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宿的纪念
小山重叠金明灭 · 二
缺乏旗帜鲜明上纲上线的难过,虞彩沉像一帧褪色的幻灯片淡出波澜不惊纹丝不乱的生活。研一时帮着系学生会组织排球比赛,也没预见那个体育部的学弟会找她眉来眼去;一来二去竟发展出了些许暧昧,旁人起哄她笑笑说那好在一起吧,像轻描淡写的笑话。和四年前别无二致,她和彩沉隔着两百公里聊天是秋日昏昏欲睡的午后,说起寝室姑娘们的神棍节赌约,双十一前没摆脱单身便要请客吃饭。彩沉说喔唷你们一上大学立马就这么荡漾。我也是被动无奈才不想请客呢,要不你做我男朋友吧。好呀。
潇柏过了半分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半分钟里彩沉简洁回复道“好呀”。此时话题已经变成“毓省的海鱼比不上琼城的好吃”和“璐城找不到价廉物美的正宗粤菜馆子”,她方才的那句无心笑语肥皂泡般不易察觉地消失了。
晚上刷着日常的肥皂剧集,未料被一条短信炸醒:“宝宝别熬夜看剧哦,我得督促你早睡早起。”潇柏吓得仔细瞅了瞅发信人姓名。虞彩沉。她不就多嘴了句自己最近迷上肥皂剧么,“宝宝”是怎么回事。啊不好像莫名其妙地不是单身了。
想想也不错啦。
和学弟的恋爱并未持续多久。容承脸庞年轻眼神灼热,手指扣住她的手指。潇柏只觉得倦,他和她絮絮叨叨,除却甜言蜜语说的不过尔尔:哪门课容易刷高分,出国好还是保研好,学姐你的导师可以给我写推荐信吗。她说哎呀你才大三急什么,刮一刮他鼻子,就知道在学姐身上打主意,有本事倒是带着系队拿下校排球赛冠军看看。我可没时间去打球了,各种校内校外或学术或实习的活,哪像你表面学霸心里随遇而安的很。
他算是把她看得透透的,虽说交往时间不长,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不客气的便概括“得过且过”。潇柏自小没什么野心,小学中学在重点班里悠哉趟一个中上排名,考上璐城大学也是顺水推舟的事儿,自主招生考试10个科目200道选择题堪堪弥补她的物理空白与数学疲软,一本线上20分录取意味着高考前的半年足够她翻完花间集与全宋词。大学前三年她的绩点亦是不温不火,彩沉说要去美帝读PhD,那就一起去吧,她到时申请几所籍籍无名只要和他邻近又能拿到奖学金的学校就好。而当年虞彩沉高考失手,没法和燕城的铭涵惠惠继续做同学,转头去了毓安大学,年年是计算机系成绩排名第一。
她竟也背下了美国计算机专业四大名校,斯坦福伯克利麻省理工卡耐基梅隆,他心心念念要进其中任意一所都得拿出完美履历。大三暑假他申请到校际交流项目,去的正是斯坦福。她说正是找教授套瓷拿推荐信的好机会呢可别放过了,暑热无事便也帮他在斯坦福的官网上翻翻找找,“哎,计算机系的托福要113分呢,可是化学系只用100分,如果不看绩点科研只看托福的话我也可以申请牛校了。”“啊怎么办我只有107分呢,难道要重考?”“切,你的‘只有’也比我分数高好嘛。”
终究她白白考过GRE和托福,一场空;大四伊始和导师确认要直博,从此暗无天日埋头科研,旁人敬一声“学霸”。便是容承眼里的她,他不知前尘,只知她的导师是出了名的push;化学生物学实验室,一周七天无休,除却上课修学分,从周一到周五早八点晚十一点导师亲自签到。周末得空早些收工,化了淡妆披下头发换上高跟鞋赴傍晚的约会。容承说她心不在焉,她找不出可以字斟句酌回应的情话只好随口敷衍。
容承热烈地吻她,她被他的怀抱拘住,回忆起彩沉的亲吻清浅像不知归宿的纪念。心内叹息,当时说与惠惠,自己不知该怎样与彩沉以外的男生交往;不过如此,胸膛和嘴唇的温度都相同。爱情会不会相同。
璐大的灯光排球场,探照灯明晃晃悬着像一轮月亮。读研以来难得有机会亲自上场,潇柏一恍神没接住容承传来的球;自嘲地笑笑,学姐年纪大啦比不过你们几个小鲜肉,走到场边拧开矿泉水,一口气咽下半瓶。容承顾自跑跳没留意她,灯光勾勒出他好看的剪影。彩沉见她大口喝水的样子,竟瞧得呆了,说他自己喝水都没这样火急火燎,柳潇柏真不是个淑女。记忆里的潇柏翻了个白眼,鼓着腮帮子没理他。
她的体育成绩一向很差,跑不快跳不远,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业余级别的排球。大二时参加系队有惊无险捧得了院系杯,算是人生中的第一个体育比赛冠军。但是无论现今的比赛水平有多高,潇柏始终没法找到当初学打排球时的那种愉悦,那种就算打完以后得赶着吃饭洗澡踩点上晚自习依然甘之如饴的愉悦。
高一下学期琼主中学开设排球课,潇柏胆大又不怕痛,刚学会垫球和发球的皮毛就要兴致勃勃地打比赛。不多时该项可以男女生混搭的娱乐活动便风靡全班,成为呆板寄宿生活的有力调剂;然而新鲜劲过去后,每天下午课后都跑去球场的也为数不多,女生就数她和黎惠惠,而男生中最为热衷的是舒铭涵和虞彩沉。总体说来能力有限,上场的十来个人都是半斤八两,倒也没辜负“娱乐活动”的名头。
属于傍晚的游戏。天空有华丽的紫色光芒,琼中水泥球场上的男孩女孩笑闹成一片;那个排球不知被谁击飞远离场地,虞彩沉跑去把球捡了回来,在递给准备发球的她的同时,莫名一句:“我帮你捡球,你是不是很感动呀?”
记得有人起哄,后面的男生有模有样地学“是不是很感动”,潇柏便顺着他的意思回道“是的,我很感动”,没有什么值得细说。本就是要好的同学,无伤大雅的玩笑也开过,虞彩沉表情正经云淡风轻接住一个球。她眯眼越过球网看向远方,地平线尽头海面上一串逶迤的低矮岛屿。可究竟是被什么触动,然后一瞬间柔软下来;时间断层里校服少年的脸容放大鲜明,犹如一幕千回百转后的初见。
那个时刻潇柏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甚至开始怀疑他对她说的是不是“感动”这个词。不就是捡个球吗,有什么好感动的;诶不对是带着表白性质的玩笑话么。寝室气窗上有一只捱过苦夏的蝉,摩擦声尖细得令人厌烦。她在想什么,虞彩沉,柳潇柏好像有一点点心动,真的吗。记不起来了直到高考前夕总共打了多少场球,再没有人记得某一帧花絮。
而她说不出当下面前塑胶地上来来回回的一爿倒影是不是在撩拨己心。
潇柏后来提出分手时,容承也没怎么挽留,略有些奇怪以她随遇而安的性子居然会主动结束交往。
她说了一声抱歉便再无他话。
(待续)
文/沈宛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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