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儿里的露天电影——追忆似水年华
村儿是我生命的起点,我出生在那里,多少次遥望它,舍弃它,回望它,又想念它。祖祖辈辈的骨骸埋藏在那里,沉寂地目送着一代代人离乡;摇篮里的婴儿在啼哭,每一次哭声都似乎在唤醒乡土与她的情感,祈求着不要抛弃她。我的灵力与肉体都来自那里,那里的草木是我的兄弟,那里的河流是我的姊妹,即便我在世间享用到奢华的物品也总会怀念那里泥土的清纯,它的气味穿透到我的魂灵里,长成了我的肤色,浸润了我的身躯。
村儿里留存了我与父辈母辈的生活,还有童年的记忆。九十年代物资奇缺,可乡村里的文化生活并不缺少。村里的大喇叭从早晨六七点就开始播放豫剧,人们扛着锄头跟着喇叭里的小调子哼着小曲儿移动在晨曦里,与路上碰到的每一个同队人打招呼。有的从早晨五六点劳作到七八点在赶回的路上,有的七八点做完早饭刚出门,王大婶和张大伯遇上总会询问下对方庄稼地里玉米苗长势或最近喷洒的农药,何时施地肥,爱斗嘴开玩笑的也会开上几句玩笑。饱尝汗水的同乡总会教育孩子未来莫要像父辈那样锄禾汗洗,却每每傍晚收工享用劳作之后饭菜时又满脸洋溢着满足与幸福。
九十年代县城里电影院并不多,大部分人没有去过电影院,可那时候的孩子对电影并不陌生,露天电影充当了我们早期的文艺启蒙。一群小孩坐在星空下的一片空地上,白天看似堆起来或联排的房屋到夜晚就幻化成一个个黑黢黢的平面。晚饭的炊烟飘过的村庄里偶尔听到几声狗吠,车马安息了,锄头也安息了,奶奶们早已盘起小腿在灰暗的灯光下纳着鞋底或剪鞋布样。
放映电影的地方一般会选择学校的操场,县城文化单位来的放映员从下午四五点就开始摆弄放映机,调试放映的距离。他在两个电线杆之间展开一面白色的布,布是方形的,约三四米宽的样子,四周是宽宽的黑边。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来说,那块布有着哈利波特会飞的扫帚或隐形衣般的神奇。我们放学之后围着放映员,看着那一架黑色机器,大脑被神奇的感觉刺激着产出一种愉悦感。放映员在调试机器的时候从布袋里拿出几个大大圆圆的黑漆胶卷,被他举起长长的胶圈,透过夕阳映射出一个个小格子来,小格子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几个小小的黑色人影。他有时候会拿起一个剪刀,剪掉几截,几片被剪掉的小黑格子成了几个小孩争夺的玩具。哇,这就是电影,胶片是怎么来的,我们无从所知,我们只是觉得神奇,这种神奇也一并牵连出我们对未知世界想象中的神奇。
晚上七八点开映,我们吃过晚饭,从家里抽出最小号的木板凳,一路撂着身子奔到露天电影场,抢占头排的位置。临开始的半个钟头,整个操场被一排排小板凳占了一半,再过十几分钟操场上就站满了黑黢黢的人群,来的晚的只能站在远处砖堆上,方才勉强看到前方的电影画面。伴随着昂扬的开场音乐,“中国电影制片厂”几个大字从闪着雪花的荧幕山跳出来,慢慢地散落的操场的声音消压下去,人们不再交谈,住了嘴目光投向那个神奇的大荧幕。
放映灯距离屏幕几十米远,放映机的胶卷快速转动着,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我们在观看电影时,总会时不时把目光投向放映机,远远地看到从放映机到屏幕之间像长筒一样的光环,光环里飞舞着无数个尘埃,那是一道奇幻的隧道,把未来提前演示给了我们。电影里的恩爱离仇、飞驰与跋涉、瞠目与娇羞,总让我们小小的心脏连根拔起继而又放下来。
来看电影的大姑娘们头发辫子梳得高高得,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三俩结队,与不太熟悉的男青年碰面时,总害羞地丢下一个眼神,她们也会故意去盯着某个个头高又长相清秀的少年多看两眼。两个临近村里正在恋爱的青年们也会约在放映露天电影的这天见面,他们看似扭捏的神态好像害怕被别人议论似的,给这一片正沉浸在纠缠与叛变、热烈与激昂的剧情里的人们添了几笔淡淡的荷尔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