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向日葵（2）
夏天的向日葵（2）
十
庞太康医生最近春风得意——在省卫生局董书玉书记的大力举荐下，他新任第一人民医院心血管内科副主任兼副主任医师，当然工作也就更加卖力无比忙碌，所以七夕节的团圆餐姗姗来迟。古语云“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这是所有士子十年寒窗的终极梦想，如今看来对于庞医生双喜临门已是指日可待。不过唯一令庞太康疑惑、忐忑乃至心神不定的是：夏葵的态度一直扑朔迷离，对自己礼貌到谦恭的程度，不即不离，似乎出于不愿悖逆父母的心意；但这样恰好说明她并不喜欢自己，难道她心中另有别人？不过没听她爸妈说起过，那大概还是出自初恋——这点太康很有把握——的矜持吧！感情是需要培养的，这个道理太康自然不会不懂，虽然仅仅是理论武器。记得大学心理学课上老教授讲过：男人对女人的爱源自观感（本能），女人对男人的爱源自熟悉（习惯）——也就是说心急吃不成热豆腐，那就安心等待、慢慢熟悉终究是会摘得恋爱蜜果的喽！
欧阳丹见到庞医生的尊容，第一感觉是跟林老师差别太大，左看右看不像是夏葵喜欢的类型。不过人不可貌相，夏葵爸妈看上他自然有看上他的理由，且静下心来仔细观察。
窗外月色格外皎洁，突然夏葵脑海里蹦出两句古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她吃一吓，不明白这两句诗是何时何地在她思想中扎根的。难道林老师上课讲过？但印象里这两句诗不是思想成长期的收获，不是青葱岁月里栽下的满含希望光彩的铃兰花；而是从很久远的记忆长河，从浮云一般幽远缥缈的年代被月神在今夜唤起，仿佛阿拉伯故事里酣梦多年的睡美人忽然苏醒。哎！中国的情人节为何自己不能陪伴在林老师身边？登门聚首的却是自己并不喜欢的庞太康？一桌子精美的菜肴夏葵食而不知其味，也可以说她专注于咀嚼，反而忽略了食物滑过味蕾的感受。欧阳丹很活跃，学生会部长的干劲复苏了，主动向庞太康问长问短，笑语连珠；太康被她的热情所打动，举动也敏捷起来，胖身子前仰后合，在夏葵恍惚看来他们俩就像台球在相互撞击、左旋右滚。夏太太看到太康高兴，心情也格外爽朗，唯一对夏葵不苟言笑暗暗不满。
酒足饭饱，月明天高，只是举头不见那道白茫茫、光闪闪宛若玉带似的银河，当然银河两端翘首凝眸的牛郎织女星也只能在想象中闪烁了。夏葵想起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千古名句，心中怅恨与期盼交织。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又要见到林老师了，这漫长的两个月他会有什么改变吗？是否还记得自己的面容呢？爸爸正在给太康和欧阳丹畅谈自己的青年时代，两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会心的欢笑。夏葵突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爸爸对自己的关怀和爱护，尤其是从通情达理这一点来说，远在妈妈之上；那何不试探一下爸爸的口气，看他对自己这样朦胧隐晦的相思之情是否能产生共鸣？毕竟“知女莫如父”，也许爸爸会理解这种铭心刻骨的爱呢？主意已定，她激动得心砰砰乱跳，仿佛夜泅人忽然见到前方灯塔的一线微光，恐惧绝望感霎时转化为若干希望一样。
吃完饭，太康稍作盘桓，就有礼貌地告辞，因为医院明天轮他值班，并且还承担将奶奶送回家的义务。夏葵决心明天找机会跟爸爸单独沟通。今晚且听听欧阳丹对太康有什么印象。她心里七上八下：今天这顿饭局上欧阳丹跟庞太康谈笑风生的，肯定对他印象很好，难道挚友会不明白自己心有所属么？难道欧阳丹也觉得自己跟林老师太不实际，于是希望好友立足现实把握未来么？······夏葵心里一阵阵地刺痛。这时，月亮没入了云层。
两人躺在黑暗中都不出声，似乎已经睡熟，停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但夏葵感觉到欧阳丹的眼睛仿佛天上星辰般在一眨一眨，只是不愿出声打破这暂时的沉默，她于是也索性让自己更深地沉入幽静的黑暗。良久，欧阳丹轻轻叹了口气，夏葵无法再沉默下去，于是问：
“丹丹，你想说什么？”
