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的坡
1
厂子边上的米线馆子里十分嘈杂,烟味酒味汗味,老板娘身上劣质香水混合油烟的怪味。
门口一个躺逗号眼的四十岁男人,啧啧有声地吮咂着白胚酒碗,那对鼠豆大小的眼珠子漫无目的的在馆子门口和寡妇老板娘身上游走。
就为他这模样,好事的就给了他个号皱壳辣。
皱壳辣土灰的眼底,在一个三十岁左右,生的高大纤瘦的男人进来时,蓦地闪起兴趣的精光。
“哎~”声音像他的绰号一样皱巴。
皱壳辣把油灰灰的工作服,往边上的凳子上移了移向骡子招手,“骡子,来来来。”。
骡子见到皱壳辣向他招手,苍白的面上一阵慌乱,微黑的唇色突突地冒白色,甚至有点发抖。
见人不理他,皱壳辣更是热情的招呼他,“来啊!干两口。”
皱壳辣地痞一样地朝骡子,挑了挑下巴,眼里是大刺刺的不怀好意。
骡子扯着干涩的嘴角,笑的难看,“不了,不了。”他边拒绝边瞄准了一个快满桌的位置,大步走过去拼了个桌。
他这一坐下来,那一桌人就开始了无线眼神交流,跟发电报似的。
“哎,骡子这儿有人了。”骡子面上一窘,苍白着脸站起身。
“我也不知道。”他边给自己铺台阶下,边只得坐到皱壳辣边上。
“这桌只坐男人。”一个黑实的莽汉,笑着将一块烤得焦黄的豆腐蘸了辣椒面,往嘴巴里塞去,嘴里同时,冒出了这么一句辣呛人的话。
“哈哈哈……”一桌子男人哄笑开来,骡子苍白的脸色,痛苦和怨恨沉积到黑幽幽的瞳眸后,让他原本平凡的脸有些难察觉到的阴恻。
“哦喔,话讲的难听了,骡子,人家老实人。”皱壳辣几近谄媚地眯缝着眼给骡子铺了个台阶。
“怕是憨的。”几个男人又呵呵笑起来,露出的歪七扭八的黄牙,让皱壳辣莫名脑火,借着那几口酒劲壮怂胆竟冲过去,挑衅地一脚踢在了黑皮汉子的凳子脚上。
黑皮汉子蚱蜢样弹起身子,黑手惯常地朝皱壳辣反鬓一搓,一气呵成。
黑皮汉子目瞪如桂,有庙子里大凶神的几分煞样,口里叫骂着,“找死!”
一个男人被搓反鬓可是奇耻大辱,那疼也是直扎入神经的颤栗,这下子皱壳辣算是疼醒了酒。
老板娘见这架势,扭着腰过去,“得了,得了,给我个面子都坐着,这豆腐钱我出了,都坐回去吧。”
旁的几个大汉也不想闹太大,更何况老板娘那还给了便宜占,也就拉扯着把两人各自拉坐着去了。
“哎,老板娘,你家青青去学校了?”
“是了,又去了,成绩又差又还爱去,这就随她去了。”说着坐下来给几个人烤起豆腐来。
2
骡子红着脸皮子坐回凳子上,同时心里又开始忐忑起来,那皱壳辣是不是又会以此为借口敲他一笔。
砰的一声摔门声,“哎呦,小冤家呀!你怎么又回来了!”老板娘把手里扇风掌火的事交给了小店里的洗碗工,往店后面的家里跑回去。
骡子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很快青青又被她母亲揪了出来,老板娘大嗓门地骂嚷着,“你还真是个冤家,我还真是欠你李家的了!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吗?”
