这一行有了初步了解。于是从家乡招募来十几个民工，又从国营大矿聘请了两位有经验老师傅，精心筹备完成后正式开工生产。
这一小矿开采的是日伪时期大矿弃采的浮槽煤。煤层高度在四十公分左右，煤质优级可作焦化用。因此，价位高且供不应求。然而，由于煤层薄，又位于采空区夹层，开采难度极大，危险系数高事故频发，经济效益往往大起大落大红大白，因此大老板才下决心外包抽红。
自古道：富贵险中求，拍案定乾坤。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角来反怕狼。我想趁自已还没有长出角来，血气方刚无所畏惧之时大干一场，尽快改变一穷二白的现状，也想借煤矿这块试验场检测一下自己的命值几何。记得母亲曾求大师为我称过命，据说是什么佛像金命，命重达到了五两七钱，差一点三就赶上了七两的皇上王侯了(呲牙)。
开工生产两个多月，一切顺顺当当，收益红线一路走高，工人工资大概是建筑业壮工的十倍多。
钱是精神饭是钢，此话讲得不假。超乎预想的收益大大激发工人们的工作热情，良性循环产生良性效果，我不由得心中沾沾自喜，浮想联翩。
这天我亲自带领白班干得蛮漂亮，一举打破采煤班产量纪录，下班后和几个工友在厨房喝酒庆贺。心中爽快多干了几杯觉着有点晕晕乎乎，正想迷瞪一会，工友王胖慌里慌张地闯进屋里，对我说：老板，班长让我告诉你，他在掌子头打眼发觉情况异常，请你去看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声，酒劲去了一大半，起身匆匆返回矿井。
小井口截面为梯形。顶宽一米，底宽一米六，高一米半，坡度四十左右，深度已至五百米。
晚班专司掘进推送这条主巷道。
目前，双平巷采煤进入收尾阶段，急待主巷道延伸到位以便接续采煤。倘若出现叉子实必影响全盘计划。
想到这些，丝丝忧虑袭上心头。
我系好安全帽，打开矿灯，对工作面作了一番仔细检查，看表象一切正常。
带班的亣师傅是从国营大矿聘过来的，工作时间长经验丰富。
他对我说，打顶眼时察觉顶板发出空洞破碎的声响，疑似遇上空行。
听了这话，我的脑袋蓦然一炸。要知道遇上空行极其危险的：第一，顶板破碎无法支护；第二，惟恐瓦斯(一氧化碳)高浓度聚集引起爆炸；第三，空行中大量积水泻喷报废井口。上述三害遇上其一也是天大的麻烦，那可就不是单单挣钱不挣钱的事了！
人命关天啊，不敢存有丝毫侥幸心理。
我当机立断做出决定：我和亣师傅留下，其他人员升井待命。
人员撤离后，我与亣师傅对情况作了分析研究。最后决定在上不同方向打眼探测，根据情况再作打算。
亣师傅比我经验多，我让他在离我五米外留意观察，自已抱起锚头开始打眼试探。
锚头嗡嗡作响，震得我浑身抖动，心脏嘣嘣似要跳胸外。
这种情况我也是首次遇上，心里一团乱麻，一点底儿没有。
可是，井口是自已一手揽下的，不光要对甲方负责，还要对工友们有个交待。关键时刻只能自已冲锋陷阵。
我暗暗对自己说，你不是想试试自已命值几钱吗？老天送来机会了。
好啊，我心一横，紧咬牙关，暗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爱咋地咋地吧！
如此想来，心神反倒安定了下来。
我连续朝前方打了几个平眼，没发现异样，便将钻头抬高角度斜向顶板。
刚钻几分钟，突然间顶板发出吱嘎吱嘎瘆人声响。这是顶板来压就要冒落的征候，是要命的紧急警报。井下稍有工作经验的人听到这种声音都会本能地拼命逃生。
我脑海里刷地闪过一个念头：今日栽了！
此刻往井上方向逃生已来不及，只有避躲听天由命了。
我扔下锚头闪身贴向岩壁，(这是自救惟一法子)双眼紧紧闭上，只听头顶上方发出咯吱嘎吱岩石遭压断裂的凄凄惨惨，惊心动魄的声响，仿若整个井口酝酿着崩炸一般。
我那颗小心脏好像了被吊在嗓子眼里，眼晴闭得更紧了。在这一瞬间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到了年迈的父母，新婚妻子；
想到了我的童年，我的高中，我的大学梦，我的军旅生涯；
我想到了我的创业发财梦，改变命运的宿愿……
人在离开这个世界前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吧？
一阵顶板挤压断裂密集声响过后，紧接着响起轰隆隆轰隆隆的顶板脱落的沉重而巨大的声浪。随后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连同腾腾而起的粉尘扑面而来呛得我恶心作呕，眼晴想睁却睁不开了。窒息的感觉涌向心口。
我想打开矿灯，发现矿灯开关开着，灯头已被落石砸坏。身子已挪动不得，几块大石头将自已卡挤在当中，伤着没伤着也顾不上了，只知道自已尚且活着。
我觉着脸上好像有液体往下流淌，意为项上受了擦伤，也无能理会。
几分钟排山倒海般的气势过后，周边慢慢恢复了平静，偶尔有零星碎石掉落发出清晰声音，这证明来压高峰已过，本次冒顶事故濒于结束。我暗自庆幸自已逃过一劫，保住了性命。
呵呵，看来本人的命真是够硬，‘’五两七钱"的份量钱两足够矣。
亣师傅被突兀起来的事故惊得呆若木鸡，换作新人怕是早已尿了裤裆。等他回过神来巷道已被冒落的石头堵得严严实实。
他急忙去揿电铃招呼井上工人，发现电线已被打断，与井上失去联系，便急忙声嘶力竭地连连吆喝喊话。
工友们下井一看满巷道嶙峋堆集的石头都愕然傻逼了。他们以为我凶多吉少，纷纷叫魂似的呼喊。有喊我大哥的，有叫弟弟的，有称老板的，有说伙计的，那个热闹劲，我在里头听着差点笑出声来(粉尘呛得笑不出来没招)。
喊了一阵子，听不到我的回音，他们更是确信必死无疑，有几位干脆蹲下身呜呜咽咽啼哭上了。
亣师傅面对这一局面急眼了，喝道：别他妈的嗷嗷了，救人要紧。他指派一人去通报甲方老板，自已带领大伙立马动用一切手段抢险救人。
这一刻，我百感交集，受伤的心在流泪。我仿佛第一次感知到生命竟如此珍贵。我极力压抑失控情绪，将涌到喉咙的泪水强咽下去。我该感谢苍天给自已留下圆梦的机会和希望；感谢那些为我担心哭泣奋力相救的兄弟们；感谢父母给予自已一条极其顽强的生命。
通过国矿抢险队援助，经历十三小时的艰苦奋战，我终于安全得救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把脸上的液体看了看，自嘲地哑然笑了，原来不是血，是吓出的冷汗。
大难检验了生命的韧性。毫发无损的我看到生命远方的蓝天阳光一片灿烂！
这正是：
生命极珍贵，追梦头不回。
奋斗永不止，前程尽朝晖。
2020年五月八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