“葵葵，你有啥计划？”欧阳丹冷不丁直奔主题。
夏葵闪烁其词：“计划？我不明白你说的啥······”
“好了葵葵，跟我你还装？说实话吧！你愿意跟庞医生好么？还是有别的想法？”
夏葵无言以对，半晌才说：“这些事情，只好顺其自然吧~~~”
“你不喜欢他吧？我看得出。你心里还是装着林老师对不？”
夏葵不答话，她觉得自己的心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只有挚友理解自己的情怀，但她未必赞同，因此自己才选择了逃避。一个人多想以天地之心为心，在心灵的无限时空里自在逍遥游，可是做不到，因为人最难逃避的就是生存环境。“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好像是一句最近特流行的名言，是谁说的呢？不知道，不过好像出自一对不为世俗承认的恋人之口，而这句话想要表达的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愿望呢？夏葵感到自己孤单无助到了极点，对欧阳丹也不信任起来。
欧阳丹知道自己将了夏葵的军，所以她才会干脆选择沉默以对。其实欧阳丹心里又岂非矛盾不已？以夏葵柔弱的性格，欧阳丹明白她不会公开违背双亲的意志，但一定在内心默默地抵抗。作为挚友，欧阳丹当然应该助一臂之力；但眼下的形势，却是敌我双方都属至亲，那自己该站在怎样的立场好？这样的纠结之状已经经历多次了，以前还可以暂时置身度外，而这次可就直接在局中了······不过欧阳丹这次既然来，便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如何，夏葵都是自己的第一保护对象，一切以她为中心，别的都退居次席。所以她起身拧亮了台灯，转身看着夏葵的眼睛说：
“葵葵，我知道你怎样想，感情这东西是自己的事，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其实我也这样想。你喜欢林老师是你的权利，你不喜欢庞医生也是你的权利，你可以有你选择的自由。”
夏葵又惊又喜，故作镇静地问：“丹丹，你真这么想？”
欧阳丹说：“是啊，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夏葵感动得眼眶湿润：“丹丹，我相信你，要不相信你干嘛最早就把这事告诉你？我只是担心你不会赞同我······”
欧阳丹打断她的话：“葵葵，我太理解你的心了，谁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呢？谁又想跟自己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呢？你喜欢林老师有啥错？这么有真才实学的人现在可不多见，所以你喜欢他而不喜欢别的人，只是我担心······”
“担心什么？我们家反对？”
“这个已经不需要担心了，因为你爸妈反对是必然——”欧阳丹想起了史云鹏的话——“我现在担心的是林老师自己的态度，你喜欢他他知道吗？”
“他还不认识我呢，怎么会知道？”夏葵提起这个就觉得脸上发热，幸好全身隐蔽在黑暗中。
“是啊，他现在还不认识你呢，那你觉得这场感情最后会怎么样呢？”
“我不知道~~~”
“你真的喜欢他，或者说，爱他？”
“恩，我就想天天见到他，做梦梦见的也是他，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去做，他做的每一件事我都努力去想象，你觉得这是不是爱？”
“是啊，我想这都不是爱还有什么是爱呢？——”欧阳丹又想起了史云鹏，突然涌起强烈的思念——“这种爱真有意思，要能跟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该有多好。”
“可我妈急着给我找对象，没跟我商量就介绍庞医生给我认识，她也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他。”
“阿姨也是关心你，怕你跟不了解的人恋爱上当受骗呢，再说你现在也不了解林老师对不？还有，就算林老师什么都好，别的方面你了解吗？他现在成家了吗？有孩子吗？如果没结或者离婚了，那他恋爱了吗？有意中人了吗？这些咱们都还不知道呢——”欧阳丹很快说下去——“还有，他的爱好咱也不了解对不对？怕的是落花有意，可是流水无情，你想想怎么办？我为你好葵葵，就给你说直话，这些情况咱们都要好好想想才行啊！是不？”