在门口那棵皮实丑陋的榕树下青青低着头,睫毛上仍沾着破碎的泪珠,连鼻间的抽吸翕动都是对骡子蠢蠢欲动的吸引。
“哎!哎!叫你呢!呆痴痴的!”皱壳辣一口酒味熏的反胃,他又回到了不堪入目的现实。
青青抺了一把眼泪朝他看过来,他狼狈的躲开,低头吃已经被自己烤糊了的豆腐。
“哎!哎!”皱壳辣推搡了他两把,他恍惚抬头,那些汉子又朝他看来,嘲笑的带着看戏的态度。
“哎!看那!”那个黑皮汉子侧着冒油汗的颈子咂了一口酒,黑黝的手指着门外的泔水桶那儿,呲呲嗤嗤的笑。
一个老乞丐一脸警惕地看了众人几眼,浊黄的眼睛很快又只装下了那几只泔水桶,她一身拾来的衣裳破烂肮脏,泥渍和着油在发尾结成了块,枯黑的脸上破了一块皮,皮的边缘还有些坏死的白皮搭着,露出的肉,油红可怕。
骡子面色青紫,眼睛盯着她,五官痛苦的纠缠到了一处。
那几个汉子为了报复,在边上叫他,“哎!你老娘在那呢!哈哈……”
“连老娘都不认?”黑皮汉子已经坐到了他边上拍了一下他的背。
骡子听到老娘这个词眼脸上的血色便迅速退了下去,恨意在他的胸腔里横窜纵行,拳头紧紧收拢。
“哈哈,活该了,没了根。”这话的恶直程度不亚于直接把骡子绞死。
“我先回家了。”骡子抓起衣服往外走。
“哎?这还没有吃好嘞!”
“你吃吧,我要走了。”
那几个黑皮汉子喳喳地起哄声鞭打着骡子的脚步,让他一刻停不得。
“哎哎哎,等等我呀!兄弟!”皱壳辣喋地一声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慌忙跟上骡子,顺带还把桌上烤好的豆腐捎了好几个。
“你个赖皮子!账怎么算!”老板娘气愤地在身后叫骂。
“往他账上赊!”皱壳辣边胡乱挥动着双手边指着前面的骡子。
经过那扇开着的门,青青走出来,“冬临哥。”青青很高兴的叫了骡子的名字,脸上的笑在他的注视下变的青涩。
骡子心里一阵狂跳,点了点头走开了。
冬临是骡子娘给他取的名字,是唯一和美好沾边的东西。
“哎?看上青青了?”走远了一些后皱壳辣嘿嘿地笑着问。
骡子清秀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瞎说什么!”
“哎!你别走啊!就你俩那一阵的眉目传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哎!我说你这狗胆子也挺大的竟然看上这么枝小娇花了,你不知道她老娘是出了名泼!”
骡子依旧没有答话往前走,“哎哎,问一下,你那个能行吗?”皱壳辣也不管人家爱不爱听,压低了声音边说边看了看人家裤裆。
骡子眼睛充血,恶狠狠地瞪着他,“我说的不对吗?你老娘当年咬的时候,给你留点没?”皱壳辣污秽的言语连连刺中他敏感的高压线。
“找死!”这是骡子这辈子乞今为止最愤怒的一次,他冲上去把人掀翻,两个大男人就扭打了起来,最终是皱壳辣被打到嗷嗷求饶,事情才收了场。
骡子是家里老三,他的娘曾经是邻村里的老师嫁过来的,可他娘家族里有遗传的精神病,在他才几个月大的时她发病了,也弄出了一件荒诞的事。
他娘把孩子的男根咬伤后,疯疯癫癫的跑出了家,到处流浪。
而骡子也因此从小活在那件荒诞事情的阴影下,甚至连骡子这个绰号也是这么来的。
3
没有几天皱壳辣又找上门了,倒不是为了报复。
“骡子,我有个买卖,你肯定愿意,你做吗?”
见人不待见他,他仍旧继续说,“我能帮你把那小丫头搞到手。”皱壳辣嘿嘿笑着。
这似乎吸引到了骡子,皱壳辣见势又乘热打铁,“怎么样,只要你给这数。”他似乎已经看穿了他的积蓄一样伸出了两个手指。
皱壳辣油腻腻的笑,让骡子恶心的想吐,但他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笔诱人的买卖。
况且皱壳辣之前也帮过他跟人唱反调,竟就答应了。
骡子虽然有这样一个别人强加的累名,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而青青那样像坡头上开的花一样美好的姑娘,他怎么会不动心。
他不知道皱壳辣是怎么做到的,他和那个美好的姑娘见面了。
坡头开满了紫色的小雏菊娇巧地在风里摇着头,“冬临哥。”那个同样美丽的姑娘也来了。
他们在往日的眼神里似乎就已经确立了关系,见面时她主动抱住了他,像梦一样。
青青生了张苹果脸,五官精致,说话的时候两颊生出青涩的红。
走的时候她凑到他耳边,“冬临哥,我明天要去城里上学了,周末那天你可以来找我吗?”
