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相随,不忘归
最近家里的气氛一直徘徊在冰点附近。
小燕放学后一进家门,堂屋里黑灯瞎火的,接着就又听到了里屋传出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哼,哼”声。不用去看,这是妈妈又“不舒服”了,而妈妈的不舒服大部分是和心情密切挂钩的。小燕记得开始的时候她还很紧张地询问妈妈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赶紧去医院看一下,妈妈总是半闭着眼睛,一边呻吟一边倾诉着头疼、头晕、浑身没劲儿、没有食欲,但总归不会忘记把做饭、收拾屋子之类的活儿明明白白的安排给小燕。所以小燕从小练就了用包子烙大饼炒土豆丝白菜片的家常菜手艺。
但是时间长了,妈妈这“套病”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有规律,小燕就开始对妈妈的“病”免疫了。
麻利地捅开炉子,又压了一块蜂窝煤进去,坐上了一壶水,小燕开始做饭。照旧,要先问一下妈妈饭菜都要料理什么。推门进了里屋,果然,妈妈身上盖子被子,歪歪地躺在床上,头上搭着一块毛巾,闭着眼睛,脸色憔悴,嘴里长短调一样哼出了满屋的压抑。
小燕站在门口过关般问了一句:“妈妈你又头晕了?我去找爸爸,让他送你去医院吧?”听到这话,妈妈的脸瞬时挤成了一个包子,不仅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连鼻子都向上努着,这样就以眉毛的川字纹中间的鼓起为上线,在鼻根的区域以斜向走行的皱褶为发散,向下连贯上了鼻翼、嘴角的法令纹,一股苦意升腾着吞噬着妈妈的生机,也牢牢的攫住了小燕的心。“看啥看,他现在人都不着家,总是在下班后跟人谈工作!”。五年级的女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情绪诉求,她努力掩饰着心里的抵抗,聪明的没有问妈妈的弦外之音,而是和妈妈商量到:“那我先煮点玉米粥吧?家里还有白薯吗,我加两块。” 得到妈妈的首肯后,她迅速地离开了卧室。
妈妈和爸爸最近在闹冷战。他们之间的冷战也不是这一回了,但这次,小燕知道具体的原因。
学校最近调来了一个30几岁未结婚的女老师,做教务处工作,是爸爸的下属。那年代30好几还独身的大姑娘就是一个移动的八卦中心,何况这个女老师还身材婀娜,面容姣好,洁身自好。
她的名字叫李海华,留短发,为人干练、大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儿洁净的香皂味道。小燕叫她海华阿姨,也曾经进过海华阿姨的那间单身宿舍,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屋角的单人床上铺着精心挑选的床单,白色的底子上是一串串深紫色的葡萄串儿,在屋子里烘托出青春活泼的气氛。靠近门口的墙边是洗手盆的架子,上面的搪瓷脸盆和香皂盒子,淡淡的香气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海华老师性格清高,在那个籍籍无名的小村落里,是仙子一样的存在,小燕多次听周围的妈妈们低声地议论她的琐碎小事,一股如“共同的天敌般”的感觉挥之不去。
据说,最近爸爸和海华阿姨接触得有些密切,虽然都说是工作需要,但对妈妈来说就总是觉得她们欲盖弥彰,愈发频繁地犯起“病”来。开始的时候,爸爸是很紧张地带妈妈去县城上的医院看病的,据说也没有啥定论,最后就说是“神经官能症”,也开了好几种小白瓶子装的药,上面标着谷维素,维生素B啥的,小燕记得后来这药在家里存在了好多年。
小燕是喜欢海华阿姨的,她总是温柔地为你考虑得很周到,脸上的纹路也不像妈妈那样都是斜着向下的。海华阿姨高兴了会轻轻拍拍你的肩膀,甚至还会抱一下小燕以示亲昵,每每这个时候小燕总是感觉羞涩、新奇,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了下来,所以有段时间,小燕总是不经意的用眼睛去寻找海华阿姨的身影。
爸爸不止是在学校里,在十里八村也是名人来的。首先是爸爸很帅,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标准的美男子。其次是爸爸出众的工作能力和正派的为人。
那个时代农村里一般会把小学、初中甚至高中都建在一个比较大的村庄里,管理也会是一套班子。小燕的小学和爸爸管理的高中就是这样的设置,所以她经常看到爸爸作为管理者的身影。海华阿姨来了之后,确实也经常看到爸爸和海华阿姨同时出现在各种场合,单身的美女教务处主任和帅气的校长组合不可能避开悠悠众口,私底下的议论纷起,妈妈是最糟心的那个。
妈妈虽然年轻时也是美女,但经不住操持三个孩子家庭的搓磨,早早就进入了黄脸婆的行列,而且妈妈生性刚强,对我们也从没展示过女性的温柔如水,所以我们所习惯的家庭氛围多是说教、数落、打骂这三档对待,对爸爸可能有过柔情似水的时候,但那早就随着茶米油盐的浸润变了味道。
那天晚饭吃得很晚,闷葫芦一样的妹妹比她小两岁,也会做饭。比她小6岁的弟弟是住在村里的一个寡妇保姆家的,每周只回来几次。
姐妹俩一起做完饭后,爸爸还没有回来,妈妈在呻吟的间隙里说浑身不得劲儿,没有食欲,让她们先吃。一天就这样在无比压抑的心情中结束了。爸爸啥时候回来的小燕和妹妹都不知道,小燕在睡前还在想着家里家外这些愁人事儿。
妈妈连着“病”了几天,周末的时候,爸爸用自行车带着妈妈去了县城看病,小燕从窗口目送着妈妈坐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一只手抓着屁股下的车座,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带着病态的脸上毫无光泽。
那天,爸爸妈妈很晚才回来,妈妈似乎脸色开朗了很多,他们还给姐妹俩买回了做上衣的花布。之后好几天,爸爸都是准时下班回家了。
但很快的,爸爸又开始加班、开会,妈妈的呻吟声又在家里响了起来。小燕的心里开始有了厌烦的感觉,每次放学后,一想到家里冷冷清清的样子和妈妈一声一声的呻吟,她感到无奈,只能一遍一遍的想象着明年升初中一定要考到住校的县一中,逃的远远的。
在一个刮着大风的周末,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小燕做作业的钢笔没墨水了,就到卧室的抽屉里找笔用,在一个抽屉里,她看到了一封半折着的信,厚厚的有好多页,翻开的开头是爸爸整齐的字迹:“……,我们结婚18年,一直相濡以沫,你给了我无私的支持,几个孩子这么出色也是你教育的功劳,……最近我经常回想起当初我们一起走过来的点点滴滴,那么多年一起走过的日子……“,只是瞟过这几行,小燕已经感觉到心里砰砰地跳,似乎窥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慌忙地把抽屉推了回去。
爸爸妈妈那天回来的很早,还买了一条很大的鲤鱼,炖的满屋子香气。隔壁的教体育的封老师过来串门儿还跟着吃了几筷子。
没过多久,小燕的爸爸和妈妈一起调到了另外一个镇的学校,小燕也如愿考进了县城一中的初中部。而海华阿姨,并没有从小燕的生活里消失,妈妈后来也没有谈她色变,有几次还和别人一起帮她物色对象。,但海华阿姨的条件好,要求也高,离了婚带孩子的都是不考虑的,一直拖到了快四十岁了才结婚,对象是一个特别和善、本分的政府职员,爱人生病去世,带了个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