其实欧阳丹所担心的何尝不是夏葵自己的担心。夏葵明白自己现在的爱情无异于盲人骑瞎马，或者换个比喻说盲人摸象，又或者说盲人不识太阳为何物，总之一切都在黑暗中，不知光明在何方。庞医生这人是不错，厚道，踏实，勤恳，热心，还有点待人接物的小机敏，大概除了外形以外，应该算是很理想的好男人吧？可是好男人跟理想对象毕竟不能混为一谈，好比爱慕不能跟欣赏划等号一样。夏葵寻思自己究竟喜欢林老师什么，左思右想的结论是：什么都喜欢，细化下来外表、性格、才情、谈吐······无一不吸引人；但真要刨根问底，那夏葵就会自我招供——个性，个性这玩意儿太奇特了，它跟“性格”只相差一个字，实质却颇有不同。林老师最大的可爱之处是他干什么事都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给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感觉，或者换个说法叫做曲高和寡，恃才傲物。这种个性好像不适合在眼下这个社会生存，但夏葵就是喜欢，看看身边众人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处事方式——比如说庞太康——就愈加觉得林老师这种个性有着勾魂摄魄的魅力。还有一点也是夏葵喜欢的——林老师很阳光，有着行云般的轻快，钻石般的灿烂，海风般的浪漫，雨点般的活力，似乎不像是生活当中遭遇过很多挫折和坎坷的人；或者，也许正因为生活当中挫折坎坷太多，所以已经超然物外淡泊明志了吧？
欧阳丹见夏葵沉吟不语，心里发急，催促她说：“葵葵，快说，你到底怎么想？是愿意慢慢等待，看林老师的想法；还是现在就跟庞医生定下来，毕业后直接就结婚？说吧，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夏葵横下一条心：绝不能跟自己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人生只有一次，不能稀里糊涂平淡无奇就过完了一辈子，如果这样的话，生活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的自己才大一，来日方长，机会尚多，虽说可能遭遇风险，可机遇永远与风险并存，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主意已定，心上顿感轻松，于是说：“丹丹，我想好了，女人一辈子的事业是爱情，我喜欢林老师，我要跟他在一起！”
欧阳丹有些瞠目结舌，虽然她知道夏葵内心的想法，但性情一向柔弱的密友今天居然气概非凡地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破釜沉舟的誓言还是令她大为惊愕，这就意味着夏葵要跟家里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大干一场，不达目的必定誓不罢休了。不过欧阳丹还是觉得夏葵的爱情命运凶多吉少，毕竟她只手空拳势单力薄，自己虽然加盟，却是毫无发言权的外人，杀伤力大打折扣；况且夏家有恩于自己，这就更使自己嘴软手短，只好走骑墙路线、秉中庸之道了，那夏葵的未来岂不是毫无胜算、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么？欧阳丹一面担心夏葵的命运，一面又为她知难而进的勇气感到衷心佩服。女人真是不可捉摸的动物，柔弱的外表下往往隐藏了一颗化石般坚硬的心，只要目标已定，再大的风雨也不过视为睫边蚊蚋、水上浮沤而已。欧阳丹犹疑片刻，随即字字铿锵地说：“好，夏葵，只要你有这样的决心，多大的困难我都要帮助你挺过去！”
夏葵又是一阵感动，虽然挚友的表态在她意料之内，现在她更坚定了跟爸爸倾诉心声的决心，不知道爸爸到时候也会不会像欧阳丹这样衷心拥护自己的选择呢？她决定明天就找爸爸好好谈谈。
可是计划往往不如变化快，很不凑巧，第二天爸爸要去接待省领导，于是这场重要的谈话只好推迟到下周了。
夏天的向日葵（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