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不堪浮萍 ——读王路小说《我是一条傻狗》

     偶然读了王路写的《我是一条傻狗》，忍不住又读了几遍。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土狗和主人闹别扭出走，被盗狗贼套走的平淡故事，实际上是一个不甘被漠视的心灵，寻找存在感的故事。

     王路曾说过：“每一个小世界，映照在众人眼里，总是千差万别。一人有如是的经历，在一时一地，生起如是的觉受和情绪，而他人未必领会。”文章以至素的笔触，触动了读者心中最柔软的的部分，平静的描述，却道出了世间的无尽薄凉。怎奈何各有宿命，唯有一声叹息。

    他的文集名为《哼哼唧唧》，以一些小事、 俗事为切入点，发现平淡日子里的欣喜，洞见深沉岁月里的柔情。他还有个本事，用大妈都听得懂的语言，解构佛学深层次的理念，彻悟一瞬之间。却营造出一种阴郁的情绪氛围，这种情绪有很强的代入感，会不自觉融进他的语境，动身千里外心自成一脉，与他一同感知，且神同步。

      文中以第一人称，记述一只草根土狗从小被惊吓，破了嗓子，会给狗算命的顾瞎子断言为傻狗。它和新主人有着并不完美却也彼此惦念的感情生活，在与邻家的宠物比较中失衡，在旁人的歧视下，渴望主人更多的理解和呵护，最后失望离家出走，却落入偷狗贼的魔爪，懊悔失去的关爱。有了深刻的领悟——啊，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它不叫，但并不傻。相反，它异常聪明，用主人的话说，“耳朵尖，鼻子灵，跑得也快”，它多思，敏感，明察秋毫，爱恨分明，主人的老爸嫌弃它，它就把老头的拐棍藏起来报复。

    它也常常被宿命的情结困扰，为主人给它的待遇不必邻家的京巴而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它羡慕小京巴“拿勺子喂排骨汤和狗粮”，因“小京巴穿花布衣服和鞋子，为“我只能窝破柜子里，搭一条破毯子挡风”而感到不满。被根本瞧不上它，经常数落它的女主人的老爸夹了腿，“主人也不带我去医院，她说土狗皮实，慢慢就好了”“我在她家待了这么久，连个名字都没有”……这些抱怨一点点发酵，直到有一天——

   （昨天她大婶来到家里，问我怎么不叫，主人说我不会叫。大婶说：“这么大的狗不会叫，过年杀了吃得了。冬天吃狗肉驱寒辟邪，多好，留着也没啥用！”我怒火中烧，跑去撕她的裤子，主人一把拦住我，把我吼开，我惊呆了。）

    它不仅聪明，还有一颗连自己都淬不及防的玻璃心，唯独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条狗而已。

   （我原以为她会护着我， ……她却对我没有半点顾怜之情，任凭别人恶毒地诅咒我，却不回应只言片语。想到邻居小京巴，我心下寒意骤起，……一条土狗如果不能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吃掉。人类就是这么庸俗，世界就是如此冰冷无情。”）

    如果是一条傻傻的狗，哪里会有那么多比较，会有那么多受伤害，更不会在乎世间薄凉，冷暖自知。它愤然赌气出走，在对主人的负气和贪恋往日的温存中纠结矛盾，却无法原谅伤害……这哪里是狗狗在倾诉，分明是每一个抗争命运的小人物的心声！简爱曾经说过：“你以为我穷，不好看，就没有感情吗？不，我也会的，假如上帝赐给我财富和美貌，我一定会使你难以离开我，就像现在我难以离开你，上帝没有这样，但是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就如同你和我，经过坟墓，将同样站在上帝面前！”

     越是被剥夺，就越是渴望平等、尊重和爱……越是得不到，越是觉得无比重要。以至于无视已经得到的温暖。

     在王路的笔下，女主人是这样的画风——

（她的脾气向来不好，常在夜里默坐院中一声不响，我伏在她脚边思量顾瞎子的话，却不知她在思量什么。院子里杂草肆无忌惮地蔓长，她从不去打理，好在也没什么朋友来。孤来孤往的生活让她怪癖易怒。”）

     画面感好强，一个失意的女人和她那不起眼的狗。文字张力十足，简约而不简单，廖廖几笔素描，我们便知女主人生活的冰山一角，窥一斑而知全豹。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人，也许受过感情的伤，也许受过离人之痛。挣扎在人世间鸾只凤单，生活潦草无趣。因此她对狗狗的照顾不是最好的，却是她能力之所及最大的限度，给狗治病，喂它热汤，也给了它理解和无限的愧疚，在雪夜焦急地到处去寻找它。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最懂它。

       直到它被偷狗贼下药后，在亦真亦幻的场景中，傻狗才听到了女主人清晰的表白——（“都怨我，我吼了它，它气跑了。它腿脚还没好利索，还在生着气，我怕被人下药了，太心疼人。”）

      到了这个时候，狗狗为自己的心有不甘付出了代价，才懂得了情感的真谛：（“我没想到主人什么都知道。我始终带着偏见看待这个世界，以至于忘记了她的种种好。一生要消得多少误解，才能迎来觉悟和珍惜，可为时已晚。聪明不是有机灵的头脑，而是有一颗懂得顾念、眷恋和信任的不渝之心。如果有来生，我不要再赌气，不要再辜负。”）

       这才是王路真正要表达的东西：有多少歧路可以试错？有多少真爱可以重来？即使命运不堪浮萍，也要懂得爱，珍惜爱，相信爱。包容所有不完美的感情，以一颗矢志不渝的心,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