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至味是烧饼 文/张元
2018-8-30(星期四)
晨读美文
人间至味是烧饼
文/张元军
好想吃一口老烧饼,跑了数家都找不到。环保的风暴一阵紧似一阵,街上燃煤的烧饼炉子都给拆了,全换成液化气的或电烤炉,而烧饼的味道也随之改变。
那时村子里只有一个烧饼铺子,就在我上学的路上。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要加快脚步,不敢稍作停留。因为烧饼加热后,散出的浓郁麦香会钻进我的鼻孔,穿过喉咙直入肺腑,几乎使我透不过气来,紧接着就会感到牙齿有些发酸,口水几乎要流出来。不紧走几步,怕就管不住腿了。
有一天下午,快要到去学校的时间了,我仍没有起身的意思,母亲催我:“赶紧去吧,要迟到了啊!”
我才迟迟疑疑地说:“妈,我想要五分钱。”“是不是想吃烧饼了?”妈并不看我,而是叹了一口气说:“唉,咱家没钱,罐里有鸡蛋,你拿一个换去吧。”我顾不上回答,过去拿一个就跑。
整个下午都没有心听课,不一会儿就要摸一摸书包里的鸡蛋在不在。
放了学,急不可待地跑向烧饼铺子。掏出鸡蛋递给那个长得像弥勒佛一样的胖爷爷。那时的胖子还真不多,村子里没有饭店,也没有其它什么小吃店,只有这么个烧饼铺子。
不大个地方,靠墙搭一个石棉瓦的棚子,三面都敞着,里边一炉一案一椅而已。揉面的案板,上面贴了一层镀锌铁皮,油光光的,能照出人影来。揉好的面被搓成手腕粗的一个长条,胖爷并不用刀切,而是飞快地揪一疙瘩下来,扬手摔在案板上,发出“梆”的一声巨响,他的大胖手紧随着重重按下去,随着手腕转动,只几下,就成了一个圆圆的大饼子。
案板上放一个瓷碗,里面盛了小半碗油,他四根手指直接蘸进去,带出些油来,均匀涂在面饼上。然后把面饼揉成一团,再压成饼子,再抹油,如此循环数次。
胖爷拿出一个烧饼模子,木的,像个乒乓球拍,上面有阴刻的花纹,也是油光发亮。他把揉好的面饼放到模子里,又拍打几下。
烤烧饼的炉子是废氨水桶改的,炉口用泥糊成马蹄形,上面放了一口黑黝黝的大铁鏊子。
胖爷将烧饼模子移向鏊子的当间儿,来了个180度翻转,烧饼就落在了鏊子上。等七八个烧饼摆满鏊子,也就两三分钟的事儿。
鏊子两边有个轨道,等到烧饼稍稍变色的时候,胖爷把鏊子推离火口,就露出了红彤彤的火膛。他本来就是红脸膛,加上炉火的映照,真像关公一般。
一年当中,胖爷大半年时间都是不穿上衣的,即便穿了也是敞着怀,所以脖子胸膛胳膊,全都变得通红,简直就是一尊“火神”。
他似乎是不怕热的,大胖手卡着热烧饼,直入火口,一个个排着队贴靠在马蹄形泥坯的内侧。然后拉回鏊子,盖住火口。
那诱人的麦香就是此时散发出的,越闻越觉得得肚子空的慌,甚至感觉胃都开始抽抽起来。
等鏊子上再次摆满了生烧饼时,胖爷推开了鏊子。大胖手又如飞蛾扑火一般,把烧饼一一给翻了个个儿,然后又合上。
也就是三两分钟的时间,我却觉得漫长无比,眼睛直勾勾盯着炉子,盼着胖爷赶紧拉开铁鏊子。
终于,他推开了大铁鏊子,从炉子里一一拿出烧饼,并没有递给我,而是把这些烧饼摊在案板上,用刷子蘸了糖稀,挨个儿刷在烧饼表面,然后撒了些芝麻上去。
觉得他太吝啬,一个烧饼上的芝麻还没有邻居五婶脸上的麻点多。我好想让胖爷多撒点,可胆子太小,只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来。
突然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回头发现是一个班的小朋友,而且身边已经围了五六个等着买烧饼的人,我只顾着看胖爷打烧饼,竟浑然不觉。
在我们说话的当儿,胖爷拿过来一个小竹筐,取出烧饼随便散落进去。我已是急不可耐,伸手就去抓,被烫的一声尖叫,又松了手,众人一阵哄笑。胖爷拿过一小张包草药的那种麻纸,把烧饼包住半个,递给我。
烧饼的颜色如同烤熟的螃蟹盖儿,花纹像一朵怒放的大牡丹。没烤之前瘪瘪的,此时仿佛冲了气一般,鼓囊囊的。外面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薄硬硬的壳儿,因为有糖稀涂在表面,泛出琥珀一样的光来。
嘴巴的耐热力似乎是比手更强一些,并不觉得十分烫。
咬一个小口,里面的热气立刻冲了出来。我捏着烧饼中间,像挤皮葫芦一样,连续几下,好让里面的热气快一些释放。里面的面软糯而富有弹性,麦子的香,麦子的甜,似乎都感觉到了。芝麻虽少,但那些细碎的香流淌在口齿间,反倒越发清晰可辨。
身边围着的那些人,也都是买一个两个。那时人们是把烧饼当点心买的,而胖爷也是把烧饼当点心做的。
当然,偶尔也有一次买十来个的,多半是串亲戚用。只是收到的人家也不一定吃,而是继续走向另一家。如果运气好的话,几经辗转,是可以重新回到第一家的。
烧饼耐放,只要天气不太热,可以保存许多天。不过吃的话,就要小心一些了,估计能把牙齿给崩掉一小块来。无奈,只能拿开水泡了吃,我就曾经这样吃过的,简直是暴殄天物。
因为对胖爷做的老烧饼的回忆,后来我走到哪里都喜欢尝一下别处的烧饼。近的有登封的芝麻盖烧饼,远的山东莱芜有油酥烧饼、周村烧饼,虽然也很好吃,只是和我童年回忆中的味道相去甚远。
如今,再也找不见胖爷做的那种老烧饼了。常有疑惑,为什么经济发展了,条件好了,人们反而少了一些精致,多了一点粗鄙。
仔细想才明白,那时什么都缺,又想解馋改口味,只能在仅有的东西上较劲。现在各种美味应有尽有,烧饼也就仅用作充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