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花生
【文字家园】
回去看母亲的那天，天气不错，太阳添了把柴，气温升得很快。到了中午，母亲高兴地忙碌起来，要我从西厢房里提出个编织袋和塑料桶来。编织袋里装的是花生，塑料桶里是豌豆。花生妻爱吃，豌豆我爱吃，所以母亲每年都种一些。
母亲说，下半年雨水少，花生只收了小半袋。她找出一张大纸壳，铺在屋前的空地上，要我把花生倒在上面，趁着今天太阳好，晒好了我好带回去。我看了看正晒的花生，发现今年的着实有很多瘪粒，其中有一些还生了霉。长了霉的花生是有黄曲霉素的，我便往外拣出来。妻问母亲要不要留些种，母亲说要留一些，于是她和妻挑拣些籽粒丰实的。
我准备把拣出来霉烂了的花生扔掉，母亲却拒绝了。她说有些里面的米粒是可以吃的。让我先不要扔，留给她。我说这些黄曲霉素是可以致癌的，您有胃病，不能吃这些坏掉的花生。
母亲在身后大声地抗议意图阻止我，我仍然下决心把那些花生扔到了垃圾桶。回过头来，见母亲竟然懊恼心疼得眼角有泪光，并埋怨着我。我叨叨了几句，生病了吃药，药可比这些烂花生更值钱。母亲恼怒的说，人总是要死的，我不会拖累你们，这些花生种起来可不容易，下半年一直不下雨，我也拎不动水浇，好容易才收了这些。我哑然了，有些自责，但我又不能见她吃这些变质的东西。也不忍见她生病时的痛苦。
我沉默了好一会。母亲有些缓过来，和妻说起了话。我问母亲还有哪些东西是为我准备的，母亲来了兴致，又去屋里忙起来。
母亲要我取下了堂屋梁上吊着的两袋干菜，一袋萝卜丝，一袋豇豆。我不免担心起她在挂取时因够不着踩椅子会摔跤，她的腿前几年就摔断动过手术，我暗自庆幸，又有些后怕。
我打开塑料袋，发现这些干菜因为天气返潮，中间还是有些霉烂。
我不露声色的重新系好了塑料袋，称赞着这些干菜品相非常不错，说是全要了，回头看看母亲，觉的她终于有些高兴了。
后来想，我还是不能怪母亲这样固执，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记忆，然后影响整个人生。
前年母亲生日，妹妹陪她寻访了一处故地。一个距家一百多里，她十岁左右曾生活过的地方。她在那里上过难得的几年小学，在那里度过了建国后苦难的三年自然灾害。她平时总和我们念叨想去看看，终于偿愿。回来后我问她，找到了吗？她说地方是找到了，却全变了。五六十年岁月，沧海桑田，那还能有以前的痕迹。也许是去过了，那地方她后来很少提起，可那段沉重的岁月她怎会忘记。
还听她聊起过她这辈子经历过的一些灾难。几岁的时候，家乡曾发过一次大水，没有住的地方，外婆抱着她在野外过夜。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饿死了不少人，她放学后饿得走不动，就在地上捡别人吃剩下的萝卜皮，或在地里刨找红薯土豆。刨的人多了，地里就没吃的了，又到处挖野菜，她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的人饿的受不住了，只有偷猪吃的糠皮，生产队仓库里榨油后剩下的油餅。吃饱了，却拉不出来，疼得满地打滚。
我和妻商量，以后只要是母亲为我们准备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拿回来，如有不好的，偷偷处理掉，再不能做扔花生的蠢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