骡子答应了,并怀有期待的等到了那天,他觉得一切想梦境一样。
骡子很少出村,但这次他为了青青离开了他原本的保护壳,他穿了一身正式的西装。
在见到青青时,她同三个同伴来见他,她们同样穿着暴露,他呆了呆,清秀的脸一红。
“你怎么可以穿这样!”青青生气了。
“我……”骡子有些不知所措。
“青青,这就是你说的男朋友,真是……”一个浓妆女孩二十一二左右的年纪,脸上带着嘲笑。
另外几个女孩也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刺耳的喷笑声。
青青涨红了脸,“你过来!”她拉了他到一边。
她似乎很生气,但他刚想开口,“你先回去,明天放假回家,我再找你。”青青下了逐客令。
“那你这是去干什么?”骡子有些担心。
“你别管!”青青似乎更生气了,也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严苛。
她朝不远处已经等的发出埋怨的人走去,不一会几个青年流里流气地骑了车过来,朝几人吸哨,骡子追了上去拉住了青青。
“跟我回去!”空气凝固了几秒,随着几人的嘲笑声,青青面上通红,气的似乎要哭了。
“呦呦呦,他舍不得你嘞。”几个女生起哄着,令青青十分难堪,骡子也看出了青青的窘态。
他又重复,“跟我回去。”青青后悔地看着他。
最终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嘲笑里,青青和他们走了,消失在夜里的霓虹灯里。
他跟了过去,直至深夜才见有人扶了青青从吵闹的KTⅤ离开,一个跟随的男人,乘机占了她几下便宜,骡子差点冲了出去,却在想到青青失望的神情时顿住了。
4
青青回来后又恢复了从前,只是再也没让他去学校找她。但他们私下却已经打的火热,虽然骡子知道不真实,但他还是沦陷了。
那天,青青约了他出来,仍旧是开满雏菊的坡地上,不同的是在晚上。
见面时青青似乎有些异样,但骡子没有问,因为青青向来不愿他问太多。
但他没看出来,青青的神情带了不忍。
青青的行为也和平日不同,她大胆的动作也让骡子惊讶。
她凑到他耳边说一些漂亮的话,甚至引导他的手在她身上或上或下,而骡子虽有自卑,却也是个正常人。加之前不久去城里见她积在心里的怨,这时他失去了思考能力。
冲动的魔鬼蒙住了他的眼,他做出了最后的逾越。
“你个畜牲!”那老板娘提了棒子出来。
“你一万块钱就想买我女儿呀!”她追着骡子边骂边打,而骡子也听出了门道,原来这个梦是皱壳辣用钱营造的。
“妈!”青青几近绝望地喊叫,女人定住了,她一时冲动,动了怒,这下女儿名声算毁了,她脸色惨白,脱力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这丑闻很快传遍了村子,连周围村寨也听了去,一时间成了男女老少口头上最吃香的花边丑闻。
骡子赔光了所有钱才私了了这事,才免去了那个强奸犯的冠名。
这下他可是终于脱去了骡子这累名,但这儿也再容不得他。青青也被她娘毁了名声,匆匆辍学跟一个老鳏夫定了亲。
骡子熬过了人生几十年里最难熬的冬天,最终他选择离开,走的时候,坡子上开满了小雏菊。
骡子脸色更苍白了,高大的身驱瘦成了竹杆,清秀的脸似乎也脱了像。
他不舍地又回头看了看,一队接亲的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将坡上的雏菊踩倒了大片。
而最后一眼,他似乎看到了青青,她忧郁的望着他。
但他却没发现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女人,也忧郁地望着他,浊眼里闪着慈爱的泪光,却在一朵云飘过时显出茫然。
她又恢复了疯癫的快乐,跟着送亲队伍又唱又跳地去了。